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掉麵具了
丁文佩清醒的時候就發覺自己似乎異常的狼狽。
滿身都是酒味,身上還覺著濕濕的潮冷,摸了摸衣領,裏頭確然像是被酒水潑進去了般,她猜測莫不是徐相邸的人發覺國師夫人懸梁懷玉樓後,驚怒之下想立時用酒水將她潑醒方便詢問?
是的,丁文佩清醒後,因為還沒有見到芳期,她以為已經大功告成。
徐相邸那些個管事,把她和陳鑾女分隔兩處看守,不許她們再有交流的機會,但丁文佩的婢女還是被允許留在了她的身旁,當丁文佩主仆被帶到距離懷玉樓不遠的一間小舍時,她提出能否讓她的婢女去車上取一套備用的衣裳,天這麽冷,她穿著半濕的衣裳這滋味著實不好受。
沒有人搭理她的要求。
丁文佩深感自己受到了怠慢。
她很小的時候,就有十分敏銳的自卑心,起先是因為祖母的出身,讓她總覺得自己世家閨秀的身份像極一個繡花枕,在別人眼中隻是徒有虛表,偏偏關於祖母的粗鄙和荒謬言行,家裏人似乎根本不在意掖藏,鬧得人盡皆知,丁文佩自覺她也成了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料和談資,哪怕她通過自身努力獲得了柔淑公主侍讀的榮耀,那種在真正的世家閨秀跟前抬不起頭的自卑感仍然如影隨形。
她非常的,善於發覺他人對她的喜惡。
跟她有說有笑的覃氏女,其實從來不願與她交好親近。
趙瑗更是對她滿懷提防,甚至幾乎掩飾不住對她的厭惡。
晏遲也不會如祖父之願,娶她為妻,丁文佩非常清楚晏遲從來不曾對她動情,那個人的城府讓她害怕和戒備,所以她雖然也對國師夫人的位置心懷希翼,但不曾因為這樣的誘惑就忘乎所以。
宣家,是她為自己爭取的,最適合她的,最佳歸宿。
她終於能從丁家脫身,從此成為宣家子媳,生活向她開展了嶄新的前景,她的身邊慢慢有了自甘趨奉的人,那些人都是世家出身,過去與她見談,是漫不經心的笑臉,可現在不一樣了,她不愛聽這些人的奉承話,讓她痛快的是但凡一句委婉的提醒,這些人都會對她言聽計從。
比如,在陳鑾女耳朵邊說覃氏如何的恬不知恥。
丁文佩很清楚她有許多妒嫉的人,但無一個比得上覃氏更招她的妒恨。
覃氏毀了祖父的名聲,讓丁家徹底陷入了難堪的境地,而且不廢吹灰之力就贏得了晏遲的真情,她求而不得的一切人事,仿佛命中注定都屬於覃氏。
可要不是家人的囑令,她不會針對覃氏,丁文佩一直非常清醒,她的從前不堪回首,現在也遠遠說不上尊榮富貴,前景還隻是前景,她不像覃氏一般的好命,她想要達成有朝一日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目標,還有一段漫長而艱苦的過程,每一步都務必小心翼翼,絕對不能得意忘形。
所以當丁文佩再被帶來懷玉樓時,驚見芳期竟然毫發無傷,一腦子糊塗的陳鑾女正纏著芳期問東問西,她內心既震驚又失望,不過她沒有因為意料之外就灰心喪氣,她微笑著上前,正要效仿陳鑾女也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飲著酒說著話突然喪失意識……
“丁氏你站遠些,別靠近我家夫人!”
丁文佩愕然看向晏遲。
“懷玉樓和文貞公主的傳說,是你杜撰?”晏遲泛著冷光的眼眸,此刻像嵌在一把刀鞘上的琥珀珠,除了凶寒不帶半絲情緒。
丁文佩心裏一慌,她終於覺得懊惱了。
她隱忍得太久,篤信今日覃氏必定命喪懷玉樓,所以才在最後時刻拔出了手裏的利刃,她想讓覃氏在臨死之前至少大徹大悟,恍然是死在她的利刃之下,當然她也極有把握繼續迷惑陳鑾女,引導這個傻子相信“文貞公主顯靈”的說法,解釋她們為什麽會喪失意識,為什麽隻有覃氏會被三尺白綾吊死在懷玉樓的房梁上。
她根本沒想到榮國公的計劃會敗露。
“不是我杜撰。”丁文佩又很快鎮定了:“當意外發生前,我還跟覃夫人和阿陳正說,傳說未必是真實,不過也確然不是我的杜撰。”
“懷玉樓是徐相邸花園的建築,徐相公一家人尚且不知這一傳說,丁氏你竟然知道?”晏遲冷笑。
丁文佩儼然受不住晏遲那雙凶寒的眼帶來的壓力,不敢迎視,眼瞼半垂著:“我自幼便喜雜書,家祖父也從來鼓勵子孫博聞多識,確然是曾經在一間書鋪裏,偶得有關文貞公主的傳記。”
周全的計劃,當然不能是基於一段杜撰的說辭,事實上文貞公主的傳記確然存在,關於她的傳說也還在世間流傳,不過並沒多少人知道懷玉樓的前身就是懷西樓,相傳文貞公主飛升之地。
可當年負責劃撥具體地段給徐家建宅的周全卻清清楚楚,這座花園裏殘破的古樓,正是文貞公主的丈夫唐琛所建,臨安地誌上有記載,不過因為文貞公主乃前朝的宗室女,她的傳說雖一直在流傳,卻並不值得讓衛國皇室推崇,於是懷西樓這座古跡就並沒保留完好,也從來沒有成為後人憑悼文貞公主之處。
徐相公從不關心那些玄而又玄的傳奇,他隻讀過前楚正史,倒是知道確有文貞公主其人,因文貞公主的外祖父與奸臣婁佇有隙,文貞公主未嫁前,因得楚哀帝寵愛,當眾責罵過婁佇,所以後人就在此依據上虛演了一段傳奇,他既根本不認為文貞公主有非同常人的見識,自然就沒想著保留懷西樓,甚至未對孫子孫女提過懷西樓乃唐琛所建,與文貞公主有關。
更加沒想到周全會利用這一傳說,設計殺害芳期。
“這麽說,丁氏你是承認了收買死士,意圖殺害內子,捏造文貞公主顯靈示警現世,欲保社稷安平,必除我這個禍國奸佞的罪實?”晏遲沒有嘲笑丁文佩直到這時還不忘強調一下她是如何的家學淵源,而直接把一口大鍋往丁文佩的腦袋上扣。
“晏國師可休要血口噴人!”丁文佩心中又是一慌。
她拿不準周全的計劃是怎麽敗露的,芳期為什麽逃過了殺手的三尺白綾,但她因為知道詳細計劃,可以篤斷的是晏遲已經掌握了實情,說不定殺手都已經落入晏遲手中,但殺手絕對不可能供出榮國公來。
恐怕就連宣家,也樂見由她這個不關要緊的子媳頂罪。
如果要保命,就絕對不能承認罪行。
丁文佩哪怕再是害怕與晏遲對峙,她也隻能選擇迎難而上。
“我雖對覃夫人說了文貞公主的傳說,但一切都是出於偶然,我甚至根本沒想到今日會在懷玉樓與覃夫人飲談,是阿陳拉我逛來此處,我隨口說了懷玉樓曾為文貞公主所有,阿陳就非要在這裏消遣,也是阿陳去請的覃夫人來……”
陳鑾女驚呆了:“丁姐姐,明明是你帶我逛來這裏,是你讓我去叫覃夫人來,還問我餓不餓,餓了的話隻管求覃夫人,隻要覃夫人開了口,就能輕輕鬆鬆要來飲食。”
“我不知道阿陳你為何要陷害我,是了,你告訴過我你一直對覃夫人不滿,心懷妒恨,我怎麽勸你你都聽不進去,你的祖母對你言聽計從,你說過隻要你下定決心,就定能說服你祖母收買刺客暗殺覃夫人的話!!!”
“我沒有!!!”陳鑾女氣得想撲上前咬丁文佩一口了,但她聽了這好一陣,就沒聽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剛才還震驚於偶像晏國師為什麽突然咬定了丁文佩想要加害覃夫人,就憑丁文佩知道文貞公主的傳說?
直到丁文佩胡說八道開始冤枉她,陳鑾女才堅信丁文佩就是不懷好意,指著丁文佩道:“你冤枉我,肯定就是惡人!真是壞透了啊你,這世上怎麽有你這麽壞的人!”
丁文佩心中在發笑,傻子陳氏女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阿陳別激動。”芳期拉住了陳鑾女:“我信你。”
丁文佩:!!!
如此強辭奪理、氣急敗壞居然也能贏得信任?
“恩,我也信陳小娘子說的是真話。”晏遲衝芳期頷首:“很簡單,陳小娘子不可能知道丁氏你家學淵源,專愛看文貞公主的傳記,不僅知道文貞公主飛升,還知道這座懷玉樓其實就是懷西樓,陳小娘子根本沒想到你會主動提起這一傳說,又哪裏設計得出如此複雜的詭計?”
“就算阿陳清白無辜,難道晏國師便有罪鑿證實我是凶手?敢問晏國師,我今日也隻是客人,哪來的能耐在徐相邸的飲食中下迷藥,還有我怎麽可能指使徐娘子的貼身婢女,騙走令內身邊武藝高強的婢女?是了!根本就無人想害覃夫人,是覃夫人記恨我,布了局意圖嫁害,徐娘子與覃夫人情同姐妹,是她們兩個串通……”
“你可真是知道得不少啊。”晏遲挑眉:“還知道胡椒武藝高強,你怎麽知道的?被胡椒打過?”
丁文佩臉色蒼白的住了口。
陳鑾女緊緊的挽著芳期的胳膊:“夫人,夫人對我這麽好,都沒跟我說過胡椒會武藝呢!而且胡椒看上去一點不像會武藝的樣子,她又不是男人,居然會武麽?!”
“徐公,可以讓丁氏滾出去了。”晏遲不再搭理丁文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