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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說什麽“從此”

  何為三從?


  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是也。


  俗俚有句“嫁出門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意思就是女子嫁去夫家後,從此就成了外姓人,要不怎麽在室女與出嫁女為父母服喪都有區別呢?


  可事實上,女兒出嫁後當然不存在跟娘家“一刀兩斷”的情形,娘家人也鮮少會對出嫁女置之不問的,但是!像王老夫人似的巴不得把出嫁的孫女當作官奴般喝斥打罵,甚至翹首期待孫女成為棄婦,於是乎整日間就想挑孫女的不是,好教孫女身敗名裂的親長……還真是屈指可數。


  確實不是親祖孫啊,硬說她們兩個有血緣關係,都沒人相信。


  芳期為人處世的方式一貫簡單直接,你既不把我當孫女,我也不把你當祖母。


  她剛才那番話無異於就是告訴王老夫人,你現在沒有資格再懲誡我,既然你口口聲聲不離禮矩,那就請按照禮矩行事,別隻把禮矩當作打壓我的工具,你老人家也不能逾禮違矩,比如跑到我家來無理取鬧耍威風。


  花榭裏隨著芳期這起身一站,隨著王老夫人的嘴巴閉緊有如蚌殼,像有七、八桶火硝被打翻了似的,一時間沒人敢開口了,仿佛說話即為點燃火折,引爆此處緊繃的氣氛。


  彭何氏覺得自己是在座之中最弱勢的那一個。


  莫名其妙就被危機壓得透不過氣,莫名其妙就篤信自己隻能硬著頭皮扶起被打翻的火硝桶,誰讓她剛才的一句話,居然把已經落坐的國師夫人刺激得又站起來了呢?王老夫人徹底被“將”在台上下不來,這是她的責任。


  於是幹笑兩聲:“國師夫人遵禮矩,知孝道,確然是牢記本家尊親養育之恩的,又當然明白老夫人的慈心。說來世上雖有三從四德的禮矩,可但凡是有女兒的人家,誰也不會真把出嫁的女兒就當作外姓人看待的,如妾身一般,都已經是外祖母,可不也還常常記掛著女兒,擔心她在夫家有沒有做得不到的地方,是不是因此受到了舅姑的責訓,所以從來就沒忘記過叮囑提醒。”


  “是啊是啊,雖說是我們都明白對於女子而言,幼從父、嫁從夫的道理,可哪能真當家裏的女兒出閣就不聞不問了呢?萬一女兒在夫家受了委屈氣辱,娘家人不仍是得出頭的,本家也一直是出嫁女的依靠呢,所以本家親長的叮囑教誡,什麽時候都不能違背的。”謝老夫人這時回過神來,說了番一語雙關的話。


  芳期看彭何氏連連點頭,她就一笑:“何娘子原來是讚成這一人情道理的啊,那今日我要替二姐出頭打抱不平,想必何娘子是不會怪我多管閑事了?”


  彭何氏:……


  “太婆可知道,何娘子一邊讓二姐掌中饋,一邊卻不肯把彭家公中的款賬交付,仿佛彭家人沒一個食朝廷奉祿般,光靠著二姐的嫁妝維持世族官員的體麵,二姐為彭家子媳,隻好屈從,但我聽聞後卻氣憤不已,我可是真沒聽說過如此無恥的行逕,一家子連赴宴時穿的新衣,都得逼著子媳貼嫁妝錢裁製。


  何娘子今日佩帶的釵簪環鐲,一整套鎏金翡珠首飾,款式新樣卻完全不符你的年歲,看上去違和得很,這也是逼著二姐拿的妝奩吧?奇了怪哉,何娘子膽氣這麽壯,難不成是認定二姐沒有娘家人依靠,可任憑你欺淩了?”


  彭何氏全然沒料到芳期會調轉矛頭,把她刺在矛尖上釘在了耙心。


  “何娘子是二娘的婆母,三娘的話也太冒犯了。”曲氏終於是忍不住了。


  “何娘子是二姐的婆母可不是我的婆母,她這般欺淩二姐,我做為二姐的手足難道不該出頭理論?冒犯?敢問曲娘子,何娘子先不將我家視為親好,我當然也不視她為長輩,難不成隻論命婦品階的話,是我以卑犯尊了?否則這冒犯二字又是從何說起呢?”


  高仁寬恨恨瞪了曲氏一眼。


  蠢貨麽?覃氏矛頭對準的何氏你逞什麽能?!

  謝老夫人忙道:“二娘的事,改日再說吧,今日可是國師府的宴集,為免三娘年輕造成的紕漏落人口實,表妹還是先說正題才要緊。”


  王老夫人內心狂怒,終於是冷哼一聲:“三娘既說要聽我教誡,就莫再顧左右而他。”


  “太婆賜教,孫女先洗耳恭聽。”芳期笑道,恩,得洗耳恭聽之後再逐一反駁。


  “你第一件逾禮之事,便是請蘇氏赴宴,她是什麽身份……”


  “太婆,母親是先帝恩封的恩貞夫人。”


  “你竟敢把她稱為母親!”


  芳期就等機會公然與王老夫人理論,好示世人,她覃芳期的母親不是王氏而另有其人。


  “孫女乃是母親十月懷胎所生,且受母親養育,為何不敢稱母親為母?”


  “蘇氏隻不過是一介妾側!”


  “太婆,母親已經請離了,再非覃門妾側,且翁翁還曾教導孫女,母親雖非父親結發妻室,可是我的父族,也即翁翁、太婆、父親、乃至於叔父、叔母,覃氏滿門皆蒙母親恩助才能幸免於殃難,所以母親於我而言,實有生養之恩,是,母親並非太婆的子媳,但卻是三娘之母,不可不認,否則大逆不道。”


  “夫人說得是。”晏遲擊掌道:“嶽母於夫人有生養之恩,原本便為夫人的慈母,夫人設宴,理應親自迎請嶽母,然則嶽母情知夫人今日事多不得空,囑令夫人不必拘禮,故而夫人才隻是遣車輿相迎。老夫人說夫人這點做得不到,反而是不合情理了。”


  不僅芳期想要光明大的認母,晏國師也打算光明正在的認嶽母,免得總有那些不開眼的人,還把他說成是王氏的女婿,憑王氏也配?

  “罷,蘇氏之事我確然有些認死理,不提這個,但三娘你既然懂得尊奉親長,為何有意慢怠你的舅祖父?!你未遣車輿相迎親長,出現這大紕漏……難怪你小舅公,嫡尊的舅舅們直到這時還未赴請,肯定是深覺氣辱,你這時速速去恭請尚不算遲。”王老夫人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忍氣吞聲了。


  她說的小舅公,當然是指她的胞弟,也即明溪、明皎的外祖父王爍,而所謂的嫡尊舅舅,便是王棣、王林了。


  “太婆誤會了,並非王大夫等等深覺氣辱不肯赴請,而是孫女根本未請幾位。”芳期道:“太婆又不記得了,大夫人數番想要謀害孫女,先絕嫡母之慈,孫女又哪裏來的嫡尊舅舅?孫女不曾計較大夫人的罪行,但當然也不再認王家為親族,所以今日孫女宴客,未請仇隙之人。”


  “你、你、你、竟敢……”


  “高、王二姓,是太婆的親族,但今日是國師府的宴會,而非相邸作東,孫女是以晏門婦之名設宴,不瞞太婆,孫女原本就連高部執也是不打算請的……高部執曾經威脅翁翁,強迫聯姻,孫女器量小,至今還覺得耿耿於懷呢,所以就沒打算給自己添不痛快,不過呢,官人他堅持要請高部執,我早就跟官人說明了,官人的客人官人自己下帖子,我不負責招待。”


  晏遲扶額:“是我的錯,我隻想著我與高公算是忘年交,平輩相論,我沒有身為晚輩的自覺,倒連累了夫人被老夫人埋怨。”


  “晏郎,三娘可是當眾說她不認祖母的親族……”


  “要擱我,恐怕連祖母都懶得認呢。”晏遲把手放了下來。


  王老夫人:!!!


  “我認翁翁,當然也認太婆,不過太婆的父族王氏,就沒一個為大夫人的惡行向我賠禮告錯的,他們不願罷止幹戈,我為何就該不計前嫌?高家乃太婆的母族,可高部執數番對我翁翁無禮,我要還禮敬他們,豈不對翁翁反而是不孝了?所以太婆的教誡,我聽了,隻是心裏不服,就恕我不會屈從了。”


  芳期這才把矛頭對準了高仁寬:“高部執,我是不當你為親長的,如果高部執覺得外子應當奉你為親長,那請高部執跟外子理論吧,要外子承認今日他有不到的地方,嫁從夫,我也該向高部執賠禮告錯。”


  “晏某對高公確有幾分欣賞,可要是高公因此認為就是晏某的親長了……這個,晏某也覺得甚是荒唐。”晏遲微微蹙起了眉頭。


  高仁寬居然十分平靜:“老朽能為無端知己,已屬三生有幸,怎會再懷妄自尊大之想?”


  很淡定的對王老夫人跟芳期間的爭執理論避而不談。


  芳期倒也沒想著把王老夫人氣出個好歹來,笑道:“太婆的心意我領了,但道理我不認,還請太婆多體諒了,在孫女的心目中,親疏遠近可清明得很,恩恩怨怨的也更是一清二白。所以誰是親長,誰是仇隙,孫女可記著本明賬,要是世人認為孫女狂妄無知,誹議譴責孫女自己擔著,不勞太婆擔心。”


  “王老夫人當然更不用替晏某擔心了。”晏遲也笑著起身:“暗地裏的中傷,不傳進晏某的耳朵也就罷了,要被晏某聽著了,我擔保嚼牙的人切身體會什麽叫禍從口出。”


  等晏遲跟芳期一雙人走得不見影,高仁寬才不再平靜了。


  “表妹可算清醒了吧,要是覃遜不縱著覃氏,她怎敢如此不敬你這祖母?!覃氏今日的話可算是挑明了,她隻認覃遜這祖父,根本不認你這祖母!”


  王老夫人閉著眼,強忍著胸口的怒血翻騰,許久才冷笑一聲:“從此我也當覃芳期為死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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