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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在毀滅之前

  無情樓等如晏遲對沂國公一家的控訴。


  芳期因此就不喜歡那座高樓了,所以今天的晚餐,她特意擇了個看不見無情樓的亭榭,這裏也看不見正在飄零的梅花,已經開始綻放的桃花,望出去是那株古老的榕樹,烏蒼的垂絛在將晚的天色裏,時靜時動。


  酒是給晏遲備的,她仍然隻喝熟水,滿桌子的菜肴沒一樣假手於人,她丟下鍋鏟就沐浴更衣過,挽一個懶懶的發髻,簪幾朵新摘的粉桃,想著入夜也不會再見別的人,幹脆就把雖是月白底但繡了杏紅花的窄袖褙子穿上身,沒點仍在服製的樣子。


  晏遲看著芳期繪聲繪色的講述,他起初想笑,後來那點笑意就散了。


  有那麽一刹那,他險些打算終止計劃。


  月亮緩緩的升起來,晏遲看一眼,放下酒杯,他今天專門解釋了下他一陣間還得“務公”。


  “不出意料的會,殿試後官家就會宣告他將閉關清修,令太子處決國政軍務,有許多事我得預先準備,更不要說算時間,晏永跟黃氏也快從邵州回來了。”


  芳期目送晏遲的背影,覺得他今天心情並沒有好轉。


  但小壹上線,偏還說支線任務有了進展。


  這天晚上,對於晏竑而言是個不眠之夜。


  次日,他去見了辛遠聲。


  辛遠聲當然是納悶的,他對晏竑不反感,但也從未想過交近,事實上他們兩個也從來不曾打過交道,辛遠聲不知晏竑為什麽突然拜訪。


  “辛君想入仕?”晏竑問得直截了當。


  辛遠聲蹙起了眉頭。


  “我可以相助辛君。”


  “晏四郎,辛某並不需要沂國公府的攜助。”


  “我是我,沂國公府是沂國公府,我也並沒有什麽交易條件,辛君,我與辛君有共同的誌向,所以真心誠意想要相助辛君。”


  辛遠聲的眉頭越發蹙緊了:“敢問晏四郎的誌向?”


  “強華夏社稷,複淮北疆土。”


  看著晏竑衝他舉起的酒杯,辛遠聲一動不動。


  “晏竑不是三哥的敵人,從前不是,今後也不是,晏竑不是辛君的好友,從前不是,今後也不是。”


  “那你為什麽……”


  “生而為人,不能一事無成,僅此。竑助辛郎,隻請辛君接受相助,從此之後竑再不會與辛君飲談,竑無大才,僥幸認識一些有識之士,他們,或可為辛君同道之人,能與辛君相互扶持,他們在權場,卻不謀權事,這才是辛君應當結交之友。”


  辛遠聲終於舉起了酒杯。


  晏竑今天喝得過量了,行走時昏昏沉沉,但他還知道自己將去向何處,雖然在國師府的門前駐足了一陣,到底還是路過,回到自己的家。他看見兄長迎麵而來,小侄兒被嫂嫂牽著,兄長的冷笑是越來越明顯了,連小侄兒都已經斜著眼滿帶防範地看他,晏竑也覺胸腔裏似有戾氣不受控製的滋生。


  他很想抓著兄長的肩膀。


  質問他你難道就從來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我想同三弟婦親近,但三弟婦卻總是不肯放下舊嫌隙,還是得請托四叔,居中轉圜,替我在三弟婦跟前多說幾句好話。”


  劉氏的話讓晏竑的激憤突然又平息了。


  晏竑昏昏沉沉的和他們擦肩而過,他的眼睛逐漸泛紅,他把自己關在安安靜靜的屋子裏,脊梁忽然就塌了,他頹喪著肩膀坐了很久,抬起手掌擋著眼睛,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別的人就告訴他他的三哥是個狂人,三哥的病是治不好的,遲早有天還會發狂,會回來把他們一家都殺了。


  頑童無知,說的都是孩子話。


  但他也曾因為那些頑童的話驚惶,纏著母親追問,母親安撫他,說三哥再也不能傷害家裏任何一個人。


  母親說的是不能,不是不會。


  他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時他就隱約意識到,在母親眼裏,三哥的病也是治不好的。


  晏竑狠狠擂了一下自己的心窩。


  ——


  殿試後揭榜唱名這日,八月又跑出去看了場熱鬧,回來後臉拉得老長,把芳期嚇了個提心吊膽,都不敢問結果了,又見這丫鬟狠狠跺了下腳,握起拳頭,芳期的心更是懸得老高。


  “司馬三郎果然是狀元,徐二郎屈居探花。”


  一聽這話,芳期長長籲了口氣:“你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二哥被黜落了呢。”


  常映啃著個紫柰,一邊咀嚼一邊說:“夫人不是吧,我都知道隻要參加殿試的進士就沒有被黜落的道理,夫人連這都不知道?”


  芳期不是不知道,是不留意,一擔心就沒想起來。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訕訕為自己找台階下。


  常映點點頭,又啃一口紫柰:“也是,徐二郎是夫人過去的心上人,雖說夫人決定跟他做兄妹了,情份也比普通人更重,難怪關心呢。”


  她們這時身處之地,是無主亭,這裏離芳期暫住的廂房十多步的距離,誇張點也算有抬腳就到的便利。正好是晏遲旁觀完畢唱名張榜回來,也準備告訴芳期最終結果,人還被一株梅樹擋住,就聽見了常映的話,腳步就停頓了,有股拂袖而去的衝動。但那就是衝動,反而衝動引起的深思更讓腳步停頓良久,晏遲這一回真切感覺到了自己莫名的怒意,來得十分不正常。


  他的目光穿過虯枝,看亭子裏的人。


  儼然地沒把常映的話放在心上,手裏拿著個酒杯,唇角高高飛翹,手腕上還帶了個落花穿成的鏈串,素白的衫裙被她硬是穿出了幾分俏豔般的奇異感,晏遲甚至能看清芳期的睫毛,每一根都得意洋洋。


  “我也就是操閑心罷了,就知道二哥必能高中金榜,對了,二哥既然是新科探花郎,八月你板著塊臉做什麽,別不是故意嚇唬我的吧?你這丫頭可別跟國師學,他板著臉像冰刀,你板著臉像菜刀,鐵青鐵青的氣色可難看了。”


  國師:……


  他這是被稱讚了麽?

  “嗐,奴婢不是聽夫人嘀咕,才對司馬三郎同仇敵愾麽?奴婢今日細細一看,司馬三郎果然不是塊溫潤的美玉,還真像千年死人墳裏被盜出的陰物,邪性得很,奴婢看來,司馬三郎才是在學國師呢,國師板著臉像冰刀,他板著臉像鍘刀。”


  晏遲居然覺得自己有點同情司馬修了。


  這些女子,閑來無事都拿司馬修嚼牙玩麽?不對!覃三娘因何對司馬修這麽大的怨氣?必須是為徐明溪打抱不平。


  稀罕了,我居然在跟徐明溪爭風吃醋?晏遲的眉頭一下子就蹙緊了。


  常映還在啃紫柰,把八月看了又看:“八月你是認為司馬三郎的臉比你的臉要大?”


  芳期和八月都沒懂常映究竟想表達什麽,一同衝她投注疑惑的目光。


  “鍘刀刀麵比菜刀刀麵闊啊。”


  那主仆兩反應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常映這話是什麽意思,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團。


  晏遲覺得一點不好笑。


  常映也沒弄懂她的話哪裏好笑了,一本正經道:“但在我看來,司馬三郎的臉比八月的你臉還小。”


  八月笑不出了,隻剩芳期一個人在笑,晏遲依然覺得一點不好笑。


  直到聽一句:“司馬狀元就是因為臉太瘦,才怎麽看怎麽有點邪性,他真是太陰柔了,我聽常映你這麽一說,都有點想哪天把狀元郎抓來,塗脂抹粉妝扮一番,我覺得包管不認識他的人一瞧,肯定辨不清他是男是女,我們八月的臉雖大,但端方正氣,易得親近多了。”


  晏遲想到一把端方正氣的菜刀,有點憋不住笑。


  他突然就加重了呼吸,先就見常映似有察覺,晏遲有點滿意自己這個“半徒”最近功力又有長進,他沒閑心盯著常映考較,丫頭還是沒偷懶的。被徒兒揪出偷窺可就太丟人了,晏國師幹脆自己“現形”,沒留意他剛才在梅株下站得有點久,落花沾在衣肩上,這片刻南風突然安靜,他還走得平穩,他剛從皇宮回家沒先顧著更衣,那一身明顯區別於官服的特賜禮服,鴉黑衣肩上一朵赤梅,他還沒走近,就被芳期看在眼裏。


  仆婢麵前,那一點讓人注目的豔色,有點影響晏國師端肅的姿態。


  芳期伸手……


  剛走進無主亭的晏遲不知道芳期為什麽突然對他動手動腳,他站在那裏沒有動。


  隻有袖裏一縷暖香的纏繞,指尖並沒有造成任何接觸,晏遲看兩根指頭捏著的赤梅,還有又長又軟的睫毛間,帶著點笑意的眸光,南風在這片刻又突然活躍了,斜伸進亭子裏的那枝小宮粉,花瓣灑在小案上。


  他想坐下來,把這浮生半日渡去,但不需要有這麽多的人在,有那丫頭在,是剛剛適宜的熱鬧。


  但真的隻有兩個人麵對麵時,晏遲忽然不知道怎麽說他會在這時候,來這裏,因為他一點都不想再提今科探花郎的尊姓大名。


  “你這回就真不好奇晏竣被拿住了什麽把柄?”晏遲問。


  “要不我猜猜?”芳期打算花式取悅晏國師,晏國師讓她好奇,她就必須好奇。


  晏竣能做出什麽罪大惡極的事體呢?謀逆肯定是不能夠的,沂國世子而今連麗正門都進不去,哪怕有別的人想謀逆,都不會選擇晏竣這麽個同黨。


  “強搶民女?”這是話本子裏常有的橋段。


  晏遲:“皇城外可是置著登聞鼓的,要晏竣真犯這樣的罪行,不早有人告禦狀去了?”


  “也是,沂國公可沒那大臉麵要脅臨安府的推官包庇晏竣,百姓不至於狀告無門。”


  “殺人害命?”芳期又說話本子裏常有的橋段:“受害人家屬不知凶手是晏竣,但晏郎手裏有罪鑿。”


  “晏竣不是沒有殺人害命的膽子,但他仿佛再沒什麽非殺不可的人。”


  “總不能是串通鬼樊樓的餘孽打家劫舍吧?畢竟沂國公這麽窮。”芳期大膽推測。


  晏遲勾起嘴角。


  難道猜中了?!芳期反而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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