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冬

  這是一個讓芳期覺得天旋地轉的親吻。


  等到意識漸漸恢複清醒的時候,她才發覺自己已經不在北窗下,帳子未放,衾被未展,屋子裏的燈燭未熄,仰躺在床上也能見那璀璨的光影,但這時芳期的眼睛裏隻有晏遲的麵容,他看上去微有幾分嚴肅,就近在咫尺的和她對望著。


  芳期的呼息並沒有真正平靜下來。


  她看了一眼自己已經散開的衣襟,露出一抹海棠紅,正想伸手整理……


  親吻已經落在了脖頸下,纖巧的鎖骨上。


  芳期下意識摒住了呼息,腦子裏有了刹那間的空白。


  她感覺到炙熱的肌膚上,探入指尖的微涼。


  突然想難道就是在今天,他們就要發生夫妻之實了?


  晏遲沒有感覺到推拒和掙紮,但他卻依然停止了。


  停止了親吻,除下自己的外衣,展開衾被,像過去許多個夜晚一樣隻是把芳期摟進懷裏,他過了許久才能說話:“先安置吧。”


  他知道今晚其實,甚至應當發生些什麽,可是如果他放縱自己讓一切都發生了,無論對芳期還是他自己都是不公允的。


  今晚,她的情感中仍然摻雜著憐憫,複雜的和愛慕交織在一起,無論要發生什麽她都不會拒絕,但她其實並沒有做好準備,不是理智的抉擇。且那個難關還沒有過,如果他們在今日成為真正的夫妻,他害怕萬一……她就不能那麽輕鬆的從生死相隔的痛苦中走出來。


  他一點都不希望這一夜的歡娛,帶給她無窮無盡的痛苦。


  晏遲等芳期睡去,才親吻她的發頂,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欲望並沒有消褪,他也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不舍。他開始認真的思量要不要停止計劃,就這樣帶著她遠走高飛,她不舍蘇夫人,但沒有關係,蘇夫人可以和他們一同離開,甚至覃澤也能致事,他有把握說服覃太師離開臨安,將韜光養晦的計劃進行得更加徹底。


  晏遲就這樣睜著眼睛,抽絲剝繭般品察自己的內心。


  良久,他閉上了眼。


  沒辦法,不可能,他就算在如此衝動的時刻,仍然無法控製心底根深蒂固的戾氣,他放不下已經蓄積多年的仇恨,這樣的戾氣終有一日會讓他懊惱後悔,他無法愜意愉快的和芳期長相廝守。他也許會埋怨的吧,後悔因為芳期才一時衝動,他一定會重新啟動計劃,冒更大的風險,做更多讓她無法接受的事。


  一時的歡娛後,是無盡的煩惱。


  短暫的歲月靜好的日子,會被他親手摧毀,晏遲和覃芳期就沒有一點機會能做神仙眷侶了。


  他不能這麽做。


  晏遲最終趁芳期未醒時,就離開了。


  他留下短短幾行字,告訴芳期他這麽早離開的理由——計劃仍需繼續,安心待日後。


  晏遲覺得他必須將計劃製定得更加嚴謹,他去了司天台,認真觀測星象,他一遍遍想著也許會發生的事,力求針對節外生枝做好應對的準備,他不厭其煩地察漏補遺,密切關注司馬修的行動。


  他知道重陽前夕,司馬修又約見了辛遠聲。


  晏遲確定司馬修在這次約見辛遠聲後已經決定使出殺手鐧,他猶豫了,但最終沒有提醒辛遠聲什麽,不是因為他信不過辛遠聲,他隻是覺得如果在這時提醒辛遠聲,那家夥鐵定會露出破綻,既對他的計劃不利,更加得把辛遠聲也直接卷進接下來的這場風波。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這樣吧。


  中秋節後芳期就沒再見過晏遲,她似乎正是安心地等待著,她並沒有察覺到正在迫近的危險,她甚至在懷疑中秋節那晚,是不是已經算是發生“肌膚之親”了,結果她受到了係統的嘲笑。


  小壹:親,我真是極度無語了,你怎麽能認為鎖骨被親吻了下,就算發生夫妻之實了呢?親吻嘴唇親吻額頭和親吻鎖骨或者親吻別的什麽地方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麽?你可真是太天真純潔了,跟幼兒園的孩子似的,以為拉下手就能生寶寶。


  芳期著實不知道什麽才算“肌膚之親”“夫妻之實”了。


  重陽節後她約了已出月子的阿辛,還有明皎、鄂霓恢複閨交聚會,聽阿辛講生產時的痛苦和艱險,聽得她兩個眼睛都瞪圓了,她的神情把阿辛都逗笑了,揉著她的肩安慰:“別那麽怕,等阿期你將為有了身孕就明白了,論是生產有多難,你一天天的感覺到孩子在你腹裏長大,會盼望他的降生,最幸福的時刻就是孩子生出來,軟軟的一團被你抱在懷裏,他明明在哭,你卻覺得開心得了不得。”


  她聽著聽著就臉紅了。


  明皎和鄂霓都覺得驚異,一個捏她的臉,一個戳她的腦門,笑話她成親已經這麽久,還跟未出閣的小娘子似的,怎麽聽個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都還會臉紅。


  鄂霓宣告喜訊,她也有了身孕。


  “你怎麽有了身孕還出來?”明皎的眼睛也瞪圓了。


  “我阿娘懷我的時候,都大腹便便了還能幫著舅母幹家務呢,我的身子骨比阿娘還健壯,沒這麽矜貴嬌弱,再說這又不是出遠門,我還是坐著轎子來的,有什麽好擔心的?”


  芳期以為摸著鄂霓的小腹,就能感覺到孩子的動靜了。


  “哪有這麽快?我隻是這月才沒來身子,其實大夫還診不確鑿喜脈呢,隻是說多半是有了喜。”


  明皎一口咬定:“那定是有了。”她便有些苦惱:“我也盼著有喜,卻總沒盼著,隻是我阿家也不埋怨我,還緊顧著安慰,她老人家越是這樣我倒越是急切了。”


  “這種事哪裏急得來,看我成婚比你早,不也現在才有動靜麽?”


  芳期也跟著勸,阿辛卻看著她沒說話,直到兩個私/處時,阿辛才點破:“阿期,你跟我說實話,你是否……就算你成婚的頭年和次年,連著守喪需要避忌,可國喪期除都多久了,你也不見心急,聽見我們說起內闈夫妻間的事,你還臉紅,你是不是……我們是好友,我也不擔心這話是交淺言深,你和晏國師不是還沒圓房吧?”


  芳期憋了半天,才小聲道:“應該是沒有。”


  “應該?”阿辛搖著頭:“那我就當是了,你們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才出月子,就聽說了些傳言,你們……”


  “傳言隻是傳言。”芳期由阿辛拉著手,但她覺得要是話說得模棱兩可,阿辛心裏應當會不好受,才笑道:“這事我隻跟你說啊,當時晏郎娶我,其實不是他真想娶,我也隻是逼於無奈才主動提議和他做名義上的夫妻,不過經過有一段的朝夕相處,我們是真兩情相悅了,隻不過因為一些事,現在還沒有……真正圓房,不過我現在並沒覺著不踏實,二嫂可千萬別多想,過去已經過去,將來我會跟二嫂一樣幸福。”


  阿辛笑著抱了抱芳期。


  今年的冬天其實來得很早。


  十月就下了一場雪,天氣正正式式地轉冷了,但晏遲仍然沒從無情苑回家,芳期才開始心急,但她仍然不覺得慌亂,她想也許隻是計劃進行得有些不順利而已,她仍然相信晏遲會跟過去一樣無驚無險的推進計劃,她想無情苑裏也是建有火牆地熱的,晏遲便是繼續住在那裏也不會受寒涼受擾。


  她還打聽見遼廷終於不再堅持讓衛國出兵平定山東,司馬修的計劃一如晏遲判斷是得逞了。


  十月也悄無聲息接近了尾聲。


  這天晏遲終於等到了殃劫的降臨。


  天子召他即刻入宮。


  晏遲騎馬經過國師府時,他忽然想要去見芳期一麵,但勢況已經不允許了,他望著那麵高高的院牆,牆頭的青瓦上還有積雪未消,他看了一眼後就直視前方,他想他應該有九成把握,會毫發無傷地從宮裏出來,回家,再見芳期,一切的後路其實都不需要,當他回來時,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天晚上,白嫗回到國師府。


  她給芳期了兩件物什,一幅畫,一封信。


  芳期先打開那幅畫卷,她一眼就看見了丹楓林裏兩個麵對麵的人,也一眼認出了兩個人是誰。


  “畫是郎主在無情苑,親手畫的,郎主還是幼年時學過繪畫,不常動筆,郎主說隔了這麽些年他的畫筆更加生疏了,畫了許多幅,毀了許多幅,最終才畫成,這幅畫上,有一片丹楓是真的楓葉,並不是畫成,郎主說他想了許久,才決定用這樣的方式收藏那片丹楓。


  郎主還說,這是他答應夫人的,萬一……萬一等到熒惑守心發生後,郎主還沒從平安從宮裏出來,這幅畫就留給夫人做個念想吧。”


  白嫗說到這裏,捂著嘴哽咽。


  芳期的手輕輕滑過那片似畫成又非畫成的丹楓。


  它飄落在半空,似向她的鬢邊。


  什麽萬一,什麽念想。


  芳期拆開那封信,她看見的是一封休書。


  她覺得自己應當是不識字,把別的字給錯認了。


  “阿期。”


  芳期僵硬的轉過身,看著出現在屋子裏的女子。


  “阿瑗你怎麽來了?”


  她問,又仔仔細細地看著趙瑗:“阿瑗你怎麽哭了?”


  忽然就覺得這個夜晚似乎格外的冷,但明明屋子裏因為地熱還是溫暖如春的,不知道寒意是從哪裏滲進來,一直滲進她的胸口。


  “明日清早,我會先離開,不知道日後還能不能與阿期見麵,我當然不想就這麽走,我也希望我隻是暫時離開,幾日後阿期能接我回來。”趙瑗走向前,眼睛落在芳期手裏的休書上:“三哥交待我的話,我得告訴阿期,你……”


  芳期把那封休書收起來。


  “阿瑗,我來猜猜,我想我知道他要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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