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惡意不是平白無故
成蹊園裏,桃李紛飛,芳期剛和一個姬人在涼亭裏對局一把,這時正和徐娘說話,剛經一陣柔暖的南風,亭子外頭飛花纏綿,芳期就拈了一枚櫻子煎蜜吃,隨手又把碟子往徐娘那邊讓了讓。
“司馬三郎雖是個小輩,但司馬極儼然不敢計較侄兒在他跟前拿大,司馬修說不許他再因為那姬妾劉氏的挑唆,尋薛家人的晦氣,至少在半年之內莫再生事,司馬極神色雖然不悅但仍然答應了。不過在尚書府的人手又打聽得,那劉姬雖說先用言辭侮辱薛小娘子的事確然是巧合,不存預謀,可後來動手打薛小娘子耳光以及唆使司馬極為難薛家母女的事,可不是巧合了。”
徐娘也吃了枚煎蜜,才繼續說:“司馬極的發妻胡氏,說是官宦出身,但其實娘家是富賈,胡氏的父親是捐了個官位,有個官宦的名頭罷了。那司馬極貪好女色,胡氏也從不敢阻止他一個個地把姬妾納進門,又從來不敢和姬妾們爭風吃醋。可別的姬妾性情都不像劉氏那樣張狂,所以妻妾之間倒也不存多麽尖銳的矛盾。
可胡氏到底不是個生來懦弱的性情,她看不慣劉小娘,明麵上雖不好彈壓,偶爾也會綿裏藏針地譏損兩句。去年一回,梁國公府的老夫人過壽,因是後族,司馬家、薛家的女眷都應邀前往梁國公府賀壽,胡氏帶著好些個姬妾,劉小娘因受寵,這樣的應酬自然有她。又正是那一回,薛家娘子與胡氏、劉小娘都有了會麵。
那天劉小娘在梁國公府有意出風頭,回去自家後還洋洋自得,跟司馬極跟前說不少貴婦官眷都誇讚她姿容出眾,還能說會道,司馬極就也隨口誇了劉小娘兩句,那劉小娘就越得意了,說多得她應酬得好,讓主母臉上也增添了十分光彩,胡氏聽這話能不覺得刺耳嗎?
胡氏沒反駁劉小娘的話,隻道‘妾身也知道自己口拙,跟人應酬時勉強,阿嫂有意提點,卻也難有改進。今日聽阿嫂和薛家娘子閑話,直誇薛家娘子會調教人,說薛家娘子那長媳,別看年紀輕,卻氣度從容,斯文優雅,妾身聽了阿嫂對薛家婆媳的認可,還想著日後多與她們打打交道,也學幾分言行氣度,竟不知身邊就有一位楷榜,倒是差點舍近求遠了’。”
芳期道:“胡氏口中所說的阿嫂,應當是興國公夫人吧?”
“可不是呢,司馬極之所以得勢,還不是因為他司馬這一姓氏,司馬權畢竟才是司馬太妃的嫡親兄長,司馬極在司馬修跟前都不敢拿大,對興國公夫人當然更加敬重了,正是興國公夫人,其實也不滿劉小娘的跋扈張狂,還提醒過司馬極不能過度縱容,司馬極雖然不怎麽能入耳,但聽胡氏一番話後,當然不會由著胡氏真學劉小娘那一套,於是就說‘能得阿嫂青睞的女眷,身上當然有長處,你確應當學著些他人的氣度舉止’。”
“那劉小娘一聽,就認定是因薛家女眷她才遭受難堪了?”芳期著實有些無語。
薛家女眷可真是遭受無妄之災,司馬極的妻妾利用她們來打擂台,胡氏話說出來後就遺忘得一幹二淨了,哪裏會真跟薛家女眷親近,她們卻就因此成了劉氏的眼中釘。
“可不是嘛,劉小娘本對薛家女眷一點沒留眼,更沒見過薛小娘子,那日踏春時偶遇,不明就理的薛家娘子為平爭端,自己說明了身份,誰知劉小娘一聽,以為是冤家對頭狹路相逢,竟當眾打了薛小娘子一耳光。
劉小娘還不覺得消氣,又借口因為她教訓了薛小娘子,薛家女眷四處敗壞她的聲名,她沒臉見人了,裝病撒潑地鬧了一場,司馬極早就忘了前事,隻恨薛家女眷不識相,才有了後來的登門問罪,直到被司馬修警告後,才不得不安慰劉小娘,說暫時放過薛家女眷,等半年後再替她出氣。
劉小娘還跟司馬極出主意呢,說什麽薛小娘子的長嫂的確眉眼端正,要是薛家犯個什麽事,女眷們都沒為官奴,她身邊正好缺這麽一個眉眼端正的奴婢端茶遞水,司馬極就笑著說這事容易,薛婕妤要是在宮裏犯了事,還怕薛家不蹈周全覆輒。”
聽這話,芳期連吃櫻子蜜餞的胃口都被敗壞得一幹二淨,很嫌棄地蹙著眉:“有什麽深仇大恨,就琢磨著要把人害得家破人亡,我還說司馬修既然出了頭,這事也就省得我再插手了,這樣看來司馬修隻不過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暫時壓製司馬極,以博辛郎君的好感,他和劉氏兩個東西,真是日子過得太太平,沒有死對頭才敢這樣霸道囂張,薛家人與世無爭,哪裏會防範他們,罷,既然如此,還是得我出麵。”
其實芳期已經答應了尚書夫人胡氏的邀約,兩日後去尚書府赴胡氏的東道,隻不過考慮著要是這件事端已經平息,她就是單純的赴個東道罷了,然而聽徐娘這麽一說,情知薛家女眷的危難並沒解除,當然不會放棄她其實已經製定好的計劃。
兩日時間轉眼過去。
這回芳期帶著一個姬人同行,是徐娘在金屋苑的姬人中特意挑出來的,姿容美豔,又是個聰明能聽吩咐的人,姬人姓寧,送她來國師府的雇主,倒並沒有特別顯然的意圖,無非是因為跟別的人一同卦晏遲邀宴的時候,打聽得那些人都在收羅姬人為贈禮,他未免顯得太“小氣”,也物色了一位罷了,寧姬自從入國師府,就和雇主斷了聯係,但她再不想返青樓這樣的風月場,更慶幸能在金屋苑安安閑閑地渡日,從前就沒有參合進爭寵一類的事,卻數番向芳期示好,知道芳期愛下象碁,她過去也跟吳姬討教過,而今是芳期的主要“對手”。
徐娘確定寧姬不存歪心眼,這回芳期才會予以她機會。
既要用人,芳期循慣例會事先問寧姬想要什麽好處。
“妾身沒別的願望,就盼著能在金屋苑長長久久住下去,不愁衣食用度,三餐日常有仆婢服侍著。”
“你就沒想著嫁人?”
“不瞞夫人,妾身過去在風月場所,看多了負心薄情的男子,就沒見幾個不始亂終棄能夠托付終生的良伴,不敢僥幸鳳毛鱗角能為妾身所遇,與其討好侍奉男子求個錦衣玉食,還不如取悅夫人更加可靠呢。”寧姬倒是想得通透:“妾身本家貧寒,自小聽的就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俗理,如今既然侍奉夫人也能穿華衣食佳肴,得個安穩,又哪裏需要再靠男子呢?”
芳期被她這話逗笑了,覺得寧姬有點像曾經懶惰的自己,想想後道:“罷了,你要聽我囑咐做好了我交待的事,我會專撥一個婢女給你使喚,日後每月,除了衣食用度之外,另予你兩串錢為月錢,今後你隨時改了主意,不願在金屋苑繼續耽擱人生了,直接跟我說,我跟你另尋個可靠的歸宿。”
寧姬答應得爽快,芳期於是這天就帶著她一往司馬尚書府。
她其實跟胡氏並無密切來往,上回國師府大宴賓客,胡氏雖也來赴宴但給芳期留下的映像並不深,不過這回胡氏送來的邀帖,寫明的是想要結個社,因為兩家挨得近,日後行社方便,所以“摯誠相約”,芳期當然清楚兩家挨得近並非唯一原因——別看司馬極擔任著官職,但他卻跟普通臣官不一樣,屬於外戚權勳階層,所以便是挨得近,胡氏是不會與真正的官眷交道結社的,司馬尚書府注重的隻有權貴階層間的應酬。
今日胡氏請的客人,龔夫人也是其中一位。
要論相熟,芳期也就隻有和龔夫人最相熟了。
胡氏作為東道主,身邊也跟著兩個姬人陪同待客,最受寵愛的劉小娘當然是其中之一,芳期不及打量這位,這位卻先把芳期和寧姬好一番打量。
原來這劉氏早聽說過國師夫人是臨安城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去年國師府大宴賓客時她就打算見識見識,為此還專門定做了一身華衣,意圖是跟芳期比一比誰才能真正豔冠群芳,怎知道眼看著赴宴的日子近了,她臉上卻不知為何起了疹子,施多麽厚的粉都難徹底掩蓋住,劉氏就覺得沒有爭奇鬥豔的底氣了,遺憾地放棄了那一機會。
今日她聽說芳期答應赴邀,趕緊地“病愈”了,自是一番精心打扮,此時直盯著芳期“考察”——
那眉毛似乎隻用墨黛輕描,並不按俗常先經剃修,而眉色其實天生烏亮,隻不過為了配合妝容才略經描畫罷了。
膚色晶瑩像水色上好的脂玉,襯得好一對墨染般的發鬢,眼梢似天然帶笑,她用的是什麽胭脂?淡淡蘊開有如含羞時生的粉暈。
看得出來不是帶的假髻,天生一頭長密的烏發。
劉氏輕輕咬著唇,她也有一頭秀發,遠比胡氏豐密,不過若梳成這樣的牡丹髻卻肯定會顯得單薄。
覃夫人美則美,但不如她的豔!!!劉氏這樣安慰自己。
然後一轉眼……
就看芳期身邊跟著的寧姬,眉眼深遂更勝她,妝容豔麗更勝她,身姿也更比她更加高挑曼妙!!!
一笑間還有兩個圓圓的梨渦,偏還愛笑,笑渦真是刺眼!!!
劉氏就直盯著寧姬鼻尖上的一顆小烏痣,眼睛裏差點沒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