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芳期叛變
嘉定二年,十月晦日,是晏遲有生之年睡得最早的一天。
他在吃了午飯後就倒頭大睡,一直睡到半夜三更,自然醒,醒來之後才聽說羿栩這個天子在他的臥榻之外徘徊了半個時辰。
晏遲醒來的時候,熒惑守心的異象已經消失了,商星如舊,熒惑星不見了影蹤,而龔貴妃並沒有發生任何狀況,可這個時候羿栩已經幾乎篤斷貴妃產子一定會生意外,他已經如坐針氈,晏遲就有如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他不想接受皇嗣斷絕的結果,如果他不能把皇位傳給他的兒子,他為什麽要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爭取這個寶座?
所以當羿栩聽見晏遲的臥榻發出動靜時,他已經滿麵虔誠地等在了屏風之外,他一聲不吭地跟著晏遲走出這間屋子,他不敢再去看天上的星宿,他最後隻憋出一句話:“國師救我。”
晏遲就這樣被釋放了。
宮門開鑰,他在麗正門前恭候早朝的文武百官麵前逆向而行,星河還沒有從天幕上徹底淡去,但晏遲回到闊別已久的家時,他的家既是燈火通明,他也看見了這天清晨的第一縷晨光,從雲層裏,清清楚楚的落在了等候在大門裏的,女子漂漂亮亮的臉上。
晏遲低頭笑了,他的人生其實一直銘記著某一天,那是某一年的中秋,他被這樣的銘記折磨已久,但今天,會成為他的餘生所銘記的日子,因為嘉定二年十一月朔日,一切真正變得不一樣了。
然後他就直接被“迎入”了浴室。
他第一次當麵對這個場景時,有點哭笑不得。
所以他做了一件有點無聊的事,他用手指輕輕撩撥了溫度適中的香湯。
今日的早朝其實就是一個無聊的程式,飛快就結束了,司馬權第一次上了兒子的馬車,司馬修也是第一次甚至沒聽清父親在講什麽,他下車的時候隻丟下一句話:“我盡力了。”
晏遲麵對著人生最豐富的早餐桌時,天色已然大亮了,太陽在雲層裏遊走,時現時隱,他也說了這樣一句話:“我盡力了。”
芳期拿著箸子敲了下碗:“盡力得太好了!!!”跟著丟了箸子就舉酒盞:“喝一杯啊,慶祝打了個勝仗。”
她把酒杯舉得很穩,半晌都沒晃動一下。
晏遲喝酒的時候第一次覺得今天的酒有點辣嗓子。
“龔貴妃到底會出什麽岔子?”這是芳期首要關注的事。
“不知道。”晏遲提箸,他需要一點食物緩和嗓子裏的辛辣感:“不管這事了,橫豎遲早都會發生的,我們也遲早都會知道,夫人除了這件事,還有什麽疑惑?”
“大能之士是誰?”
“夫人怎麽肯定我知道大能之士是誰?”
“我以為按晏郎的套路,這個大能之士要不是‘許純陽’,就必定是‘魯理壅’。”
這意思,要麽大能之士是晏遲的人,要麽就是被利用而不自知。
“幸好夫人不是司馬修啊,要不我這回隻怕是在劫難逃了。”晏遲笑了笑,放下箸子:“祛罷宮的李祖繼,就是這個大能之士。”
芳期眨了眨眼表示驚異。
晏遲又笑了笑:“其實這回熒惑守心的異象,非常隱蔽,甚至連鍾離師這樣的老神仙都沒有把握占測準確,所以我篤定世上除我之外,應當不會再有什麽奇人異士占中熒惑守心必然會顯生。上回我和嶂間散人打擂台,是在祛罷宮,李祖繼這個禍患存在始終讓我不放心,我正好借機鏟除他。
正好,我們討論熒惑守心此一異象時,他透露了他的看法,他沒看出熒惑星隱蔽的留勢,這簡直就是天助我也,一切都能做得自然而然,我隻是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洞察我的氣機,發覺我其實根本沒有道家內力,修行長生無望。他大失所望,於是更加專注於權場,是他自己想方設法攀交司馬修,拆穿了我的名不符實。”
“我知道了。”芳期簡直心服口服:“李祖繼不比得嶂間散人和馮萊,他並不是欺世盜名,他身為祛罷宮的住持,有廣泛的信眾基礎,隻有他才能贏得司馬修的信任。”
“李祖繼這樣的道修,其實差不多個個都會麵臨一個考驗,那就是專注多年,當始終無法參破長生的關竅時,就會想著爭權奪勢,他們認為當站在更高的位置,才能贏得更多的機會,他們這樣的心情,說穿了和走火入魔無異,這也是在出世和入世間的遊離,其實還是因為欲望,一個欲望斷絕,另一個欲望上漲,直至滅頂之災。李祖繼要是能克製欲望,他會想明白,占星之術其實不需要道家內修,比如雪庵客,就能一眼看穿我的詭計。”
芳期這回還真是確實的有所領悟了,她不懂道術,也從沒有真正涉足權場,可是她忽然就像懂得了這兩個世界的人,擁有不同的欲望,但這樣的欲望看似如隔天塹,其實就像昨晚剛剛顯生的熒惑守心,有匯聚重疊的可能。
“晏遲,你的欲望是什麽?”她問。
“複仇,那是從前,現在多了一個。”晏遲挑眉:“我們的餘生,盡是歡愉。”
這時真的有陽光穿透了窗櫳,照亮在兩人之間,淡而銳的一道色彩,又有北風忽起,卷過一片枯枝,風從窗外經過帶起的涼意瞬間就被火牆融化,一片枯葉在風中蹁躚如蝶舞,在淡而銳的色彩裏是凋淩,更是重生。
芳期忽然覺得有些坐不住。
她其實沒留意陽光,沒留意風聲,更沒留意窗外那片枯葉的姿態,她隻是在身邊人一個挑眉之後,突然低沉的語氣裏,劫後重生的慶幸就有若沒頂之勢了,這些天來所有的冷靜和樂觀,一刹那就摧枯拉朽的崩潰了,這樣的時刻她隻想摟著身邊人的脖子,去親吻他的嘴唇。
但她似乎還是喪失了主動。
這回還在外間時她就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已經衣衫淩亂,還有來自晏遲的身體上的某個細微變化,很奇異的是她忽然就知道了這點細微又異常明顯的變化才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得她一點都沒有心生抗拒。
後來他們離開了餐桌,晏遲的手指觸及芳期的襟結時突然又停住了。
有三麵窗,三麵窗外透著白光,床邊屏前,香爐裏有餘味浮溢,呼息之間能夠清楚的感應這浮香,鼻端,胸肺,起起伏伏。
“芳期,我認真問你,你已經抉擇了?”晏遲問。
沒有十分確切的回答。
隻有一陣後響起的,幾乎輕不可聞的一聲呻吟。
……
芳期也是第一次的,先於晏遲睡醒,她睜開眼時先看見的是西窗外的一縷霞色,然後才意識到她還陷於那個安穩的懷抱裏。衾被裏的手臂,其實不是用力的圈禁,晏遲平穩的氣息就在她的耳鬢邊,睡著前經曆的一切,就像呼息聲吹進耳裏一般,也吹進了腦子裏。
背脊的某個地方,感覺到了胸口獨特的炙熱,讓她雖然醒來也一點不想動彈。
就算是,如果等晏遲醒來,她再著裝略微感覺有些小羞澀。
這樣獨個兒的清醒沒有維持多久,她就聽見帶著點低啞的聲音。
“醒多久了?”
“你怎麽又知道?”
一聲輕笑。
說話時就清晰了不少:“我不是什麽事都知道,就是對我家夫人的事特別留心。”
“甜言蜜語。”
“恩,我聽出了這四個字是如實陳述,每一個字都不帶譏刺。”
“我也許應該說巧舌如簧?”
“那也是在打情罵俏。”
芳期拽了拽被子,把自己包裹得更嚴實些:“不起床了麽,天都要黑了!”
“天黑了才起床……”晏遲歡快地笑出了聲兒,撐著額頭,隔了一陣才湊上前親吻了下枕邊人的耳垂:“你可以多睡一陣兒,我覺得宮裏的宦官應該已經在花廳裏等了許久,仆婢們沒進來打擾我們而已,無事的,這回進宮雖然可能又得有幾日,但保證不會再是階下囚了。”
他雖這麽說,芳期已經翻過身:“怎麽又要入宮?”
“羿栩今早放我回家,是為了安我的心,也是告訴眾人不會再把我治罪,但是龔貴妃臨產,雖然我說了無法改變皇嗣斷絕的結果,羿栩到底還不死心,當然得讓我進宮,看緊急關頭還能不能力挽狂瀾吧。”
晏遲拍了拍芳期的手臂,氣定神閑地穿著裏衣,回過頭看時,見芳期差不多把頭都藏進了被子裏,他又是一笑,把人“挖”了出來,在額頭上印下一吻:“一陣間白媼和鄔娘會服侍你,聽她們的話,用些藥,身體會覺得舒服些,今晚就別操勞了,安安心心的休養,我的錯,這幾日讓你累心了,芳期,我認真說,這回無一字謊話,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了,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最艱難的時候是真的已經過去了。
芳期果然舒舒服服地享受著這一天,特別的安穩和寧靜。
後來小壹上線,告訴她主線任務已經完成,正要給予獎勵的時候,芳期打斷了小壹的話。
我不需要任何獎勵了。
小壹:……
芳期:同樣,我也不會再完成你們布置的任務,對不住了小壹,如果這會造成你的‘死亡’,我也隻能說抱歉,也煩你告訴藍先生和呂博士,就算他們再弄出什麽厲害的係統,威脅要毀滅我,我也不會再受你們的擺布,今後我和晏郎之間,我如何對待他,不會再基於任何利益。
這樣做,是有過河拆橋之嫌。
但芳期很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