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月老的盲棋
晏遲不急著迫使芳期跟他同床共枕,兩個人的歡愉其實不限製雲雨之實,已經是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相處即為廝守,他有耐心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但沒到半夜三更晏遲是真的睡不著。
他總能聽見喝多了酒一沾枕頭就熟睡的人那緩長輕微的呼吸,跟著窗外透進的微風繚繞在靜謐的室內,晏遲以為他可以維持心靜如水,可是縱然盤膝調息,居然都無法忽視那呼吸仿佛幻化為有如實質的羽毛,總是輕拂過他的心尖上,酥酥癢癢得讓他坐不住。
晏遲隻好去了有聲間的得月樓,這裏是他慣常處理外務的地方。
有聲間正在無主林前頭,是那片竹園的名稱。
得月樓近水,這水便是清歡裏蓮渠的上遊,得月樓過去卻不叫這名兒,是晏遲因為另懷居心後刻意改了名,近水樓台先得月,這是他除了報仇血恨之外的另一個重要心願。
有聲間其實有一條小逕可以直接通向西角門,如果晏遲要在這裏見什麽人,那人沒必要經過正寢來見,可以防止來人與女眷麵遇。
晏遲叫來了付英。
主人是個夜貓子,部屬多半也沒有早睡的習慣,付英其實還在練習劍術,渾身都是熱汗,沒想到晏遲居然在這會兒子就要見他,怕有緊急事,也顧不上沐浴了,趕緊往得月樓來,結果晏遲隻是召他來對弈,於是付英毫不例外遭受了晏國師的嫌棄。
“都已經這會兒子了你還滿身臭汗,如此邋遢難怪找不到媳婦,你可真是憑實力單身的。”
付英:……
好不服氣啊,郎主倒講究,不也還單著麽?當誰不知道國師府裏雖然已經有了主母,但跟郎主就是有名無實呢!
晏遲既然提到了付英的婚事,他也就懶得立即對弈了,指一張遠遠的椅子讓付英坐下,主仆兩個隔得老遠說話。
“你覺得常映如何?”
付英:!!!
郎主今天心情不佳嗎?大半夜的叫他過來就是為了羞辱的?
付英忍氣吞聲實話實說:“常映的確比仆有天賦,仆至今還打不過她。”
晏遲:……
他怎麽會以為付英機智多謀的?虧得一直以來對這小子如此器重,表麵上付英是國師府的大總管,實則更如軍師兼令官兩大職能於一身,他現在是問的常映身手如何麽?常映有沒有天賦他還犯得著問別人啊?!
“付英,我不是問常映的身手。”晏遲覺得還是應當再給付英一個機會。
付英的心態平衡了些:“若是論智計,仆遠超常映。”
晏遲:小子你哪來的自信?
見主人越來越嚴厲的神色,付英未免有點提心吊膽了,這下子頗是焦急的道:“郎主明鑒,若論忠誠,不僅仆與常映,但凡是刺探社的成員無一膽敢有二心。常映雖說……與夫人越來越交近,對夫人越來越敬重,但正是因為郎主囑令必須忠心護侍夫人的緣故,常映是個實心眼,但仆敢擔保常映仍然視郎主為主,忠心耿耿。”
晏遲扶額:“付英啊,本郎主是想做媒,問你願不願娶常映做媳婦。”
付英呆若木雞。
因為今晚的月色太過明亮,所以月老下凡並附在郎主身上了麽?
“仆、仆、仆……從沒想過姻緣之事,把常映一直當兄弟……不是,一直把常映當妹妹看待,郎主忽然這麽問,仆著實是……不知如何應答。”
看吧看吧,這又是個隻顧事業不顧終生大事的呆子。
晏遲絲毫沒有自檢正因為他這主人過去隻重“事業”不重愛情的作風,影響得一幫部屬如此的“心無旁騖”,他現在極度嫌棄付英的不解風情,這都及冠多久了啊,居然還沒有開竅,男子漢大丈夫哪能隻顧立業忽視成家,呆不呆傻不傻啊,看來他得抽空啟發部屬們遲鈍的情智了,否則一個二個都不懂得自己去追求窈窕淑女,個個人的終生大事都要他來操心,那他可不用報仇了,光做月老都得忙死。
“我換個方式問你吧,我現在想把常映嫁給別人,你願意不?”
“郎主……”付英臉上頓時出現了焦急之情。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晏遲抬手:“自己的媳婦自己爭逑,我隻負責拉紅線可不負責令下逼婚,你得讓常映自己點了頭,我來替你們主婚。”
付英開了竅,先把常映這麽盞“明燈”糾纏住,他就不擔心那個懵丫頭把芳期往“邪路”上引了,免得眼看他就快得月就快得月的,常映再搗亂,在芳期耳朵邊上灌輸什麽“女子終生不嫁才最恣意灑脫”的錯誤觀念。
晏遲這才願意跟付英下棋。
“你把棋盤棋子拿過去,我說怎麽落子,你替我落子。”
晏國師仍然嫌棄付英身上的汗臭味,他決定以“盲棋”的方式跟付英對局,雖說很有可能會輸……付總管的棋藝還是不容小覷的,他並無自信百戰百勝,但橫豎也沒有下賭注,輸了就輸了,比鼻子受罪要強。
付英也覺得主人單方麵以盲棋邀戰簡直就是輕視他的棋藝。
那就更要力爭取勝了。
所以付英一邊跟晏遲對局,一邊稟事,企圖讓晏遲分心,忘記棋路。
“仆今日下晝已經將高姬、劉姬押送臨安府衙,並遵郎主之令,將一應案情及各人供述詳告興國公。”
原本臨安府尹一直由儲君兼任,但而今羿栩登基,他膝下無子,大衛現在還沒有儲君,故而令司馬權兼任了臨安府尹,司馬權作為近幸權臣之一,當然明白羿栩心目中,榮國公及一眾黨徒都已然是必死之人,尤其江津侯鄭梁身為榮國公世子周密的嶽丈,必須與周全一損俱損,鄭梁的婢生女劉姬被驅逐出國師府,這是司馬權樂見之事。
晏遲果然就分了心,他問:“司馬權跟你可說了什麽?”
“興國公說會依法治罪劉姬。”
“劉姬犯的是殺人未遂,依律也隻判杖責、流徒之刑,不過司馬權肯定不會手下留情,光是杖責,就已經足夠將劉姬置於死地。”晏遲對敢於殺人的女子可一點都不覺罪不應死,他認為芳期也不會針對劉姬有婦人之仁,未遂隻是沒造成惡果,但不能掩蓋劉姬心存惡意,在晏遲看來,不是不能殺人,但殺人者就得有被別人殺了的覺悟,像他一樣,手上既然染了人血,萬一哪天也成了他人刀下俎上的魚肉,隻能自認倒黴。
“不過司馬權隻說會把劉姬依法處治,提都不提高氏,說明我對他的判斷正確,司馬權這人啊,不會莫名其妙樹敵,隻會廣而泛之撒網,羿栩的必殺名單裏沒有高仁寬,他會趁機籠絡。”
付英立馬報了他的落子,摧促道:“郎主還是先應局吧,拖延的時間越長,恐怕就越記不清局勢了。”
晏遲看了付英一眼,覺得這小子除了男女之情外,頭腦還是夠用的。
因為他雖然還記得局勢,這小子此一著棋卻是大露攻鋒,倉促應對必然會留後患。
晏遲沒有在意催促,正集中精力思量如何應對,付英又道:“郎主說得不錯,興國公確然通知了高仁寬,但郎主能猜中高仁寬有何反應嗎?”
晏遲又看了一眼付英。
小子一點都不笨,我的眼力還是靠得住的。
他就先不說棋著了,慢條斯理道:“高仁寬嘛,當然在興國公麵前不會為了高氏求情,他也肯定不會先想著求我高抬貴手,所以,他會去見王老夫人,打的不還是讓王老夫人丟臉,他坐享其成的主意?”
這一句話拖慢了節奏說完,晏遲竟連報三招棋著!
付英又驚又疑,深深懷疑對手的陷井早就挖好了,三招棋著必存殺機,甚至可能是連環殺。
“付英,單盲者報出三著,你總不能猶豫個一刻鍾才應子吧。”晏遲也逼。
付英隻能倉促應下一子。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一枚車應當是保不住了。
果然被晏遲拿下。
他難免更加謹慎的時候,晏遲問:“常映最愛吃什麽?”
付英:“啊?”
“啊什麽啊,你既不想眼看著常映另嫁他人,分明就是動情了,怎麽搞的,心上人喜歡吃什麽你都弄不清楚?”
晏國師看付英的目光如同看著個負心郎。
付英覺著如果自己回答不出這問題,他家鐵石心腸的郎主十有****會把紅絲線換作狼牙棒,專打那鴛鴦鳥。
可越著急越想不起來常映最愛的食物。
“付英,應著啊,你這三步棋要比我盲棋三步花耗十倍時長麽?”
付英稀裏糊塗就下了步臭棋。
然後他就被將軍了。
付英:!!!
晏遲奸笑道:“論起亂人心智來,你可不是我的對手,小子還是學著點吧。常映哪有什麽愛吃的吃食啊,隻要能吃的她都一視同仁,用牛蹄筋換豬耳朵,都是葷菜在她眼裏就算價值相當了。”
付英:……
“你小子,還不知道怎麽投常映所好麽?”
“懇請郎主賜教。”付英一點不在意棋局的輸贏了。
“別老想著打贏她,常映不在意武藝高強,否則她就會先對本郎主心動情移了,你得示弱,讓常映先對你產生保護欲,她一心想做女丈夫,你就得有個做男閨秀的意識。與其大半夜的苦練劍術,不如學著梳妝打扮吧。”
付英:!!!
郎主你是認真的嗎?
“常映缺乏的是安全感,所以她才會自強,現今她不用靠別人,自己就能保護自己,犯得著還有個武藝高強的丈夫嗎?她有保護欲,你就得讓她保護才行啊,你要真能打贏她了,她反而沒有安全感,萬一婚後你揪著她一頓捶,她打不過你不隻能被欺負嗎?我都已經點撥你了,怎麽做你要還沒主意……自求多福吧。”
晏遲非常滿意今晚能夠靠著盲棋,戰勝旗鼓相當的睜眼對手。
同時還能進一步提點付英如何逑妻……恩,其實他剛才那番忠告,沒有什麽強硬的經驗理據支持,完全是靈機一動。
付英的終生幸福,說不定就賴他這靈機一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