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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蘭陵周氏

  龔夫人覺得自己是個蠻知足的人了。


  偏偏在龔大娘的事情上會發生意外,她針對龔大娘,總忍不住動損人不利己的心思。


  這會兒子居然主動跟芳期提起了龔大娘:“那孩子天生好姿色,從前在家裏就是她父母高堂的掌上明珠,雖說後來沒了依靠,不得已來了我們家,我們也總歸是一直嬌養著的,不敢讓她受半點委屈,她也是個乖巧的性情,哪怕有點不順心的事,都不會直接說出來。不過我們家的情形,夫人也知道,上上下下都是直率人,所以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外子為此總埋怨我,好在是大娘還算懂事,雖說受了慢怠,卻還記得為我求情。”


  沒一句批評龔大娘的話,但言下之意,把龔大娘的傲慢也算透露清楚了。


  芳期不能裝作聽不懂,那可就成了蠢人。


  “大娘也確然可憐。”她就說了這一句。


  龔夫人長長歎了聲氣:“可不是嘛,不到周歲就死了爹,十歲出頭娘親也去了,這世間沒個親人……我都不敢說正應了句紅顏薄命的話了……不過嘛,我們也找了個高人替大娘卜過命運,萬幸不存妨克親族,隻是她的命輕,需著福澤深厚的男子才能壓得住。第一條就是得父母雙全的,她的婚事我已經看好了一門極適當的,本這樣的事也不便於跟夫人交淺言深,隻是看夫人這樣關心大娘,我才交交底。”


  芳期腦子一轉就明白過來。


  嘿,龔夫人是擔心她想撮合,讓龔大娘嫁給她的阿兄。


  龔夫人倒不是嫌棄阿兄,就是不憤龔大娘有這般的幸運唄,這怨念,真的非常深。


  為了套話,芳期噗嗤一笑。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既怕耽擱了大娘,又怕我不明就裏亂點鴛鴦譜,我領夫人的情,隻是嘛,我頑劣歸頑劣,本家的正事大局我還是不敢亂拿主意的。”


  芳期表明自己根本沒有撮合兄長和龔大娘的意思。


  見龔夫人顯然籲了口氣,她卻又道:“我雖粗俗,但自來喜歡才貌無雙的小娘子,很樂意與鎮江侯府的閨秀結交,上回承蒙夫人的盛情款待,讓我有幸賞聞大娘一首有若仙樂般的琴曲,很是羨慕她非我似的虛有其表,不僅品貌出眾,才華更是讓人驚豔,今日我是真心實意的想和大娘親近,沒想反讓夫人誤解了我另懷企圖。”


  “覃夫人這樣說可就言重了。”龔夫人趕緊彌補。


  她這下子是徹底不再擔心了,暗忖道:覃夫人雖是嫁為人婦,到底還不夠雙十年華的年紀,跟小娘子們更合得來也並不是情理之外,再則說她當妹妹的,便是高嫁了晏國師,太師府也不是普通門第,覃太師和王老夫人二位還在,長孫的姻緣確確然輪不到一個出嫁的孫女拿主意,是我多心了。


  龔夫人不喜龔大娘,並不全因為龔大娘的出身,她除了貴妃之外另一個親生女兒因為當年條件所限,並沒有嫁入高門大族,龔大娘若比她親女兒還嫁得好,龔夫人是會覺得耿耿於懷,更何況她哪能感覺不到龔大娘對她的不以為然,那丫頭看不起她,讓她怎麽能對個傲慢的丫頭心生憐惜?


  這要是把龔夫人換成王氏,指不定會怎麽苛虐這樣個孤苦伶仃還自以為是的丫頭,不過龔夫人精明歸精明,氣量也不算寬宏,心腸倒沒那樣惡毒,就是在姻緣上想限製龔大娘得高嫁罷了,那樣她會意難平,卻也沒想著一定要毀了龔大娘的終生,龔大娘要是隻嫁個普通的世族子弟,她是不會阻攔的。


  所以芳期說想和龔大娘親近,龔夫人就沒想著阻止了。


  橫豎就鎮江侯對龔大娘的愛惜,那是萬萬不可能讓龔大娘屈為姬妾的,否則恐怕早打主意把那丫頭送進宮去了,黃毛丫頭連後宮嬪妃的榮光都不稀罕,即便晏無端是近幸權臣,她也不會有屈居覃夫人之下的想法,而覃夫人自己還有兩個堂妹待嫁閨閣呢,便是有做月老的心思,優先考慮的也是自家人,總不至於先撮合龔家女嫁給別的高門權貴。


  芳期就終於能和龔大娘不受幹擾的交談了。


  今日龔四娘、龔五娘也在,但她們經龔夫人的授意,專注於跟另幾家閨秀建交,龔大娘卻不屑為此功利之事,她於是就落了單——陳鑾女三兩句話後便對她打消了好奇,還敏感地察覺到了龔大娘對她愛搭不理的態度,這也是個驕傲的小娘子,別人不願和她結交她絕對不會糾纏,所以早拉著丁文佩玩自己的去了,單留下龔大娘一個人坐在處涼亭裏,喝著茶觀賞秋色。


  芳期找到她的時候,龔大娘心裏是有幾分詫異的。


  聽芳期問起“友窈窕”,龔大娘才有幾分明悟:晏無端也是近幸,當然知道那把瑤琴是無價之寶,聽聞覃氏的祖父雖然位高權重,但她竟然借著生母的名義經商,商人有幾個不看重財利的?那日見我有如此珍貴的器物,她必存豔羨,今日拐彎抹角提起,是想滿足獵奇心呢。


  “琴確然是貴妃娘娘所賜,我能獲此幸運,極為巧合。皆因‘友窈窕’為官家心愛之物,但總遺憾宮中無人能夠擅用這把好琴,貴妃便提起了我自幼習琴,且頗有天賦,官家聽聞後便召我入宮,令我用‘友窈窕’彈一曲,之後官家便將琴賜給貴妃,貴妃又轉賜予我了。”龔大娘非常大方的滿足了芳期的好奇心。


  她說得平淡,嘴角的笑意都若有似無的。


  聽芳期耳中仿佛能得天子的賞識,就是一件尋常普通的事,不值得受寵若驚。


  或許龔大娘也的確不認為這件事值得大驚小怪吧,那她的高傲,非常直接質樸。


  芳期對高傲的人其實不反感,她反感的是自恃高傲鄙夷別人的人。


  又問龔大娘可還有別的喜好,比如象棋,仿佛努力尋找投機的話題似的。


  龔大娘這時已經完全不詫異芳期十分熱忱的態度了:這個精明的婦人,是聽懂了連九五之尊都對我的才藝十分認同的暗示,她要是能與我結交,多少能沾些光,免得世人再篾視她粗俗淺薄,我本看不上這樣的人,不過念及晏無端還算是號人物,到底不能全然不給覃氏留情麵。


  還是若有似無的微笑著,口吻平平淡淡:“象棋我倒是不多麽精諳,因自來不喜以決出勝負為判定強弱的才藝,更愛能夠陶冶性情的事物,琴樂之外,繪畫也是自幼學習。”


  “我是個隻會拿筆寫字的粗人,不過卻甚仰慕南樓故人這樣的名家,不知大娘最推崇的是誰?”芳期笑問。


  她說的南樓故人是前朝有名的才女,正是以擅畫著稱,但芳期卻根本不是南樓故人的擁躉,就連南樓故人的名號,她都是聽母親提起的。


  她發覺龔大娘眼中終於是亮了一亮,像水霧彌漫處照入了燦爛的陽光似的。


  “正是南樓故人,她出身名門蘭陵周氏,除擅畫之外,對於琴樂也十分精諳,不過世人多不知南樓故人擅琴,著實是因她的畫藝太讓人驚豔了。”


  芳期看得出龔大娘對這位南樓故人是真心推崇。


  而這日下晝,龔夫人等等客人告辭之後,晚間在橙香園芳期與明皎等幾個好友才真正開始了歡宴,她就提起了南樓故人。


  “蘭陵周氏非但是前朝的望族,便是在大衛,於仕林還存在影響呢。”明皎很知道這些知識:“不過我確然不曾聽說南樓故人還擅琴藝。”


  阿辛也是茫然地搖了搖頭:“南樓故人的畫作傳世已經罕少了,多為後人臨摩,我連真跡都無緣得見,就更沒聽說過原來她還擅琴藝了。”


  “聽阿辛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一事來,我家有幅南樓故人的摹本,是人物畫,畫的就是位琴師,畫上還有題字,南樓故人自稱為琴師的知音,看來那位龔大娘說南樓故人擅琴的事不是隨口一說,還算有跡可察。”


  鄂霓跟芳期一樣根本不了解南樓故人,但她這時插嘴道:“我聽阿期仿那龔大娘的口吻,似乎有些自得啊,仿佛南樓故人既擅畫又擅琴於她而言有多大榮光似的。”


  明皎嘖嘖驚歎:“連阿霓都聽出來了這意思,龔大娘的自得足見根本沒有掩飾了,也是阿期仿得真。”


  芳期回家就把打聽來的事告訴了晏遲。


  晏遲從小專研的就是陰謀詭計,對於琴棋書畫這樣的雅藝,除了棋這一門外,其實在另三門上都沒有用心,他不多知道南樓故人的事跡,倒是對蘭陵周氏還是挺了解的。


  “夫人的感知不錯,那龔大娘確然極其推崇南樓故人,且很以幾百年前這位才女為榮,仿佛她自幼用心琴、畫兩門才藝,正是因為敬慕南樓故人為楷榜的緣故,而且,分明還知道很多關於南樓故人的,大多數世人都未知聞的事跡。


  她還著重提起了蘭陵周氏……蘭陵周氏跟龔家可從來沒有交集,要論來,龔大娘跟蘭陵周氏也不會有任何瓜葛才是。”


  但芳期聽說了“要論來”三字,就曉得接下來會有“但不過”了。


  果然又聽晏遲道:“但不過,蘭陵周氏在多年前,家裏發生了一件很讓他們丟臉的事。”


  “什麽事?”芳期忙問。


  “蘭陵周氏的一個女兒,居然被鬼樊樓的匪盜給劫走,且被強迫著入了娼門。”


  芳期:!!!

  “蘭陵周氏大覺丟臉,不敢聲張,對外宣告的是這個女兒因病夭折,自然是不曾報官的,也從來沒打算過將自家不幸的女兒救出魔窟。”晏遲道。


  “可這事晏郎怎麽得知的?”


  “付英等等都曾是無憂洞中人,他們知道鬼樊樓那幫人做的孽,又畢竟鬼樊樓的匪盜雖猖狂,卻也並不是十分膽敢衝世族閨秀下手的,這周氏女是個例外,因為鬼樊樓的匪盜綁架她原本隻是想訛詐蘭陵周一筆贖金,沒想到蘭陵周根本不願承認家裏走失了女兒,立時宣告女兒夭折,他們幹脆才在對周氏女用強後,逼迫她入娼門。”


  “後來那女子……”


  “後來的事付英他們就不知情了。”晏遲蹙著眉頭,他心裏產生了一種大膽的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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