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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95章 遊湖

  晏遲有點不滿黃毛丫頭非但沒有受寵若驚,仿佛還有點嫌他多事的態度,眸子裏的光色仿佛愈加淺淡幾分:“我來,自然有我來的用意,覃三娘,你不會看不出我的用意是要讓世人認定,你極得我的愛重吧?”


  芳期就知道自己不能多問晏遲究竟是個什麽用意了,她連忙討好:“明白明白,我努力配合。”


  眼睛一掃桌上的美味佳肴,笑容十分美麗:“那就有勞晏郎替我斟酒了。”


  晏遲:……


  他有點懷疑自己即將娶的怕不是個傻子:“這時沒有外人,犯不著做態。”


  芳期已經伸手去拿執壺:“講句趣話而已,晏郎居然當真了。”


  兩盞酒,分別斟滿杯子,芳期舉杯:“還沒正式跟晏郎道聲謝呢。”


  “你少喝些。”晏遲蹙著眉頭:“這酒比沈廚的浮生醉更加醇烈,你那點酒量最多就三盞。”


  黃毛丫頭可有喝上頭的“案底”,晏遲一點都不想再照顧一回醉鬼。


  又覺芳期發上的金釵礙眼,眉頭蹙得更緊了:“黃氏眼光俗氣得很,你今後別帶著這枝金釵在我跟前晃,不是,你現在能不能就給我取了?”


  “能能能能能能能。”芳期非常識趣,說實在她都沒看清黃夫人插在她發上的金釵是什麽款樣,但晏國師不喜歡,很好,就能溶了當金砣子作錢使,她可還籌劃著調教幾個靠得住的廚娘,讓娘親出麵正式開上一家能與沈廚旗鼓相當的食肆呢,她自己現在掌握著這麽多美食的烹飪方法,既不違背當初跟溫大娘的約定,又能有新的謀財之路,但現在她缺本錢,相當缺,一支金釵雖然不足以買間鋪麵,但灶具鍋具的錢有著落了,沒有富甲臨安之前,“勤儉節約”還是相當必要的。


  可是……


  “晏國師,這釵子插上去容易,要取的時候不當心,我就可能會披頭散發了,現下也沒銅鏡讓我照著當心的取,又沒有婢女替我取……為了不讓旁人產生誤解,還得勞煩晏國師動手,輕一點,手得穩,緩緩地把釵子取下來。”


  晏遲把芳期盯了有數十息的時長。


  芳期抱揖,以示懇求。


  她今日跟著晏遲登船,連常映都沒帶上,要是弄得個披頭散發,一無銅鏡二無發梳的,讓她怎麽重新梳好頭發,這回可是認真的孤男寡女共處一舫,要是她披頭散發下了船,還不定得鬧出多大的風流韻事,她可以不在意風評,晏遲估計也不會在意,但她得考慮趙娘子的心情啊,她可千萬不能加深趙娘子的誤會。


  晏遲終於起身,繞過大圓桌。


  芳期連忙側轉了身,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晏遲平生第一次仔細觀察了番女子的發髻,小心翼翼伸手握住那支讓他覺得格外礙眼的金釵,幾乎是摒住呼息讓指掌用力水平均勻,把發釵從芳期頭頂的團髻取下,沒有帶出一條發絲,他如釋重負,慶幸大功告成,把金釵往芳期手背上一拍:“好了。”


  等到歸座,才意識到又被支配著做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他真的對這黃毛丫頭破例破得太多。


  “別喝酒了!”晏國師非常的煩躁,喝住芳期又想敬酒的行為,幹脆把她的酒盞伸手拿了過來,徹底剝奪芳期飲酒的資格:“你要不跟我在一塊,怎麽飲酒隨便你,跟我一起時不許喝酒!”


  芳期隻好喝湯,好在遊舫上的鰣魚湯相當鮮美。


  兩人緘默著大快朵頤,才換船艙外喝茶,淺秋,午後,水麵湖堤都是一片明媚,晏遲似也覺得西湖秋色確然宜人,終於又再開口:“你想做國師夫人,其實是為留王氏一條性命吧?”


  “我這點心機,就沒想著能夠瞞過晏郎。”


  “婦人之仁。”晏遲輕哼一聲,又忍不住問:“你做何如此在意你那長兄?”


  “大哥哥是好人。”芳期覺得現在的情境似乎很適合聊天,也就不再慮及其餘的閑事,真拿出跟晏遲交心的架勢來:“我小時候生過病,一點小病,就是覺得喉嚨痛吃東西難以下咽,就那麽兩日,脾氣都暴躁得了不得,好些回險些沒忍住伸手去打覃二娘的頭,可大哥哥一直在生病,一直忌口,我覺得大哥哥肯定不好相與。


  但不是這樣的,大哥哥病重時仍然不忘關照我,我每回去看他,他都是那樣和氣,我就知道大哥哥的真性情就是溫柔,就是心善,那時候家裏就隻有大哥哥這般對待我,我受了委屈,隻要跟大哥哥說上一陣話,心裏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大哥哥於我而言就是這麽珍貴。”


  晏遲往記憶裏搜了一搜,仿佛這是芳期最認真的一次應答,不像多數時候她的字裏言間總帶一股子戲謔,滑不溜手的作態,的確是讓人覺得有趣,可也不會認真聽。


  他能夠理解這種真誠的情感,因為他其實也有視如珍寶的人。


  但那些人,絕大多數已經不在了。


  晏遲又覺得芳期還算有用了。


  “你的這個計劃,最可取便是在前期就說服我給你準國師夫人的身份,最不可取就是瞞著你的祖父,我若料得沒差,你應當早就想到王氏打算的是一箭雙雕。王氏不可能放任你高嫁,比她的女兒風光百倍,但禦賜的姻緣,她沒法用父母之命阻止,為了保覃澤,就不可能把你也召去行凶現場一並加害,因為這樣一來就算她陪上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難以嫁禍旁人。


  所以王氏唯一的選擇就是嫁禍覃相公,覃相公獲罪,誅連家人,除了意圖阻止凶案的長孫,已經出嫁的孫女,沒一個能逃脫律懲,覃三娘,要若不是你祖父謹慎,早早說破了求全堂一事,先就斷絕了後患,你這回計劃可就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的計劃成功了,就是對兄長有情有義,計劃失敗了,就是婦人之仁反受其害。”


  芳期從晏遲的口吻中聽出了教導的意味,也不隱瞞她的想法:“我是擔心翁翁仍會因為太婆阻撓,繼續包庇王氏,且王氏在遼國時犯下的罪惡,翁翁起初雖然被瞞在鼓裏,但知情後一直替王氏隱瞞罪行,他不會讚成揭曝,讓太子殿下知情。”


  “你別不是以為太子是因那些被王氏坑害的女子,才幹預此案,助著你把王氏徹底鎖禁家廟吧?”晏遲一臉的不以為然。


  芳期:“太子殿下當然會更加重視長公主的安危,但長公主畢竟毫發無傷,且長公主一定會為王氏求情……”


  “太子關注的隻是你的想法,那些跟太子無關的人,死多少他都不會在意。”晏遲冷冷打斷了芳期的話:“這世上固然存在大義公允的人,但絕大多數人都難免顧私,像萬儀長公主,也是因為她的私心,她自覺虧欠覃大娘的救命之恩,所以明知王氏惡行累累,仍然會替王氏求情,王氏留得性命在,從此長公主就再不虧欠覃大娘什麽了。


  覃三娘,你既想為那些遭受無妄之災的女子討回公道,卻不得不顧及你的長兄,令原本可以更簡單的計劃增添了無謂的框架,這樣就會造成變故隱患的可能。”


  芳期心裏隱隱有些不服,但她識趣地不和晏遲爭執。


  “覃相公的心目中,未來國師夫人的份量遠遠重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大婦,你隻需提出要求,你家翁翁就能想出辦法來把王氏鎖禁家廟,但若僅是如此,那些死在王氏手上的人,她們的家屬不會得到任何補償,她們的家屬甚至仍然不知她們的下落,你心裏很清楚,你家翁翁現在沒那麽多閑心去彌補王氏的罪過,隻有你的兄長,他知道內情後,會努力彌補,否則他不能心安理得。


  你日後也必定會幫著覃澤進行此事,你們仁義、心善,可像你們這樣的人就得謹記遠離現今的權場,借太子之手,懲治王氏,把覃門婦過去的罪惡暴露於未來天子麵前,你今後可別想著能與我和離後再同別的什麽有情郎雙宿雙棲了,因為一旦失勢,且萬一有違聖意,覃家就會被帝君秋後算賬,因為一時婦人之仁,徹底斷了後路,但願覃三娘你將來不會悔之不及吧。”


  芳期現在就悔之不及了:“我的確沒想到會連累晏郎。”


  晏遲挑眉:“連累我什麽?你還有本事連累我?”


  芳期:……


  “萬一晏郎日後想娶真正傾慕的女子為妻,又因同情我不忍和我解除婚聯……”


  “如果真有那一天,必定你覃家就不用擔心會被秋後算賬了。”晏遲丟下一句讓芳期此時聽不懂的話。


  但芳期隻要明白晏遲確然沒有埋怨她就足夠了,突地又想起剛才帶上金釵,就被晏遲給拉來了遊湖,還沒來得及把她繡的合歡花香囊用作回贈呢,這時猶猶豫豫從袖子裏的暗袋取出,理了理絲絛流蘇,放在茶案上。


  晏遲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茶案上的物件:“這是什麽?”


  “是合歡花香囊,我的答禮。”芳期心虛得不敢抬頭。


  晏遲拿起那香囊:“這是合歡花?我以為你繡的是一窩刺蝟呢。”


  看吧看吧,果然被嫌棄了!

  芳期的頭就更抬不起來了:“繡線分得太細的話,老是打結,我一著急吧就會扯損錦麵,皺巴巴的更不像樣,所以隻好不將繡線分得那麽細,繡出來就成這樣了,但不至於像刺蝟吧,至多是像板栗。”


  “所以呢,板栗就比刺蝟好?”


  “板栗至少能吃……”


  晏遲:……


  嗬嗬,他貪吃的印象就這樣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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