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牽手了

  “三表哥怎能說這樣的話?”


  隻聽一句輕輕脆脆卻極其氣憤的質問,芳期一轉頭,發覺是梅小娘子總算忍不住了。


  她雖然也披著麻,此時滿臉打抱不平的怒色,卻看不出多少悲痛之情,那柳枝一般纖細的眉,蹙緊了拉得尾梢高蹺著,活靈活現演繹“柳眉倒立”是何神態。


  “大表哥不幸過世,三表哥怎能在治喪禮時設宴?大表哥可是三表哥的兄長!更不要說大表哥還是因為三表哥才……”


  “十六娘不得放肆!”


  芳期又聽一聲斷喝,眼睛看向了另一位——晏遲打算接風的主角。


  她心裏卻稍稍地因梅表妹的排行驚奇了下,可轉念一想,明白了,看來這一家人過去從未離開族居地,那就是說梅舅舅應當沒有得獲實授,多半還可能是個白身,在邵州梅氏這一族,他應當沒有多大份量,所以子女的排行不按小家,是依大族排行,要不然為什麽一家大大小小的隻有四口人,長女卻排行到了十六位?


  梅家隻是晏家的姻親,梅舅舅當然不可能為晏竣服喪,可現在沂國公府正在治喪,他做為親友,按禮數也確然該穿著喪麻。


  芳期就洗耳恭聽梅舅舅接下來的話。


  “遲兒勿怪十六娘冒犯,她就是個沒規沒矩的野丫頭,心裏自來也藏不住話。”


  芳期:……


  梅家這位舅舅如此說,意思是梅表妹的話其實有道理,但錯在這話不應由她講。


  “心裏藏不住話倒沒什麽,腦子愚蠢聽了蠢話管不住嘴巴說了蠢話,因為有個好姓氏,我也不是不能原諒,可要是心裏本就存著惡意,才管不住嘴,可就不能由你們說勿怪我就能不怪的了。”直到這時還沒人讓晏遲坐,晏遲也不稀罕坐下來,他就站在一堆披麻的人當中,給予了擁有好姓氏的一家人忠告。


  梅十六娘更加憤怒了,但她沒再吭聲。


  芳期想,看來也不是個沒規沒矩的野丫頭嘛,很敬畏老爹的樣子。


  梅舅母看著氣氛立時就要鬧僵了,趕忙轉圜:“遲兒應當是不記得我了,當年你爹你娘帶著你來邵州的時候,你還小,確然也沒見過你十一舅,可我卻正跟世母學規矩呢,那時我還沒出閣,不該喊世母,應該稱謂宗婦為姨母。我還記得表姐把你抱懷裏,峻兒和途兒都變著方的逗你喊兄長,到底你跟途兒是一母同胞,更親近,表姐見峻兒失落,還特意把你交給峻兒抱著,這一轉眼的……”梅舅母傷感地歎了口氣:“表姐跟峻兒、途兒竟都已經過了身。”


  芳期從這番話中,又梳理出了一點脈絡。


  這位舅舅排行十一,肯定不得家族看重,因為有親戚來,梅家的族長都沒讓他這位族侄跟親戚見麵。梅舅母卻是宗婦的甥女,後來嫁給了梅舅舅,梅舅舅多少才能時常去見族長了,晏永多半也是因為梅舅母還算“得力”的原因,才搬來這麽一座……按晏遲的話怎麽說來著?對,土石崗。


  眼看晏遲的臉沒這麽冷了,梅舅舅卻又說了糊塗話:“要是你生母在世,知道你對兄長這般狠毒,也必然會重重懲責你!”


  芳期:……


  “看來梅公是來興師問罪的,那我就省得替你們接風洗塵了。”晏遲轉身欲走,芳期連忙跟上,她心裏默默地數,果然數不過三,就聽梅舅舅再是一聲怒喝——


  “晏遲,你竟敢不敬舅家!”


  於氏趕忙抽噎道:“梅公可是見著了,否則還不信晏國師會如此羞辱親長呢,是,晏國師硬說沂國夫人不慈苛虐,他不認繼母,也不認繼母之子為兄長,更不認異母兄長的姻家,可梅家是梅夫人的父族吧,晏國師該稱梅公一聲舅父吧,竟也是如此狂悖無禮,梅公這回總不疑是他人在挑撥離間,中傷晏國師。”


  芳期知道晏遲並不是真的打算拂袖而去,因為她差點踩著了晏國師的鞋跟,可見這家夥轉身而去的真實速度有多麽的緩慢了。


  晏永這時也終於打算登場,他拍案而起:“晏遲,你因為對內子懷恨,害殺大郎,我知道我沒有罪鑿,不能將你繩之以法,可今日有仁行在,他是你的舅父,他親眼目睹你狂悖囂張,倘若太子殿下仍然包庇你這逆子,我會再往邵州請來梅門族公,開祠堂,在你生母牌位之前,將你除族!”


  芳期不能忍了。


  她算是看清了,晏永、黃氏請來這個什麽梅仁行的目的起初應當如同晏遲推斷,主要對付的還是她,可現在晏竣死了,黃氏也清醒過來他們這對禽獸夫婦的惡行已經為晏遲洞悉,晏遲絕無可能再跟他們化幹戈為玉帛,所以梅仁行的作用就變了樣,晏永這是要對晏遲直接拔刀相向了!

  虧晏永還有臉利用梅家的人,說出要在梅夫人牌位前把晏遲除族的話,晏永連個禽獸都不是,他就是個……是禽獸屙出來的一泡屎!!!


  芳期正要用毒舌還擊,手腕卻被晏遲拉住了。


  滿廳堂義憤填膺的人都看清了晏遲的款款深情,哪裏囂張狂悖了,哪裏陰險惡毒了,這目中含情,嘴角帶笑的模樣……


  “夫人勿惱,省點力氣,一陣間安慰我受傷的心靈豈不更好?”


  眾人:……


  芳期:……


  她服了晏國師了,麵臨一泡屎就要糊過來的“危機關頭”居然還不忘作態。


  晏遲的溫情隻有一個呼息的時長。


  他抬眼時,直視晏永的目光就一點不溫情了。


  “我可真是傷心啊,沂國公當年被沂國夫人唆使打算虐殺我沒得逞,我還顧念著父子之情,你當著人麵前向我陪聲不是,我就把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了,可而今呢?晏竣患狂症,自己把自己折騰死了,沂國公居然反過來要把我除族?今日我要不跟沂國公理論分明,豈不承認了是我害殺的晏竣?這口冤枉氣我受不了,沂國公,你敢當著這麽多人麵前,再留幾句擲地有聲的話,不管你能不能證明我的罪行,隻要我證明沂國夫人的罪行,你隻需寫一封休書予她,要我不能……我可以從靈犀樓上躍身而下!如你之意,為晏竣陪葬,讓黃氏安枕無憂,她大約就不會為了晏竣的死肝腸寸斷了!”


  眾人:……


  果然是錯覺,晏國師必須還是囂張狂悖、陰險惡毒的晏國師。


  活久了也沒見過哪個當兒子的敢跟當爹的這樣說話。


  芳期卻覺得晏遲真是心胸廣闊啊,憑什麽他拿性命對賭,卻隻要晏永的一封休書?雖說,晏國師不可能賭輸,可賭注定得就很不符合晏郎的一貫作風好不好?


  “官人真是被氣糊塗了。”芳期才不想自己隻作壁上客呢,晏遲雖強大,可對方這麽多人,多少襯得晏國師勢單,晏國師多麽神氣啊,怎麽能先在氣勢上落了下風,她雖沒什麽大用,好在有副利口齒,不管是品嚐美味還是攻擊敵仇都很“強悍”,這會子正用得上,哪能閑置?


  晏遲既沒放開她的手腕,芳期幹脆也跟晏遲來了個指掌相握,衝著黃氏就露出了她的一口白牙:“沂國夫人沒應許呢,沂國公哪裏舍得拿沂國夫人的榮辱去留下賭注,官人得讓沂國夫人說句話啊,是不是篤定了官人害殺的晏竣,敢不敢否定當初唆使沂國公虐殺親子謀奪爵位的事實,沂國夫人要敢用去留對賭,我今日就擲地金聲了,但凡理論不過,我跟著官人從靈犀樓上跳下來,今晚我們夫妻二人豁出兩條性命,隻要沂國公一句公道話!”


  晏遲差點忍俊不住當眾笑場。


  但他的掌心貼著另一隻掌心,就忽然不想笑了,不是因為心情有什麽不愉快,而是……他側著臉,望進芳期正看向他的,明亮的眼底,那裏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子。


  她還在作態,但他不全然是了。


  這讓他怎麽笑得出?

  所以晏遲還是森冷的模樣,他隻用眼睛瞥了黃氏一下。


  他看見黃氏的脊梁立時挺直了,不是僵直,是有意識的更加堅定的挺直,刹那間晏遲幾乎以為他的計劃要發生節外生枝,接下來的事也許……可以不用推進了。


  可是晏遲聽見的,並不是他以為的那番話。


  “官人,三郎著實對我有太深的誤解了,我一直在勸官人對待三郎要有更多的耐心,可官人還是因為竣兒的意外……官人,你不應這樣,不應這樣……梅公,千萬不要把國公跟三郎怒極之餘的氣話當真,讓他們父子二人都好生冷靜下,別的事等明日再談吧,竣兒他……治喪事的不耽擱都已經耽擱了,不急著在今晚就往親朋家送訃訊,等明日吧,等明日……”


  黃氏還是黃氏啊,死了兒子還能這麽快冷靜下來,也對,她又不是隻有晏竣一個兒子,晏遲笑了出來,不過當然是冷笑。


  “官人你聽,沂國夫人心虛了,她親兒子死了她都還不忘作態,這得做了多少惡事,心裏頭存著多大欲望才做得出這麽忍辱吞聲的事啊,沂國夫人看來是不舍得拿她的殘生作賭了,也是啊,黃家本來就跟破落戶沒差異了,沂國夫人的兄長如今身敗名裂,沂國夫人萬一再被休回娘家,黃家不徹底成了條翻不了身的臭鹹魚?人死不能複生,活人更重要的道理沂國夫人很清楚的啊,沂國夫人真是太智慧了。”


  晏遲覺得自己是真有笑場的危險。


  他幹脆就沒忍,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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