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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209章 四郎說

  晏永這個沒有實差權職的勳貴,最近卻忙著應酬,晏竣這長子得跟著,所以芳期其實見不著這父子兩個,她被妯娌劉氏迎入,直接就帶去了黃夫人的居院,芳期眼看著一個圓臉少婦奉上茶來,就默默地退至劉氏所坐的椅子後立著,眉眼不敢亂晃,跟仆婢似乎一般的規矩,隻看那少婦發上佩著珠釵,著的也是錦裙,儼然不是仆婢的裝扮,芳期心裏剛有猜度,就聽黃夫人笑道:“這是江氏,大郎院中良人。”


  江小娘這才又上前禮見。


  劉氏就笑著對江小娘道:“三娣婦不是外人,你也坐下吧。”


  江氏坐也隻是坐繡墩上,一直帶著笑,但不插話,還小心留意著茶湯水飲的添斟,真真一個標準的妾室範本。


  晏惟芳隻被黃夫人喊來打了個照麵,就告辭了,黃夫人留了芳期用午飯,但這會兒子卻離飯時尚早,於是劉氏便陪著芳期逛玩,一路上都有江氏作陪。


  芳期感覺得到劉氏努力想跟她“友睦”,她也沒學晏遲擺著冷臉一張,妯娌間對話漸漸順暢了,正好逛到了靈犀樓,芳期在國師府的無情樓,就看見過這座建築,她也不客套,表達了想登樓一觀的願望,劉氏就陪著芳期登上樓去。


  到最高一層,其實兩人都覺腳脖子累得慌。


  坐下來歇腳是共同願望,落後一步的江氏,已經安排了仆婢奉上湯水蜜餞,芳期捧著湯水喝了一口,往窗外望去,發覺除了無情樓外,這裏能看清的唯有國師府的金屋苑,並不是說完全看不見清歡裏等建築,但因植栽的掩擋,巧妙的避免了這座高樓上的人,睨見整座國師府,除金屋苑、無情樓外,任何一處的人蹤動向。


  晏國師出手不凡,設造精妙,芳期由衷佩服。


  “娣婦比我有福份。”


  突聽劉氏這樣說,芳期幾乎以為劉氏發覺了她對晏國師大感佩服的心思。


  “阿江雖是良籍,但隻懂得女紅針鑿,我有意讓她協佐家事,她竟力拙,不像娣婦有個好幫手,趙姬縱然現在是官奴,過去到底為勳貴家的女兒,娣婦之前,內宅中饋的事聽說都是她一手打理,尚且井井有條,娣婦比我少操許多心。”


  芳期看著劉氏尚算真誠的笑臉,覺得自己這位妯娌到底沒學成黃夫人的精遂,這話說得蠢兮兮的,自己要不懟回去哪裏對得起刁蠻跋扈的名聲。


  “世子夫人這是在擠兌江小娘不得用呢,還是在指責外子寵妾滅妻?”


  劉氏的笑容僵在臉上。


  “好教世子夫人明白,外子確實愛重趙姬,我過去就知道外子與趙姬間有青梅竹馬的情份在,更莫說趙公曾經恩顧,外子怎肯屈待趙姬,做那無情無義忘恩負義之徒?我不妒嫉趙姬,所以世子夫人日後不消再挑撥離間了,這些話對我不管用。再有就是世子夫人也不需在我跟前展示何為妻妾之間相處的規矩了,規矩是人定的,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規矩,我不需要世子夫人教我怎麽定規矩。”


  劉氏完全不知怎麽應對如此潑辣且突然翻臉的話鋒,隻顧震驚僵怔,芳期卻又柔軟了口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世子夫人真心同我和睦相處,我並不至於為難夫人。”


  在沂國公府用完午飯,芳期告辭,正煩惱她著實找不到借口跟晏四郎單獨接觸,哪想到晏四郎竟主動提出:“我正好有事想與三哥商量,順便送嫂嫂一程。”


  黃夫人儼然覺得這不合規矩,可又沒法阻止晏竑去隔壁到哥哥家串門,她摁捺著心中浮躁的情緒,留下劉氏詢問:“可試出覃氏對趙氏的心思?”


  “覃氏是真蠻橫,竟直言犯我,斥我居心叵測。”劉氏徹底板了臉,委屈得淚水漣漣。


  黃夫人瞥著眼,半天才道:“她這時的確有囂張的根底,你大可不必如此作態,人在低處時就該忍辱,這點都做不到今後你哪能做得好國公府的主母?今天你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應當明白覃氏雖狂,但她不蠢,她明白雖一時還得晏遲的歡心,可貿然樹敵趙氏絕非明智。”


  “可覃氏若真同趙姬……”


  “她心裏沒有晏遲。”黃夫人冷笑:“否則就是口是心非,究竟哪種情況我們還需試探,大婦,要是你遭一回抵斥,就不敢再觸覃氏的忌,那你日後就得準備著看覃氏的臉色渡日,我敢擔保,哪怕有朝一日她不再得晏遲的愛寵,隻要沒被休棄,你在她跟前就永遠挺不直脊梁。”


  ——


  國師府,丹楓園,某間尚未命名的涼亭。


  芳期在聽晏竑說他跟來了這邊,卻又不打算見晏遲的理由。


  “三哥應當不會見我,是有些話,我打算跟三嫂說。”


  少年眉眼間的愁緒仍如拜堂禮那天,拘泥著其實頗顯疏朗的氣態,但他的言行卻不顯得拘泥,晏竑的眼睛並不避開芳期的打量,他接受審視接受提防,他不覺得跟嫂嫂私下見麵有什麽不對,一家人,隻要心裏不藏著齷齪,本不應講究男女大防。


  “什麽話?晏四郎是想讓我說服外子,不計前嫌?”芳期想當然地說。


  係統提示她可以通過晏竑弄清楚晏永、晏遲這對父子間真正的仇隙,芳期也相信係統不會騙她,晏竑應當與晏永、黃氏等人不一樣,對她是不懷惡意的,對晏遲也應當確有手足之情,晏竑或許是沂國公府裏最正直的人,芳期打算與他建交,可這不代表芳期認同晏遲應當不計前嫌。


  原諒兩個字,要求別人從來比要求自己容易。


  “我沒有這樣想。”晏竑因為芳期言語間譏刺,愁緒中更被激發了焦急,但他越是急於解釋越是難於措辭,把芳期看了一陣,到底歎氣著仍緩緩地說:“我明白三哥不釋懷的原因,根源仍在阿父、阿母其實並不是真正悔過,他們的妥協,不是妥協於是非對錯,是妥協於時勢和功利,我無顏說出讓三哥諒解的話。”


  芳期不言語,她仍在審視,似乎不信任晏竑的話。


  “我想請求三嫂,開釋三哥心中的戾氣,困於仇怨的人往往無法讓自己得到解脫。”


  “戾氣?”


  “我能看出來。”晏竑重重點頭:“三哥的戾氣,不計自身安危,他有想要毀滅的人事,且他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用所有獻祭,三哥的誌向不是用來達成,而是造成毀滅。”


  “晏四郎是說,外子為了毀滅沂國公府,不惜與之兩敗俱傷,所以晏四郎今日跟我說這些話,仍然是為了讓我阻止外子針對令尊令堂。”


  “不僅僅是沂國公府。”晏竑想要闡述得更詳細,但他又覺無能為力,他自己也無法說清心裏越來越覺沉重的愁慮:“三哥選擇走近幸之途,但三哥根本不把榮華富貴當為目標,他在籌劃什麽?他為何要同這麽多的權臣貪宦虛以委蛇?金屋苑裏那些權場中人因為各懷目的送贈的姬人,三哥盡都不曾真將她們當作姬人看待,為什麽要收留這些人,若三哥隻是針對沂國公府,需要廢這許多心思?”


  是為了鏟除害死東平公的死仇。


  芳期明白晏竑也已經隱隱看破了晏遲真正的目的,但她不打算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也想外子得到解脫,我認同外子倘若心裏不存戾氣,行事才能避開偏激。可是晏四郎,外子幼年時究竟都經曆了什麽?誰造成他心裏的戾氣,誰導致他性情的偏執,如果我不知道這些事,所有的話就像是一個腰纏萬貫的人,安慰一貧如洗的人不用擔心寒冬將至,不是有炭暖,不是有狐裘可以禦寒?怕什麽冷,轉眼不就春暖花開了?晏四郎覺得這樣的話會有作用?確定不是隔靴搔癢?”


  “是阿父阿母的錯。”晏竑認同芳期的話:“阿父當年娶梅夫人為妻,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外祖母,與祖母是同胞姐妹,祖母是阿母的姨母。”


  關於沂國公府那一段陳年舊事,芳期已經聽自家翁翁說過了。


  晏永是黃氏的表兄,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來雙方家長也確有聯姻的想法,可當時的沂國公晏曠,觸怒天家有被奪爵之禍,而那時頗得天子信重的梅公,因愛惜晏永一筆好字,好些回都表示了要招他為東床快婿的想法,晏曠為了保得爵位,答應與梅家姻聯。


  “阿母不願另嫁他人,但也自知不能說服父親違抗高堂之令,置家門安危不顧,阿母一心求死,父親不忍,所以求得梅夫人許可,雖迎娶梅夫人為妻,但納阿母為良妾。梅夫人賢良寬容,與阿母一直相處和睦,甚至視我外家黃門,亦同親戚從不疏於走動。


  可後來梅夫人來了臨安,聽聞梅家滿門不幸殉難,竟因此慘痛之事罹患心疾,漸漸嚴重至狂症,梅夫人喪失神智時,失手匕殺二哥、大姐,三哥當年年幼,數番目睹梅夫人發狂,應當心中亦存懼怕。


  梅夫人過世後,阿父、阿母不曾寬撫三哥,阿父甚至急著促成將阿母扶正一事,這多少也對三哥造成打擊,三哥的性情便開始變得乖張怪僻,越來越易怒,有回竟將大哥推下石階,阿父認定三哥也被梅夫人遺患狂症,將三哥鎖禁。


  直到東平公聽聞,逼迫父親交三哥予他撫養,三哥重見天日,神智已經徹底昏喪,他甚至咬傷東平公的手腕,且三哥那時,已經是瘦骨嶙峋,仿佛雙腳已經不能站立行走。”


  芳期聽得心裏發冷。


  就算晏遲真患狂症,可他當年還是個小兒,能有多少威脅?沂國公把親生兒子鎖禁在居院不聞不問,不請醫診治,這是讓他自生自滅,如果沒有東平公,晏遲肯定已經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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