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透露
一連幾日都是時強時弱的冷雨。
夾襖穿在身上,指掌也已感覺冰涼,芳期握著手放嘴唇邊嗬著氣,一路跺著腳往得月樓去,她其實沒這麽怕冷,但剛剛才從燒了火牆、地熱的屋子裏出來,被這寒風冷雨一激,差異太大,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今年的冬天來得真是太迅猛了。
付英剛從得月樓出來,就撞見了女主人,然後就挨了替女主人撐傘的,自家心上人一個白眼,他手足無措的呆在廊廡底,十分不解自己犯了什麽錯才遭受白眼鄙視。
這麽冷的天他可都沒忘了先沐浴,總不至於是因為邋遢吧?!
“也不看看都什麽時辰了,你們這些人怎麽還糾纏著阿郎呢?非逼著夫人跑一趟,真不識趣!”常映收了傘,把傘當長矛似的往付英身上一捅。
付英哭喪著臉忍著下意識硬是沒閃避,挨了一戳,好在是並沒覺得痛才讓他的心裏略略安慰,他們家常映看上去凶,其實越來越舍不得對他下重手了。
但解釋還是必須解釋的:“這幾日事多,郎主召集我們在得月樓議事,郎主不讓散,我們哪能散?”這可不是他們不識趣,付英就覺著吧,郎主現在的衣食起居,飽暖康健確確實實已經屬於國師夫人這位女主人的職責範疇,郎主再也不是隻有下人們噓寒問暖的小可憐了,他們需要做到的就是執行郎主之令,把樁樁件件的任務圓滿完成。
常映留在外頭跟付英打情罵俏,芳期就直接“闖進”了得月樓裏。
還有不少人在。
有好幾個青年在奮筆疾書,他們明麵上都是國師府的仆從,有的管帳房有的管購辦,有一個甚至是馭夫的身份,但這“馭夫”現在卻也儼然有了文人的架勢,站在書案前手握鼠須筆書寫流暢。白嫗率著幾個婢女負責研墨,徐娘則督促著幾個小廝把蓋好印章的書信分門別類,準備派發至各個聯絡點。
晏遲一人獨據張大桌,他也在奮筆疾書,手邊還堆著一摞需要審閱落印的文書。
似乎也隻有晏遲發覺芳期進來了,他挑眉看過來一眼,說了句:“快了。”
芳期過去,走到晏遲身邊才感覺到一絲暖意。
大桌底下放著一個炭盆,上好的銀絲炭正在散發溫氣,這當然不是男主人才能享用的福利,事實上室內還放著好些個一模一樣的炭盆,隻不過空間太大,且還開著發散煙氣的高窗,終究是不能徹底緩和寒涼,也隻有挨近炭盆處才能感受到一些暖意而已。
昨晚,芳期在睡夢裏聽見低低的一聲呻吟。
以她的睡眠質量是肯定不能被這麽低輕的響動驚醒的,但因為這幾天驟然寒冷,她就在擔心晏遲的腿疾會發作,雖然這人口裏總是無事,看上去行動也似乎當真沒被影響,芳期又特意叮囑了啟用火牆地熱,寢室裏是與別處完全不同的溫暖如春……她甚至都覺得在寢室裏待久了很有幾分燥熱。
可晏遲因為有許多事務需要安排處理,他並不能一直留在寢室,多數時間都在得月樓。
芳期非常的慚愧。
因為要不是她在清歡裏,晏遲在正寢處辦事務哪裏需要這些顧忌?這樣的天氣根本就不需要移去得月樓。
她不安心,睡眠就會受到影響,所以都不知夢裏夢外的一聲輕低的呻吟,一下子就讓她驚醒了。
她看見晏遲閉著眼卻緊緊蹙著眉頭,睡著的人踡著身體抱著膝蓋。
今早上她就硬逼著晏遲帶上了護膝。
但他這一忙,又到三更半夜了。
晏遲很快就擱下筆,瞄一眼手邊還需要他審閱後才簽章下派的文書,最終決定拖一晚再處理。
“你們把書令寫完,放在此處吧,明日再派發。”
晏遲卻將自己寫的那封信,落印,火漆密封,交給譚肆:“這封送西夏。”
而後他便當著眾人的麵攜了芳期的手:“回去吧。”
立時就感受到了小手冰涼,晏遲的眉頭就蹙了起來,等出了得月樓卻發現隻有個拿著傘的孤伶伶的常映跟隨,伸手就把傘拿了過來:“付英也夠可憐的,好容易娶個媳婦吧,居然是個沒長心的。”
常映挨了這陰陽怪氣的一損,撇著嘴站在廊廡底,極其委屈的目送著晏國師搶了她的差使,撐傘陪著夫人揚長而去,想跟上吧又不敢,幹脆蹲下來生悶氣。
徐娘出來的時候差點沒被常映絆一跟頭。
“怎麽了這是?怎麽蹲門前?”徐娘還沒能把常映給拉起來。
“阿郎罵我。”常映悶聲道。
“你這丫頭……”徐娘心裏倒是亮堂堂的,拍了常映兩下:“夫人來得月樓,既讓你侍候,你連個手爐都不讓夫人捧著,真是越來越粗心了,還埋怨起郎主責備你來?”
“天氣又不冷……”常映嘀咕了句。
還說不冷呢!徐娘抄手把胳膊一陣搓:“今年冷得這樣早,起來時都看著瓦上結霜了,瞅著怕還不到霜降呢,江南都會下雪了。”
晏遲生怕芳期吸了寒氣進髒腑,一路上都沒說話,邁著長腿走得飛快,把人拉進屋子裏才拉著臉教訓:“常映沒長心,你這麽大個人了還非得仆婢們提醒麽?大晚上的冒雨去得月樓,光打傘頂什麽用?裘衣沒披一件,手爐也不捧,瞧把手冷的,跟冰錐子沒兩樣。”
說著話還抓著芳期的手,站著就往“冰錐”上嗬氣。
“我也沒想到外頭這樣冷,這才十月初呢,擱往年連夾襖都穿不住,再說我不也沒想著會去得月樓待多久麽?晏郎你看看。”芳期掙開手,扯著晏遲的袖子讓他轉身:“我把外間收拾布置出來了,從明日起晏郎即便是務事,也隻管在這裏,正寢啟用了火牆地熱,可比得月樓暖和多了。”
晏遲才看見外間靠北牆的地方,和今早上的布置是大不一樣了。
桌子椅子擺進來不少,一麵高架上筆墨紙硯都已經準備齊全,偌大的一張書桌內側,擺著的竟是一張梨木鏤雕榻,上頭鋪了厚氈子,還擺著可供倚靠的隱囊,布置得的確是個方便務事又不失溫馨的地方。
“便是付英、譚肆他們進來,也不用避忌,我可以不經外間出入的啊,內室不是連著淨房麽,大不了進進出出我經淨房……”
“你當我是為了避嫌才去得月樓務事呢。”晏遲拉著芳期就往那張今天才布置好的榻上坐,他自己倚著隱囊,讓芳期倚在自己的懷裏:“是我不習慣在起居處務事,一直就這樣。”
“但今年實在太冷了……”
“恩,這壞毛病得改,從明日起我就在這裏務事了,不過你不用避著,走淨房出入算怎麽回事啊,我家夫人有這麽見不得人麽?”
他的起居處,其實一直不樂意讓“閑雜人等”涉足,但芳期擔心他的腿疾,才做了番貼心的安排,晏遲覺得自己也不能辜負了,少不得改改舊習性,迎合新生活。
“我今天沒耽擱晏郎的事吧?其實我隻是想著這邊既然已經布置好了,晏郎立時移過來務事也很方便,橫豎槅門一關,外間、內室就分開了。”
“也差不多處理完了。”晏遲打了個嗬欠,他這幾天也的確算是殫精竭慮了。
不過現在這麽摟著芳期,放鬆了腰骨倚在榻上說話,疲累感上湧便即發散,一點都不覺得困乏,他又感覺到“冰錐”漸漸有了溫度,幹脆就一邊把玩著芳期的手指一邊說:“周全已經察明周途疏是羿栩的男寵了,你覺得他接下來會幹什麽?”
“就察明了?”芳期倒是愣了一愣,覺得周全這回可有本事了,她家晏國師察了這麽久才鎖定周途疏,周全居然如此輕易就能察明真相?
晏遲微微一笑:“說察明有些浮誇,周全可不像我這般謹慎,再說當我知道羿栩有龍陽之好時,不是也懷疑上周途疏的麽?但我不容有失,所以求證的過程才會這麽麻煩,可以對於周全而言,他並不需要證鑿,我攪起那大風波,導致司馬氏母子二人自亂陣腳,如果周全還不能順籐摸到周途疏這顆瓜,那他也太蠢了,我就隻能改變計劃,幹脆刺殺他們,嫁禍給羿栩。”
芳期好半天無語,就感覺指頭被重重捏了兩下,她才回過神來,試著猜測周全接下來的行動:“應當會讓嶂間散人‘卦斷’出周途疏就是禍殃源頭,起事逼宮了?”
“沒這麽快。”晏遲挑起一邊眉頭:“周全還沒有起事的基礎,隻靠著一介術士的卦斷,他自己也明白無法把羿栩掀下寶座,所以……嶂間散人的確有‘卦斷’,不過沒著急散布,而是透露給了高仁寬以及部分武官知情。”
“武官?”芳期再度驚訝了。
嶂間散人透露給高仁寬知情不奇怪,可為什麽會把這種事密告武官?難道是周全忽然改變了策略,因為急於起事,企圖串聯武官逼宮?
芳期趕緊把疑惑問了出來。
“可不是個個武官都掌兵權,甚至於在過去,調兵之權其實一直由樞密院的文臣掌控,絕大多數的武官其實連統兵之權都沒有。”晏遲情知芳期對於這些事並不深諳,幹脆說明了:“羿栩現在有意籠絡武官,如鄂將軍等,有無我提醒其實都不存在投機之意,但並不是所有的武官都跟鄂將軍、辛坦之等一樣,有的是貪求權勢之輩,且自從有衛以來,武官一直受到壓製,這回有了時機與文臣抗衡,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早就在蠢蠢欲動了。你現在可知道周全打的是什麽算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