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可憐的兄長
龔佑坐在椅子裏直揉眉心:“同心說的是孩子話,我會跟她一樣糊塗不成?覃太師今日登門雖有折辱同心的意思,不過這也是同心自找的,覃太師說明白了,日後不管同心是死是活,橫豎跟太師府沒有關係,這件事既然有司馬公見證,隻要咱們不鬧騰,覃太師也不會再提。
有件事,我也不瞞夫人了,其實我私下和蘭陵周氏接觸了接觸,借著貴妃的名頭……總之蘭陵周氏的宗長答應了讓同心進門,不過他們家的子媳無一是權貴外戚門第出身,所以周公雖也相中了同心的才貌,還因為並不願意得罪我們家,答應隻要同心另改個身份,他們可以讓庶支的子弟娶同心為妻。”
龔夫人覺得自己在聽神話。
“總之我這樣安排,既能讓同心稱願,途疏安心,夫人日後也不再為同心的終生大事犯難,兩全其美,就是此事處辦起來需要隱密,所以連大婦她們,夫人最好都瞞著。”
龔夫人雖說把這事當成神話在聽,但想想鎮江侯府隻要再沒有龔同心這禍害,確然是件阿彌陀佛的事,就沒提醒龔佑——雖然說龔同心沒怎麽出門應酬,但也有不少官眷已經見過了她的容貌,她又生得那樣的禍水相,哪怕過上三、兩年,見過她的人也能一眼認出她來。堂堂蘭陵周的子媳,會一直不見光?
龔同心這一嫁,要麽被軟禁終生,要麽不過多久就真會“病故”了!!!
不管了,模豎是這禍害自找的。
晏遲也聽說了覃太師和芳期組隊前往鎮江侯府的事,他見芳期沒有主動坦白的意思,心情就不好了,這日下晝不幹正事,又纏著芳期下棋,冷著臉把芳期“大刀剜心”一番,一打量,臭丫頭居然還是神色自若,晏遲作為贏家反而有了掀棋桌的戾氣,一走神,居然把一枚棋子失手放進了茶盞裏。
芳期:……
後知後覺才感受到晏國師今日的壞心情。
“誰這麽不長眼觸怒了晏國師?”國師夫人趕緊陪笑臉。
“夫人有什麽事瞞著我?”晏遲忍不住推開天窗,寒森森的逼問。
芳期抱著頭,胳膊肘放在棋桌上:“我不是故意瞞著晏郎,就覺得這件事太丟人,虧我還一直為龔大娘說好話,轉頭居然被她算計了。她嫁不嫁周家子和我無關,可要是她這一‘夭折’,傳出是兄長逼迫她委身的非議,我日後有什麽臉再見阿兄?果然婦人之仁不該有,我知道晏郎出麵肯定也能擺平這件惡心事,但沒臉跟晏郎提起。”
哦,原來不是把他當外人看,隻是因為丟人啊。
晏遲伸手揉了揉芳期的頭頂:“這算什麽丟人?不過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不過夫人走這一遭就算出氣了麽?沒想著再懲誡懲誡龔氏女?”
“她自己選擇了條絕路,我把阿兄擇清也就足夠了。”芳期此時對龔同心再無半分同情,淡然道:“她自己不知道,還以為蘭陵周是個好歸宿,一點沒意識到她最牢靠的倚仗其實是龔佑和周途疏,她這麽義無反顧跟父兄斷絕關係,斷的其實是她自己的後路。周景、周秦都不是什麽好人,困著她不讓見人都是她的饒幸了。”
“周景把周秦都視為家族的棄子,可周秦那心性,必不放棄做個不羈的名士,這回被逼無奈娶了龔氏女,心頭能不形成塊壘?羞辱,龔氏女今後必受之不盡,至多三年,她要是還不鬱鬱而終,周秦就會想辦法讓她病故了,下場淒慘,的確不值得咱們再落井下石。”
還沒到冬至節,晏遲就聽說了龔同心“病夭”的消息。
但這是鎮江侯府的耳目報知,龔佑家裏不過死了個族侄女,當然不會大辦喪事,隻不過知報了龔貴妃一聲,周途疏理所當然才知情。
他冒著風險與龔佑暗中見麵,也見到了龔同心。
“妹妹不能嫁去蘭陵周。”周途疏已經許久不見龔同心,此時卻顧不上和妹妹敘手足之情,他急著阻止妹妹往蘭陵周的火坑裏跳,並不留意龔同心見他時的冷若冰霜:“阿母當初之所以受盡迫害,全因蘭陵周氏冷漠無情,蘭陵周氏的門風早已腐壞,一族宗長既然是卑鄙無恥之徒,他為妹妹擇中的子弟又怎會是良配。”
“卑鄙無恥?你竟然還有臉說這四字!”龔同心根本不顧父親的一再叮囑,高抬著下巴恨視著兄長:“以色侍君,蘭陵周的顏麵已經為你敗盡!你根本就不配姓周,居然還敢中傷母族!!!你要還有半分羞恥之心,就該以死贖罪,但我聽你今日這番大言不慚,想來你是不知恥的了。
不要再稱我妹妹,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蘭陵周更加沒有你這樣的子孫!”
這下連龔佑都忍不了了:“住口!”
“鎮江侯為了富貴權位,甘認此無恥之徒為子,而不聽逆耳忠言,我也不攔著鎮江侯的富貴之途,不過龔同心已死,我已為唐氏閨秀,還望鎮江侯父子二人謹記。”
龔同心毅然和父兄一刀兩斷,她自己如釋重負,感覺從今之後總算能得新生。
周途疏臉色蒼白,龔佑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好半晌才能長歎一聲,先安慰兒子:“是我慣壞了這丫頭,有負娘子生前所托,心兒就是不知事,途兒可千萬別計較她的氣話。”
“當哥哥的,怎會與妹妹計較?”周途疏看著自己的手,他想起許多年前,妹妹出生的時候他親手抱過她,那時妹妹剛能睜眼,和母親像極了的眼睛,他看著妹妹的眼睛,切實的感知自己從此多了一位血脈相聯的親人。
他離家時,妹妹才七歲。
每一次悄悄回家探望妹妹,妹妹都會拉著他的手喋喋不休,告訴他又學會了什麽琴曲,告訴他有多麽仰慕南樓故人,每一次他離開家,妹妹都會依依不舍拉著他的手不放,他舍不得走,隻能等妹妹睡著時離開。
那個小丫頭不知不覺長大了,現在不再需要他,可是他還需要她啊。
需要她平安喜樂的生活著,哪怕不能相認和相見,但他需要她一生都能無憂無慮。
“阿父,不要埋怨妹妹,是我做了錯事,傷了妹妹的心。但阿父答應我,不能讓妹妹嫁去蘭陵周,周家子絕對不是妹妹的良配,阿父一定要說服妹妹,阿母是被蘭陵周所誤,不能再讓蘭陵周傷害妹妹。”
龔佑為難:“可,心兒執意如此……”
“她一直不知人心險惡,且阿母當年對蘭陵周並無抱怨,這才造成妹妹對蘭陵周的盲目追崇,阿父這回不能再縱容妹妹,否則必將害了妹妹的終生。”周途疏跪在龔佑跟前:“兒子不孝,已然辜負了父母高堂的寄望,無法堂堂正正的生活,母親還有一遺願,囑托兒子務必照好同心,但兒子讓同心蒙羞,同心聽不進兒子的勸阻,兒子隻能求父親,千萬不要放棄同心。”
關於周途疏私見鎮江侯父女一事,晏遲察知,卻也沒法探聽清楚這幾人間的言談,但這並不關係要緊,他也沒那興趣打探得一清二楚,隻不過還是把這件事當作了與芳期茶餘飯後的談資:“周途疏從龔佑安置龔氏女之處出來,據說神情十分悲楚,估計是受到了親妹妹的羞辱,我還怪同情他的。”
“那晏郎的計劃……”
“不會改。”晏遲看著芳期:“司馬修和周途疏私交匪淺,留著周途疏這麽個人對我來說風險太大,而且我的人必須取代周途疏成為羿栩的近寵,周途疏的下場隻有兩個,要麽死於周全的算計,要麽死於我的算計。”
芳期當然懂得厲害攸關,她再也不會濫用同情心,隻是覺得晏遲對周途疏其實並沒有恨意,或許不一定非要拚個你死我活。
權場上冷酷無情的爭鬥,她其實還是難以適應。
“周途疏不是我的仇人,但他是我的敵人。”晏遲的眼底仍然平靜:“程鍾南遇刺一事,已經證實冼峰有極大嫌疑,文臣武官吵成一團,鬧得羿栩焦頭爛額,但直到這時他還沒有向我求助,光靠什麽都解決不了的司馬修,攔不住羿栩,必然還有周途疏這男寵在旁吹枕頭風,羿栩對我的猜忌,越積越重了。
這足見周途疏在羿栩心中的份量之重,如果我隻是造成周途疏失蹤,把周途疏擄到什麽地方軟禁起來,羿栩隔個兩、三年或許會移情,但一旦身邊的新歡替我說話,有司馬修煽動,羿栩必會再生猜忌。
所以周途疏必須死,而且我還必須要讓羿栩相信周途疏是死於周全之手,這個人這件事才能算作塵埃落定,我對周途疏並無反感,但誰讓他是羿栩的情郎呢?羿栩是我的仇敵,司馬氏滿門是我的仇敵,與他們齊心協力的周途疏不會成為我的友交,他攤著一個良知被狗啃的妹妹雖說值得同情,可又不是我造成龔氏女無情無義,我才不會因為這個就心慈手軟。”
晏遲說這一長篇話,就是不想瞞著芳期,哪怕東平公的死與周途疏無關,但他不會因此就放過這麽個無辜之人。
所有的絆腳石,他都會幹脆利落地鏟除。
“夫人大可不必自責。”晏遲微垂了眼瞼,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殺人的是我。”
如果你最終和我分道揚鑣,當然不必自責。
如果你做出別的選擇……更加不用自責,你隻不過沒有阻止你的丈夫因為自保而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