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確斷

  表麵上周途疏無非是羿栩眾多客僚其中之一,哪怕是他高中了探花郎,但因為根基薄弱也並沒有受到過多重用,晏遲當然不一樣,他自從救下羿栩後一回到臨安就為萬眾矚目,晏遲從來沒有主動攀交過什麽人,他才一直是炙手可熱的一位。


  至今如是。


  周途疏隻是個起居舍人,這樣的職位雖然也受到了不少人的注意,但因為羿栩並沒有顯出對待周途疏有格外的看重,比如晏遲這樣的地位,除非周途疏主動攀交,兩人才可能產生交集,但周途疏從來沒有過。


  也就是說晏遲還沒有機會跟周途疏共處在個相對閉合的,安靜的環境,近距離接觸分辨他的氣機是否和曾經他所感應到的兩回一致。


  晏遲確定羿栩那位斷袖之交,一直有意回避他。


  這不奇怪,因為羿栩對晏遲的信任,遠遠不如羿承鈞當年對晏遲的信任,在羿栩心目中,他相信的人還是司馬權父子,是一直追隨著他且跟他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種利益關聯的人。所以他可以在司馬修和淮王麵前,公然讓斷袖之交來個四人歡飲,聽說晏遲求見,立即讓那人回避。


  這也說明了一件事,那個人其實不應當出現在那樣的場合,至少如果晏遲見到那個人在場,會覺得不合常理。


  羿栩很小心的隱藏這個人,晏遲為防打草驚蛇,他不能貿然接近。


  所以晏遲雖然懷疑過周途疏就是那個隱藏的人,但他一直忍著沒有直接接觸,隻是通過暗中察探,可要是不直接的近距離的接觸,晏遲無法分辨出周途疏的氣機,和他捕捉到的殘餘氣機是否屬於同一人。


  但現在,他可以也必須冒此風險了。


  確定周途疏的氣機。


  芳期卻對晏遲的這一決定首回產生了非常不安的擔心:“接觸一個人對晏郎而言何嚐容易?但你並沒有選擇用接觸周途疏這樣的直白的方式,確定他是否具備你曾經感應到的氣機,一定是因為你覺得接觸他有極大的風險。那麽現在我們有九成的把握,又為何一定要冒這風險呢?”


  “我這麽說吧,刺探羿栩的機密,風險不在現時在今後,他藏起來的那個人,對我不是威脅,對我有威脅的人是司馬修,如果我並無九成確定,貿然接觸周途疏,萬一不是他,我就等同於浪費了一個機會。因為一次接觸或許還不會讓司馬修生疑,第二次、第三次,他肯定會察覺我究竟在試探什麽,司馬修是羿栩的心腹,且一直就懷疑我另有企圖,他對我種種行動一直保持著敏感。”


  晏遲對著銅鏡,帶好了他的發冠,其實他現在已經整裝待發了。


  他今天穿的這一身是國師的公服,他其實並不常穿,就算入宮,也鮮有這般鄭重其事的態度。


  “但如果萬一我的推斷有錯,風險便在眼前,所以確定羿栩的斷袖之交是誰,其實不容有失。現在我有九成把握,就值得在周途疏身上押注了,隻要是賭局,其實並不存在完全的勝算,可是我會把犯錯的機率減到最低才下注。”


  晏遲起身,臉上還帶著笑:“計劃已經啟動,我們有九成勝算,對手卻完全沒有知覺,贏麵這麽大,我雖算不了自己的吉凶,但我看夫人最近的時運卻好得很呢,我肯定會沾光啊,我肯定不會輸。”


  這是關鍵的一次入宮,但這回行動本身並不會立即遭受風險,晏遲也就並沒多麽鄭重地衝芳期道別,他當然還是會回來的,根本就無需依依不舍,他隻不過對忐忑不安的妻子稍作安撫,告訴她晚上他想吃的幾道菜肴,這樣一個下晝的時間就足夠芳期忙碌了,她不會覺得等待的時間太漫長。


  晏遲並沒有直奔內廷。


  他去的是司天監,這裏屬於他的衙差,但他並不是經常來,他甚至對司天監大大小小的本應隸屬他管理的官員們稱不上熟悉,雖然這些人其實非常希望被大衛已經空置了甚長時間的國師管理管理,交流一下對於天象對於星宿對於堪輿的觀識,可晏國師總是這麽高高在上,有多少能耐似乎隻限於傳說。


  屬官們能看見的厲害之處,就是這位突然從一文不名搖身便獲國君的賞識,鬥垮了馮萊後更是炙手可熱,每一個皇子不管是否想奪儲位,均對沂國公府的一個棄子甘於交好籠絡,那一段時間,儲位的最終歸屬,關鍵仿佛就是晏國師站在誰的黨營。


  卻一直到最後時刻,今上勝出,眾人方才恍然大悟。


  可這是因為晏國師堪破了天運嗎?

  不,眾人更偏向於這一切不是因為占卜不是因為虛無飄渺的天命所歸,是人力的籌劃智計的較量,漫天的神佛都在坐壁上觀,看著那一雙屬於凡胎俗體的翻雲覆雨手。


  就像司天監原本的長官監正沈寧一,他說晏國師未必能夠未卜先知,但一定有比普通人更加理智的頭腦和果辣的手段,年紀輕輕但城府深沉。


  司天監的官員,其實並不能夠幹預朝政,他們主管的編訂曆法,很長一段時間就連勘察天象的祥異,職權都已經壟斷在道官之手。


  沈寧一說不清楚自己是否具有野心,但他很興奮有晏遲這個國師掌管著司天監,隻可惜晏國師本人對於司天監這個部屬仿佛視為可有可無,這樣的能人,身為權臣卻還像一個閑雲野鶴,一點都不重視隸屬於他的部僚。


  沈寧一今日卻獲得了晏國師的授令。


  “上報官家,駕臨司天監。”


  身著公服的晏遲,今日動用了一國國師的特權,他不去見羿栩,而是令司天監監正報請禦駕下臨,這說明天象有異,事出緊急,國師才會以如此鄭重的方式報奏君帝!


  隻有晏遲知道,用此鄭重的方法才能順理成章地見到周途疏。


  起居舍人有二,輪留職守,今日是周途疏當值。


  但普通情況,晏遲求見羿栩,無殊重之事,羿栩並不需要有起居舍人在旁記錄言談,而朝會之上,晏遲如果參加當然能見到周途疏,不過朝會上閑雜人多,他無法準確判斷周途疏的氣機。


  隻有利用國師特權,請見天子,根據儀程規定,天子不能怠慢,且必須有起居舍人聽錄這回鄭重其事的會麵,三人,至多四人,晏遲才有機會感應周途疏的氣機,判斷是否與他前兩回所感應到的氣機相符,若相符,周途疏肯定便是羿栩的斷袖之交。


  羿栩突接國師請見,心情是震詫的。


  跟沈寧一等等官員差不多,他其實對於晏遲的卜占之術半信半疑,又因晏遲本人的有意引導,羿栩相信的是晏遲對天象準確說是天氣變異頗能測斷,且深諳兵法詐術,所以才能在滑州之役時擊潰遼軍,力挽狂瀾。


  晏遲從來強調的是一國氣運如何,縱然能夠測斷但多半無力改轉,所以妄斷天機國運的事他不會輕易為之。


  羿栩不像羿承鈞一樣的迷信道教術士,他更依賴的是晏遲的詭詐之術,關鍵時刻能夠助他鬥敗像羿承鈞、羿楨這樣的人,而不是天。


  他信賴晏遲,是把晏遲當作謀士軍師,而不是術士。


  可羿栩當然也明白國師請見的嚴重性,不管他信是不信天象祥異對社稷國祚的影響,身為一國之君都應當表現出足夠的重視,因為天命神授,是人君“封欶”自己統一天下,最大最重要的名義,這個至高的權力人君自己又怎能輕視拋棄?


  羿栩不僅要往司天監,往司天監前他還要更衣戴冠,以出席大朝會的禮服往見。


  可是關於天象的祥異,這樣的事當然不能讓太多的人知聞,就算起居舍人的聞錄乃必不可少,然而日後是否交呈史官撰於國史,這又是兩說。


  這一場君臣的麵會,既是公開又是私密的。


  晏遲終於確定了周途疏散發的氣機。


  沒有錯,跟他前兩回未見其麵卻感應到的一模一樣,屬於同一人!

  試探到此已經結束了,現在開始的是計劃。


  “國師請見,這究竟為何?”羿栩震詫的情緒仍然未得平複。


  “有異變。”晏遲今日竟是坐主位,他此刻代表的是天帝向人君傳達祥異:“熒惑星犯樞,主殃鬥禍世,臣行卦卜,測出有子鼠之男引禍於社稷。”


  一旁負責記錄的周途疏筆尖不由一頓。


  他的一雙秀目,終歸是沒有注視向晏遲。


  子鼠,是他的屬相。


  羿栩眉心也是頓時一蹙,他轉而看向沈寧一:“沈監正可察測了此天象異變?”


  沈寧一神色十分凝重:“熒惑星動,臣確有察測,隻是星樞天軌之變,臣難以把握,所以無法確斷祥異之變。”


  他能觀天象星宿移變,可往往隻能當出現熒惑守心這樣的大異時,他方能察覺,不過往往出現這樣的大異,除了通報厄異也做不了什麽,晏遲現在說的卻是熒惑星犯樞,也就是說有可能形成熒惑守心的大異,但也有可能隻是虛驚一場,那麽子鼠之男引禍社稷的測卜,就並非不能控製,避免殃鬥禍世的惡果。


  “朕要與國師詳談。”羿栩起身,神情當然也極其凝重。


  他說的詳談,便即私話,他實在有不少疑惑需要晏遲予他準話了,可當然接下來的這些話,不宜有第三人旁聽。


  晏遲沒有拒絕私話。


  他目的已然達到,不需要再有周途疏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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