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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龔家人事

  鎮江侯龔佑,倒也是科舉出身,年逾而立才取中明經科,又候職多年,補了個縣令的缺,然後就開始逐漸有了好時運,得了個開封府司錄參軍的職務,這一任幹滿,剛被調職往蘇州府,開封府就淪陷了。


  那時所有人都很驚慌,準備交卸差使後往開封吏部“報缺”的那位通判頓時沒了去處,他就有點不想和龔佑交接了,上官知州也不知道應當如何處理這個問題——皇帝都被俘虜了,這朝廷的命令,該聽不該聽?


  知州畢竟對老部下更有感情,且還十分同情老部下遇見這種事簡直就是無妄之災,一交職,就等於失業,都不知道未來要何去何從,知州於是隻能自作主張,蘇州府便有了兩個通判,龔佑因為人家不願交接,就成了個光吃口糧不幹活的擺設。


  他對此倒也沒有意見,所以就這麽在蘇州府待下來了。


  羿承鈞稱帝,定臨安為行在,混了三年吃喝的龔佑才終於得了個實職,但又退回到了知縣的差使,不過薪酬還是六品官的薪酬,總歸是吃穿不愁。


  再後來就是他的女兒經采選入宮,選為魏王側妾了。


  芳期看著此時對她十分熱情的鎮江侯夫人——


  她是平民出身,父兄乃屠夫,所以本家的姓氏著實沒有什麽值得拿出來顯擺的,世人要麽稱她為侯夫人,要麽稱她為龔夫人。


  年過五旬的婦人,又是新近才得富貴,過去並沒有養尊處優的資本,其實頗顯得老態了,不過她天生一張大圓臉,雙層的下巴,肥碩的耳垂,綾羅綢緞往身上一穿,金簪珠釵往發上一戴,看上去還是頗顯得富態的。


  鎮江侯府今日可不是大宴賓客,僅隻就龔夫人召集幾家女眷辦了個小圈子內的雅集,說穿了就是一幫子婦人閨秀,聚一塊吃吃喝喝,增進一番彼此間的友誼,就算不能增進友誼的話,看其餘官眷眼中就會植入一種印象——這幾位是有私交的。


  芳期算是龔夫人今日邀來的貴客了。


  “我們這幾家人,論來誰都不是名門世族,把裙子掀起來,小腿上還有泥水痕跡呢,所以啊,能請到覃夫人跟我們一同吃吃喝喝,慢說她們幾個覺得不可思議,我也覺得跟做夢似的了,不過這夢不是白日夢,還是有點根據的,蓋因當日我去國師府,一見覃夫人的言行,就曉得覃夫人至情至性,不像那等眼睛長著天靈蓋上的人。”——這是龔夫人的開場白。


  芳期覺著吧,跟晏遲的說法完全吻合。


  那天晏遲是這樣評價龔夫人的——出身雖低微,但挺有本事,龔佑一門心思寒窗苦讀,家計都靠他的妻子設法維持,龔夫人跟販夫走卒打交道,還能從地痞流氓手上混錢,雖大字不識,但也算見多識廣,是一身的市儈氣,不過極其善長察顏觀色,她的一大本事是,就算不至於讓人對她立生好感,刮目相看,但也不至於在打過交道後,讓對方心生厭恨,便是說幾句鄙夷的話,卻依然願意與她繼續來往。


  投其所好,龔夫人會用最市儈的話,讓人打消對她的提防心。


  精明的人。


  芳期又看向龔夫人的兒媳。


  龔驍並非龔夫人的長子,龔夫人的長子叫龔達,現在都已經有了一子一女,但龔達娶妻的時候,龔夫人的女兒還沒有為魏王妾,所以龔達的妻子出身同樣不顯,簡單說,龔達的嶽丈跟龔佑經曆差不多,龔達的嶽母跟龔夫人身世也大同小異,不是屠夫的女兒,但好不到哪裏去。


  龔達是世子。


  世子夫人不如侯夫人富態,當然也沒有那麽的顯老,容長臉麵上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偶爾跟人碰撞的眼睛,也是愉悅的情緒,她的話很少,除了“好”“是”“的確如此”,諸如等等說了等於沒說的話,幾乎就聽不見她說什麽了。


  芳期主動跟她閑聊:“世子夫人帶的這條朱絲索,花樣可真別致。”


  她也是溫溫婉婉的一笑:“家母曾經是編織伎人,這條朱絲索,自我出世,就沒離身。”


  晏國師當然也跟芳期說過這位——鎮江侯世子夫人性情頗柔弱,但是真性情,你別看她出身普通,甚至可以稱為低微,不過真的是骨子裏就有與世無爭的天性,與人為善,龔夫人雖說精明,但對長子媳卻是十分喜歡的,婆媳關係非常和睦,如母女一般。


  但鎮江侯府的女眷,可不僅隻這兩位。


  龔佑的庶子龔顯,生母不明,因為死得早,龔顯其實是嫡母養大的,龔顯沒有別的劣行,但唯有個好色的毛病,他的妻子,很有名氣,因為曾經是個妓子,而且是臨安城的名妓。


  就是現在正說話的這位。


  “嫂嫂這條朱絲索,雖然未穿金珠,未編玉飾,樸實無華看上去一文不值,但這花樣,至今世上難有第二條的,這是嫂嫂的母親自創的編樣,且發誓不再外傳,這是真正的獨一無二呢。”


  龔家二娘子,生得是極美的,芙蓉般的麵容,精致有若鑿刻的眉眼,一顰一笑皆是風情,說這話時她的眼睛並沒在世子夫人的手腕上,而是注視著另一個客人,手腕上偌大的一隻金鐲子,譏刺的意味顯然了。


  很有攻擊性。


  不過芳期的手腕上並沒帶著偌大金鐲子,她不是攻擊目標,她現在是在觀察。


  就又想起了晏國師說——


  龔夫人這嫡母非常精明,不苛虐庶子,也不把人往裏廢裏養,龔顯還是有些本事的,雖說娶了人妓子當妻,這輩子怕是無望科舉了,說實在吧,倒也並非不值得。因為龔家這位二娘子,才藝十分了得,品行居然也算優良,重情重義敢愛敢恨,但她雖潑辣,卻不貪婪,且因為本身才華了得,所以損起人來往往也不那麽直接。


  芳期這時注意看,世子夫人有幾分不安,悄悄伸手出手去扯了扯二娘子的衣袖,而龔夫人的神色,則顯出了幾分慍怒。


  看來龔夫人,還是對庶子媳不滿的,不過……不曉得什麽原因,一直克製而已。


  但芳期肯定會關注被二娘子鄙視的婦人了。


  這是個客人,芳期已經忘記了婦人的丈夫到底是什麽職務,年齡跟世子夫人不相上下,但身材卻跟龔夫人不相上下,她當接受龔家二娘子譏刺的目光,立即便把那隻金鐲子往衣袖裏掩,笑得磕磕巴巴的。


  關於此婦,晏國師的知識庫未納入其出身品性。


  對於晏遲忽視的人,芳期認為也沒有刨根究底的必要。


  但是她還是想弄清楚這個客人和龔夫人婆媳間的“曖昧”關係。


  又突然來了個打岔的人,是龔家三娘子。


  芳期是先聞其聲。


  “我來遲了。”


  再見其人——梳的是包髻,海棠紅的絹紗上,紮了一串鵝黃錦製花樣,飾以鮫珠為蕊。卻是一身鵝黃衫子,係一條海棠紅裙,腰係鮫珠絛,這一身端的是極其相稱。


  來得雖晚,且聲比人先入,但當人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又不覺她多麽的跋扈,她對眾人都見了一圈禮,才幹脆站在了芳期的座席邊,笑意到這時還含著呢,似乎帶著些天真爛漫的打量:“覃夫人,我求求你罰罰我吧。”


  好嬌俏的婦人。


  但她的出身,卻是現如今鎮江侯府最高的一位。


  龔佑還有一個庶子龔超,生母還活著,卻也跟死了沒兩樣。龔超的生母比龔夫人年歲還大,她是一個寡婦,龔佑覺得她可憐,才納她為妾,她生了龔超,一門心思地看著兒子,就怕被主婦禍害,結果母子兩個一直平平安安的,龔超娶妻,娶的這位比前兩位嫂嫂的出身高出一大截,但龔超的生母卻中了風,癱臥在床。


  龔超的妻子楊氏,世族之後,但為庶支庶女,就算如此也是龔家子媳中最“尊貴”的一個,光論出身的話,其實比龔夫人都要高一大截。


  隻不過,龔超能娶個這樣的妻子,不是因為龔超有多出色,而是因為他正趕上姐姐成了魏王妾,他運氣好,沾了光。


  晏遲對楊氏沒有太多的評價,他覺得芳期應該懂得這種類型的人。


  “罰罰罰,一陣子讓你給我們斟酒。”芳期這話,說得其實有點傲氣了。


  不過楊氏一點都介意,但她卻挨著芳期坐下了:“認罰認罰認罰,慢說斟酒了,灌酒我也代勞。”


  芳期在楊氏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對於那些沒有惡意的傲氣,聽了也會忽略,仍然能夠不動聲色的跟人周旋。


  唔,這樣想好像是有點誇自己。


  這也就是說她對楊氏有那麽一些些的好感,而事實上一直到現在,龔家的這些女眷們其實並沒讓芳期心生反感,交談時雖說都是應酬話,不過還算愉快。


  而龔超之下就是龔驍這嫡子,他的未婚妻高蓓朱既然還沒有過門,今日當日不會出現在現場,龔夫人這般精明,既請了芳期這位貴客,也不能夠再請高家女眷來給貴客添堵,她今日目的是與芳期友交,又不是結仇。


  除了龔夫人的幾個子媳,龔家的幾個閨秀也在宴廳。


  龔貴妃之下,龔驍之上,還有一個嫡女,出了嫁,晏遲給出的提示是嫁去了蘇州,今日確然也不在場,那麽今日在場的兩位,無疑都是庶女,但仍有一位是個例外,據剛才龔夫人解釋,這位是龔家同宗的女兒,因父母雙亡,所以是隻身投靠龔家,她既是家中的獨女,雖說年歲其實最小,不過卻被稱為大娘,沒有按照龔家女兒的排行序稱。


  龔大娘引起了芳期格外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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