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07章 一片紅楓
看著滿桌子耗了她一番心血,烹飪出來的美味佳肴,芳期覺得不能夠浪費,晏國師置氣不吃了,她就跟下人們聚餐,也算完成了清歡裏的“祭灶儀式”。
於是長歎一聲後立時又笑容燦爛:“徐娘便請常映來吧,昨晚我說的那道鰣魚脯,今天也做了出來,就這一道菜保管能助常映兩大壺酒興。”
徐娘把芳期看了老長一陣,幹脆往椅子上坐下來,也不在意鄔氏幾個仆婢都在此,還伸手把芳期也拽了把,讓她坐在另一張椅子裏:“郎主見魏姬,沒讓仆走開,後來去見四娘子,也沒叮囑仆不能把耳朵裏聽見的話如實相告夫人,是何用意?”
“是為了警告我,少去渺一間煩人。”芳期乖乖說道。
“真要是這意思,郎主何必借仆的嘴巴。”
芳期一琢磨,仿佛是這道理,晏國師不大可能就此放棄在人前作態,把明槍暗箭都往趙瑗身上引,今天往渺一間去,是為了明示金屋苑裏的姬人,國師府雖然有了新夫人,但趙姬的地位仍在,眾人不可挑釁,不過晏國師還是會來清歡裏,又不至於就此冷落了自己這國師夫人,多少機會直接警告?晏遲的威嚴,遠遠勝過徐娘,借徐娘這口委婉提醒純屬多此一舉。
“郎主是暗示夫人,趕緊往渺一間‘爭寵’去。”徐娘幹脆直說。
芳期拍拍額頭:“我還是難參透國師這七彎八拐的心思,多得徐娘提醒,三月、九月,你兩個趕緊把這些菜肴裝提盒裏,隨我往渺一間,九月一陣間還得準備點茶,多喊幾個仆婢,把國師常用的茶具帶上。”
“夫人不用廢這周章,一陣間酒足飯飽,正好請郎主回清歡裏用茶。”徐娘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不妥不妥。”芳期卻有自己的主張:“我就算是去爭寵,可也不能顯得如此蠢笨,在眾姬妾看來我與趙娘子水火不容,真這樣將來挑撥離間的事就會層出不窮了,我是不在意,但趙娘子難免就不得清淨了。所以我得讓金屋苑的人明白,我沒有那麽容易受她們唆使,被她們利用為手中匕。”
芳期是想著,晏遲養著金屋苑的一群姬人固然有他自己的用意,但肯定不希望國師府的內宅混亂不堪紛爭不斷,這是國師夫人的職責,當然這也利於讓趙娘子對她改觀,總得找機會告訴趙娘子她完全不能成為威脅,她的願望是結交趙娘子為“紅顏知己”。
渺一間是建在整座國師府的最高處,位於正堂以西,雖位置還在清歡裏靠後,但因為地勢高,仿佛力壓清歡裏一頭似的。
當國師府還是筱園時,渺一間所在的陡林,其實是燕子嶺的分脈,天生野長著一片的丹楓,故而起初設造筱園的人,才在園子裏種植了大片丹楓,看上去像從陡坡之上,把燦豔一路燒到底下來。
渺一間在陡林攔腰,以前建著個道宮,受信眾香火,晏遲這國師接手後反而讓把道宮拆了,設建館苑樓閣供趙瑗居住,芳期上晝來的時候,就覺得自從進了院門,一路往上所見的造景用心程度都不亞於清歡裏,此刻第二回來,走的是寢居東側的林逕,到晏遲正和趙瑗坐談的地方,竟有些像攀著山石所建的翼亭,展望下去,除此季流霞般的楓色,還能見清歡裏的兩座高樓,橫跨芙渠上的虹橋。
晏遲對芳期的到來並不介意。
他也沒提芳期擅自來渺一間打擾趙瑗清淨的事,眼睛往碗碟一掃,準確先定位鰣魚脯,挾起一塊,輕咬一口,隻覺魚肉焦香魚刺酥軟,辛辣裏有絲回甜,確然是佐酒佳品,又嚐一箸宮保雞丁,雖說也加了辣醬,但同辣子雞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味,晏遲就沒再顧著自己大快朵頤,憑他美食天下的眼光,看得出猴頭菌扒魚翅這道菜是滋養珍品,就特意讓趙瑗品嚐。
“娘子覺得如何?”迫不及待問詢的人是芳期。
“很鮮美,夫人廚藝的確出色。”趙瑗沒露笑顏,但又盛了一勺如銀縷般的魚翅。
“娘子若覺得我做的菜還能入口,今後有想吃的,便打發人告訴我一聲,我給娘子做。”芳期趕忙道。
晏遲就又想起了昨晚,芳期腳踩著春凳摸三月小手的情形,還有這家夥把他的叮囑當耳旁風,趁他一出門就趕緊來糾纏阿瑗的行徑,怎麽想怎麽刺心,晏遲剛想說話,趙瑗已經抬眸看向芳期。
趙四娘是雙水杏眼。
芳期自己的眼尾細長,她照著銅鏡,覺得自己的眼廓像朵半開的桃花,美得嫵懶,不像水杏眼炯炯有神美得沏亮,芳期本著桃花惜水杏的心情,還真對趙四娘是誠心誠意的好感,又因趙四娘的妝容衣著以及身上的香染,搭配適宜,太能襯托美人本身的氣質了,人雖矜傲,說話卻從不陰陽怪氣,還有才氣,芳期覺得自己應該佩服人家。
便是無關任務,她也願意結識個趙四娘這樣的閨交。
芳期就很期待地看著趙娘子的水杏眼。
“我尋常不挑飲食,口味也寡淡,不勞夫人為我下廚了。”趙瑗微微頷首:“夫人的美意瑗心領。”
口頭上拒絕不說,趙瑗又盛米粥,隻就著幾樣清淡的素菜佐食,動都不動山珍海味了。
晏遲見此情形,蹙眉分明想勸解幾句,但看芳期一臉大失所望的神色他就不想勸了,飲酒,吃菜,不說話。
席上氣氛消沉得很。
趙瑗第一個起身告辭,她也就是默默行了禮,並不交待什麽,也無意留晏遲夜宿的模樣,芳期覺得趙娘子拒她千裏的情境更加嚴重了。
“回去吧,虧你還讓婢女把我的茶具搬這麽遠,覃三娘,你是把我的交待當耳旁風了是不是?我有沒說過不讓你來打擾阿瑗?我剛轉身,你就敢拿著雞毛當令箭,把你自己的事,交給阿瑗去辦?”
晏遲伸手往芳期肩膀上一搭。
芳期沒覺得肩膀被掐著疼,但又有種晏國師稍一用力,她的肩胛骨都得立時碎成渣的危險感,連忙抓著晏國師的手腕,媚笑著把那隻手給送回晏國師自己的膝蓋上,還安撫般的摸了兩摸:“回去說回去說,晏郎得相信我這麽做是有理由的。”
趕緊地撒腿就跑了。
晏遲看著自己的手,有種某一瞬間手似乎變成了狸貓的詭異感。
“先別回清歡裏,你不是要人陪著你逛國師府麽,我陪你,順便聽聽你有什麽歪理。”芳期沒跑出十步,就被晏遲趕上,且一邁腳就超越了她,芳期能說什麽呢?隻好跟隨,努力跟上晏國師飛快的步伐。
晏遲仿佛覺得在離開渺一間前多說個字都能吵著趙瑗清淨似的,真的是到了底下的楓園才“質問”,芳期走得有點喘息,上氣接下氣時頗為困難,好在是等出了陡林,晏遲終於減慢步伐,芳期穩了下氣息終於才能說話。
“晏郎要硬是讓我給館院命名,我也不是做不到,但晏郎可就別指望這些名字會有雅意了,國師府今後總會待客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晏郎這般俗氣呢,所以我才想著,阿瑗既有才華……”
“喊誰阿瑗呢?人家跟你沒這麽熟!”
芳期:“好好好,趙娘子既有才華,我不如把這事項交給她承辦,這又不同於柴米油鹽的俗務,是件文雅事,趙娘子本就擅長,肯定不會嫌煩。還有我常去渺一間,是有點擾趙娘子的清淨,但總算是讓金屋苑的姬人看在眼中,知道沒法離間我跟趙娘子不和,漸漸就沒人再懷這類心眼了,我總歸對趙娘子是不懷惡意的,便是聒躁些,總比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糾纏不清要清淨。”
見晏遲沒有表示異議,芳期又道:“我大膽揣測啊,趙娘子這般年紀,並不是死灰稿木樣的性情,哪裏就是喜歡清寂了?說到底,還是因為家人的遭遇難以釋懷,覺著自己還熱鬧喜慶的活著,錦衣玉食享受,是忘了被冤屈亡的親人,可倘若東平公及夫人在世,又怎會忍見趙娘子自苦呢?這種事不能隻靠口頭安慰,我糾纏著趙娘子插科打渾笑鬧笑鬧,像春雨般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指不定能有效。”
話說完芳期就撞上了晏遲的脊梁。
她確定不是自己的問題,是晏遲突然間停滯,才發生了“碰撞”。
轉過來的是張飛揚跋扈的笑臉:“出息了,還曉得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句舊詩。”
一陣風,吹得“霞色”淩亂,有一片豔燦的“霞色”從晏遲的耳鬢飄墜至芳期的耳鬢,莫名就停駐在了鬢角,芳期但覺一小片肌膚像是真被晚霞灼熱了,她下意識就伸手趕緊拿下那片丹楓,又魔怔般的覺得把這片楓葉丟了的話對晏遲有“大不敬”。
隻好拿在手上。
晏遲的眼睛在芳期手裏的楓葉上停駐了些時,往高移,這麽短暫的片刻他其實已經轉了幾輪腦子,他確信麵前的丫頭對阿瑗的好意不是偽裝,他考慮他一時無法達成的事說不定芳期確有本事推進,畢竟,這丫頭還算討人喜歡,不見徐娘和常映都已經為她所傾倒?可正因為此,丫頭不會真把阿瑗越往“邪道”上引吧?!
晏遲決定推開窗子說亮話。
“覃三娘,你過去確定是心悅徐明溪的吧?”
“晏郎這話何意?”
“你怕不是因為跟徐明溪失之交臂,就決定隨波逐流放蕩人生了吧?你移情的人現有多少?你而今是真無男女之別了,多情得可以,就連你的婢女都不放過!”
“晏郎你可別血口噴人!”芳期大怒,她雖寄人籬下,但也有尊嚴的好不,明明循規蹈矩的,怎麽就放蕩人生了?
“你昨天對三月幹了啥?不是在調戲你的婢女?”
芳期:!!!
“我昨天對三月幹了啥,才能導致晏國師這麽荒謬的認定?”
“你摸了三月的手!”
芳期:……
她實在忍不住心頭湧動的惡氣,把拿在手裏不知如何安置的那片紅楓葉拍在晏遲手裏頭:“我現在是在調戲晏郎麽?早先晏郎把手搭我肩膀上是在調戲我麽?一些的接觸要是就算調戲,晏郎還把被子從我身上扯下來過呢!我沒才華,但也看過幾本書,讀到過‘心懷朗霽者,所見即為朗霽,心藏陰霾輩,所見即為陰霾’的話,我坦坦蕩蕩的不怕誤解,更不會因為晏郎的誤解就改變對人處世。”
晏遲看芳期負氣轉身走了,他拿著那片楓葉,蹙眉沉吟良久,也不知是跟誰在爭辯:“意態不對,就是意態不對,你摸三月的手時跟摸我的手時意態大不一樣,臭丫頭是在強辭奪辯。”
國師府是逛不下去了,晏遲也回清歡裏,隻瞄了一眼寢房外室並沒人,他也不追究芳期躲哪兒生悶氣去了,仍到尋常看書的齋室,才發覺自己竟還一直拿著臭丫頭拍他手裏的紅楓葉,晏遲蹙著眉頭順手就把楓葉卡進了桌上一本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