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18章 國師難得窘迫
四輪車其實不是車,稱為四輪椅更加確切。
當然可以提供給不良於行的人使用,因為椅子腳部是用車輪替代,人坐在上頭,若隻在平坦的地方,隻需有人推著就能移動。
芳期覺得晏遲的問話十分稀奇:“我家裏雖沒有不良於行的殘障人,但大哥從前身體弱,王氏又緊張得過頭,那些年交待不讓大哥多行走,生怕大哥累著,所以家裏就備了一張四輪車,我還推著大哥逛過古樓園呢,這有什麽不認識的?”
“你見我的那張四輪車,跟你家的一樣?”晏遲十分鄙夷。
芳期一回想,是有些不一樣,晏遲乘坐的車後頭兩個輪子更大,看上去仿佛更穩固。
“也就是後些而已,那就更明顯是張四輪車了。”
“我的那張車,可以靠自己轉動車輪,不需要有人在後頭推。”晏遲十分自豪:“那是我自己設造的,不同尋常。”
芳期才恍悟不同尋常之處,趕緊一個馬屁拍上去:“原來還有這樣的功用啊,我看著還以為就是穩固一些呢,晏郎可真了不得,自己能設造四輪車,還能設造地熱,屋子裏有地熱可大不同,放多少炭盆熏籠都難比地熱溫暖,最妙的是屋子裏還不會有炭氣,不用上好的銀絲炭,人也不會覺著嗆。”
“再好的銀絲炭,若不打開窗戶通風,炭氣過重也能要人性命。”晏遲冷冷道。
芳期點頭有若雞啄米。
“我自己來吧,不用你蹲著身替我暖膝骨。”晏遲感覺到銅湯壺的重量在膝蓋上遊走,這樣的壓力突然讓他覺得有幾分不自在,屈指彈了彈芳期的手腕,示意她歸座。
白梅花的冷香突因風急變得濃鬱。
晏遲減慢了飲酒的速度,看著昏黃的燈光裏芳期的麻衣,那粗糙的質感仿佛讓這丫頭更加顯得身姿挺括一般,莫名不那麽難看了,不對,難看的是衣裳,人是從來不難看的,難得黃毛丫頭五觀眉眼長得一點不像覃敬,完全繼承了蘇娘子的優秀血統。
“你剛才,又遇見了什麽煩難事?”晏遲問。
“沒有啊。”
“打窗前經過的時候,有點憂愁。”
芳期:……
她剛才是在擔心兄長今晚心裏定會特別難受,居然也能被晏遲給看出來?晏國師六識過人,難道目視竟能直透人心?
“不能稱為煩難事。”芳期還是選擇把偷聽來的事告訴了晏遲:“又被晏郎料中了,王氏的死確然跟覃芳姿有關。”
“你兄長,今後得擔當家主的大任,你不用把他想得太過柔弱。”
芳期頷首:“所以我不打算說破我已知情。”
“你這一守製,得有一年不能出門做客了……”
“糟了!”芳期重重一拍額頭:“我還沒來得及引薦趙娘子與姨姥姥結識呢!”
晏遲本是打算說芳期不便出門,但暗示她的那些閨交常來“看望”,這樣一年守製也不會太過無趣,哪曾想芳期卻誤解了,以為晏遲提起這碴是關心趙瑗,連忙道:“其實姨姥姥說了,趙娘子有詩才文心,不用在意別的,我不便往西樓居去,趙娘子其實可以自己去拜訪姨姥姥。”
“西樓居士不怕誹議,但阿瑗卻會擔心給居士帶去誹議,沒有你名正言順地攜她往西樓居,她不會行為這種也許會給他人造成困擾的事。”
芳期歎了聲氣。
趙瑗沒為官奴,被賜晏遲為婢妾,這身份除非天家寬赦,否則無法改變,世族的應酬之道,沒有款待奴籍一說,西樓居士要是違背這樣的應酬之道,難免會受側目,更別說趙瑗的身份本就更加敏感,一來是罪逆之後,再者是近幸寵妾,時常拜訪西樓居士並還受西樓居士款待的話,確然可能會讓居士遭受那些所謂清流貴婦的誹議。
但有芳期這麽個“幌子”就不一樣了。
不管西樓居士認與不認,芳期循宗法都是居士的晚輩,她還是國師府的女主人,特權堪當親王妃,她帶著家裏的侍妾往西樓居去,世人就隻當居士款待的是她,就算有人得知實情,但有“幌子”在,就沒了嚼舌根的由頭。
“我還有個法子,我雖不便在這一年間看望姨姥姥,但辛大郎本就是姨姥姥的忘年交,趙娘子要真擔心那起子小人誹議姨姥姥,我可以說聽辛大郎講,姨姥姥身邊缺個為她謄抄詩稿的人,我不能常去侍奉,囑托趙娘子替我侍奉,這樣就算趙娘子常往西樓居去,也可以堵了那些小人的嘴。”
其實薑姨祖根本就不在意誹議,芳期廢心找這些由頭借口,為的是讓趙瑗沒有負擔。
晏遲卻因芳期又提到了辛遠聲,看她一眼,膝蓋上的湯壺就暫時靜止了:“你是真心願和阿瑗交好?”
“真,比真金還真。”
“為何?”
“趙娘子人雖冷冷的,但確然是好教養,看得出來與世無爭是她的處世之道,心裏有光明,言行無陰穢,可對心懷惡意的人卻從不口下留情,這樣的真性情很投我脾氣。再者說她人長得美,還會穿搭,琴棋書畫都精諳,我從來就仰慕才女,能不為趙娘子心折?”
“我聽著你還是油腔滑調的一點不真誠。”晏遲蹙著眉頭。
芳期連忙端正了眉眼讓自己顯得真誠些:“我能有今日這樣的風光,都靠晏郎成全,晏郎最重視的人不就是趙娘子,我對趙娘子好就是報答晏郎,這可真是掏心窩子的話,又者說,這麽大的國師府,鶯鶯燕燕雖多,可都是與我勾心鬥角的,我當然不能同她們交心,唯有趙娘子跟我一樣,都是站在晏郎的陣營,我也隻有她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了。”
湯壺又在晏遲膝上“遊離”:“就這樣吧,你嚐試看能否說服阿瑗去西樓居,辛遙之當真也常在那處?”
“晏郎不會不知閣下的好友是我姨姥姥的忘年交吧?辛大郎常在西樓居留宿,我那時去看望姨姥姥,撞見他都不少回了。”
晏遲沒吭聲。
九州四海的天下事,他有不少都能通過耳目知聞,但唯有對真正的知己,他從來隻聽知己口中言,辛遠聲是他為數不多的知己。
那家夥倒是不曾提起過與西樓居士間的交情。
七、八杯烈酒又再入喉,晏遲總算有了睡意,這時間湯婆子裏已經續了回熱水,但晏遲已經不準備繼續使用了:“我想安置了,你也去探探你的兄長吧。”他把銅湯壺提起放在桌上,起身的時候卻蹙了蹙眉。
應是坐得有些久,站立時膝蓋骨竟覺麻澀,原本以為已經消遏的脹痛感,突地又“卷土重來”。
“明日還是讓去憂、罷愁來服侍吧,晏郎又不願支使文捷,今日隻能由我替晏郎寬衣了。”芳期趕忙跟上,她有點想摻扶晏遲躺榻上去,但又不太敢。
可晏遲分明有點不便屈膝的模樣,這家夥雖然一看就是沐浴更衣過,但安置前應當還會沐足,行動不便還不願讓三月、八月兩個看出來,沒辦法,為了照顧晏國師的好強心,芳期隻好任勞任怨服侍一回。
“我是婿,倘若妻家治喪還帶著自家的婢女服侍,未免對妻族不敬。”晏遲暫時有點挪不動步,他忽然覺得有點難堪,但又莫名其妙的仍然還在考慮“夫妻恩愛”的作態。
“這就是晏郎著相了。”芳期笑道:“多少人都知道我跟王氏,是母不慈女不孝,她的喪儀,晏郎陪著我悼拜已經是對妻族的禮敬了,帶兩個使喚習慣的婢女算什麽?國師可是權臣呢,擺這點譜,旁人根本不會在意。”
她聽見叩門聲,連忙轉身,開門一看是三月、八月捧來了洗漱用具,芳期先接過水盆,放在門裏,再接過托盤,又低聲叮囑再提一壺熱水來放門外備用,這個過程她有意將動作遲緩,等轉身繞過臨時擋在榻前的畫屏,果然看見晏遲已經自己除了外衣,榻上搭著雙毛裘縫製的護膝。
這家夥,連帶雙護膝都不願讓人瞅著了。
漱口、淨齒兼淨麵晏遲倒需不著芳期服侍,可潑水、換水這樣的事他今天卻有點力所難及,便是在榻上坐下來,都得撐了膝蓋緩緩地坐,隻能眼睜睜看著芳期將淨麵的水潑了,換了盆幹淨的熱水,先把香櫞汁露給融進熱水裏,再端著盆子過來直接放在了他的腳邊。
眼看著芳期就要給他脫鞋子了,晏遲大覺窘迫。
“還是讓婢女進來服侍吧,橫豎你身邊的婢女,日後也知道我有腿疾。”
芳期已經蹲下身,一隻胳膊橫在膝蓋上,抬頭看著晏遲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燭火昏黃,看上去色澤變得幽深的瞳仁:“我做過洗腳婢的事。”
她已經動手,還有幾分熟絡的替晏遲除了短靴,一邊除羅襪一邊道:“王氏嫌棄婢女粗手笨腳的,不能替她在沐足後抹勻珠膏,就讓我替她沐足抹香,保養她的雙腳,我還得負責兌水,不冷不熱要正合適,不合適就得挨責罰,合適了吧,覃芳姿的腳王氏終於也能放心讓我洗了,我那時就想,挨過幾年,等及笄了,再刁鑽的婆母也不能讓我做這些事。”
芳期抬眸,衝晏遲一笑:“王氏待我有什麽恩義呢,比不上晏郎的分毫,所以今日晏郎不便,讓我相助我是心甘情願,晏郎不必過意不去。”
她沾濕手指,把水輕輕往晏遲腳腕上一彈:“盟友,別害羞,把腳放進盆子裏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