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立嗣

  薛婕妤今日又在仁明殿陪皇後賞花,瀟煙亭外那幾株杏花傍著禾雀開得明媚,陳皇後卻並沒有多少心思賞這春光芳景,她纖細的眉端鎖著愁慮,簽了一顆櫻桃蜜餞,卻似乎無心品嚐,正是歎息一聲,與薛婕妤說那沉重的心事“淮王妃與覃孺人均各產子,我就想著去見官家,想諫言,此時官家更需士林擁戴,方能漸消災異象生引發的人心浮動,興國公必忠於官家,立司馬王妃之子為儲有何益?若是立覃孺人之子為儲,覃太師及其姻親故交,那些士林儒生,才能為官家盡心盡力。


  可官家卻不見我,家父數番求謁,聽說官家也不曾準召,官家這分明是已經決斷了擇淮王嫡子為儲,大娘娘定會提出將嗣儲養在慈寧殿,司馬九娘受大娘娘囑托,照顧嗣儲,況怕短則一載,長則三載,總能將我取而代之了。”


  薛婕妤被動聽了皇後這番話,若無回應,總歸是不妥,且她也知道自己上回在慈寧殿,為了司馬極之事頂撞太後,已經成了太後的眼中釘,陳皇後居中宮,她尚有依靠,要是皇後被廢,那她也隻有死路一條。


  “聖人,立嗣之事為大,聖人那番勸言不能動搖官家的意願,妾之愚見,聖人不如聽從官家之令,聖人無過,太後縱有他意,官家此時也不會愚孝盲從,而官家冷淡後宮,親近之人實乃穆供奉……聖人當日維護穆供奉未受太後責難,妾以為穆供奉必記聖人維護之恩,故而官家身邊,也會有穆供奉替聖人進言,聖人實在不用過於憂慮,畢竟隻要官家不生另立中宮之意,太後也不能強逼。”


  陳皇後這才稍稍安心,她放下手裏的銀簽,拉了薛婕妤的手“你是聰慧之人,我更相信你對我的情義,我與你日後就是福禍共擔,阿薛,外頭的事自有家父家母替我謀劃,可是在宮裏,我隻有你這麽一個臂膀,我自知我是愚鈍之人,恐難提防那些明槍暗箭,你多智,若有覺察不需諱言,定要提醒我。”


  薛婕妤尚不及應,就有福寧殿的宦官來傳羿詡之令,陳皇後拉著薛婕妤的手不鬆“阿薛與我一同去罷,有你在,我更安心些。”


  薛婕妤也是無奈,隻好隨皇後同往慈寧殿,兩人到時,羿栩已經跟太後說畢了那件要緊事,太後見陳、薛二人同至,今天倒也沒有不愉的神色,頗為自得的宣告了過繼淮王嫡子的定論“我與官家,均是一樣的主張,皇後失德,導致官家不能有親生子嗣,幸得淮王妃賢仁,淮王近日,膝下添了兩名男丁,淮王嫡子過繼於官家名下,承祧皇統,皇後需協佐官家,務必操持好過繼皇嗣此件大禮。”


  陳皇後連忙起身,行福禮“妾身尊大娘娘、官家囑令。”


  太後見陳皇後這回倒是乖順,沒有再生事多話,眉梢輕挑起嘴角的一絲笑容,看向羿栩“釵兒是個穩妥的孩子,且她與環兒一貫親近,環兒必然放心將皇嗣交由釵兒撫養,雖說釵兒是在我的慈寧殿,可是她既然有照顧皇嗣之實,官家亦當給她一個名份,否則她為了撫教皇嗣,必定耽擱婚嫁,難道將來皇嗣長大了,釵兒隻能回到你小舅父家中,老於閨閣?”


  “自是不能。”羿栩忙道“兒子會封九妹妹貴妃之位。”


  陳皇後的拳頭一下子握緊了,但她感覺到立在她身後的薛婕妤極輕微的觸碰,又緩緩鬆開了拳頭。


  “我聽說,你已經決意恩封晏遲為湘王?”太後忽又問。


  聽說……羿栩心中已是一緊,這話他隻和興國公商量過,卻傳到了太後耳中,說明是興國公言告。


  “這件事怕是不妥當吧,賜封異姓王爵當慎重,晏遲他已然位高權重,你再賜以如此恩榮,豈不是更縱他驕奢跋扈。”


  “大娘娘,此事兒子已經知會了無端,君無戲言,怎能再收回成命。”


  “他橫豎都要作態謙辭的,你便罷休就是,當年先帝意欲賜封趙清渠王爵,不是後來也不了了之,這並不會引起物議。”


  “可是……無端並未辭絕。”


  太後!!!


  剛才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豎子狂妄,足見更加不能再縱容!”


  薛婕妤眼見著陳皇後無動於衷,心下不免焦急皇後道她自己愚鈍,看來果然不是謙遜,而今滿朝文武,有誰更比晏國師能左右聖令國政?皇後若得晏國師維護,哪怕是太後,也無法動搖中宮之位,可現下太後分明想要中傷陷構晏國師,皇後卻不發一言……


  她趕緊道“大娘娘息怒,無人不知晏國師性情直坦,從不行謙辭之過場,並非跋扈狂妄……”


  “薛氏,我與官家議事,你區區嬪妃竟敢多言?!”太後兩道厲視直衝薛婕妤。


  陳皇後方才如夢初醒,也忙助拳“大娘娘還恕薛婕妤一心為官家著想,才貿然插話……如今官家以社稷國祚為重,多少政務都要仰仗晏國師卜問於天命,要是君臣之間再生嫌隙,恐怕又生禍變啊,官家既然已經賜恩於晏國師,怎能言而無信,大娘娘之慮固然也是為了官家,不過官家既然已有裁奪,還望大娘娘體諒。”


  司馬太後兩道眉毛幾乎豎立,羿栩已然十分不悅了。


  “阿母,此事皇後與婕妤說得在理,無端性情自來直爽,從不講究幾經謙辭隆恩難辭那套作態,且不管是南劍州變亂,抑或是我因未雨綢繆,拜舅父、辛公為相之事多靠無端協佐,有功不賞,是為君者不義,阿母,這件事我意已決,阿母莫再駁阻。”


  太後氣結,但又不能固執己見,一口怒氣難平,唯隻冷笑“官家要恩賞晏遲,好,我不駁阻,不過那覃氏,一介庶女而已,她為國師夫人已經不成體統,如今有何資格為湘王妃?官家理應為晏遲另擇良配。”


  太後真的是無理取鬧——這是陳皇後的想法。


  此番她倒是沒再等著薛婕妤出頭了,道“真宗帝之皇後,平民再嫁之身,初為孺媵,後因真宗帝敬其才德,立為中宮,且章孝明肅皇後還曾經臨朝聽製,覃夫人雖為庶出,然為太師公的孫女,生母如今也貴為夫人,她既是晏國師的元配,且現下更是有妊在身,與晏國師又一貫恩愛和諧,官家怎能逼令晏國師停妻另娶?此等不合禮律之事,務必會引物議洶洶。”


  “陳氏,若非你失德,官家怎至於有皇嗣斷絕之禍!覃氏跋扈,你竟包庇此等刁婦……”


  “阿母!”羿栩腦子都因太後的怒吼產生了轟鳴,他十分不耐地打斷了太後的話“我知道阿母還在計較梅橋西善堂一案,可那與覃氏無關,是我的裁奪,阿母大可以出宮私訪,聽聽臨安城中的百姓都是怎麽說,他們因為我問罪於司馬極,無不額首稱慶,拜頌天子仁德大義滅親,大舅舅能得宰執之位,同樣有奏諫依法罪懲司馬極的因緣!梅橋西善堂,至今已然收治了不少貧病,民眾們都道覃氏仁德,阿母卻一定要說她跋扈狂妄,阿母,我這天子之言,現今都無能讓萬姓信服,阿母難道還不明白嗎?你雖貴為太後,可要是刁責覃氏,照樣有人會指斥阿母暴戾昏庸。”


  “你!你!你個逆子!!!”太後這是真的暴怒了,手指直接衝著羿栩的鼻尖“你分明還是因為那穆清簫的唆使,埋怨記恨我,你可是我懷胎十月才生的孩兒啊,你,你竟然為了區區男寵……”


  “我也正想勸告阿母,謹記雲濤觀變亂,切莫再因內廷之事損及天和!穆郎若再生意外,兒子也不願再苟活!”


  “你竟逼我至此!!!羿栩,你難道有再次弑母!!!”


  陳皇後已被嚇得魂飛魄散,再次怔住,這回又是薛婕妤先有反應,趕緊跪倒“太後息怒,還請太後千萬體諒官家,雲濤觀事變已然引生這多禍殃,太後為官家尊親,不比得周氏從不將官家視為子嗣,妾知太後乃怒極之言,並非本衷,可這怒極之言於官家何等錐心啊。”


  “大娘娘。”陳皇後再一次大夢初醒,哽咽著也跪倒“是,妾身失德,大娘娘若要怪罪妾身不敢反駁,還望大娘娘千萬莫再為難穆供奉了,這些時日以來,官家左右多虧了還有穆供奉分憂解難,妾身寧肯代穆供奉受罰,妾身願往雲濤觀,從此祈於三清神位之前,隻望官家及大娘娘都能安康。”


  “陳氏、薛氏,好,你們兩個很好,從今之後,你們就去雲濤觀,不得出道觀一步!”太後怒道。


  “皇後婕妤有何錯?阿母,你就真不能體諒兒子嗎?”羿栩也被氣得險些怒發衝冠了“周氏想要擺布我,阿母也想擺布我麽?我是阿母親生子啊,阿母怎能再我麵前提弑母這般誅心二字?!”


  眼見著無法收場,此時堂內又忽然闖入一人,不是別個,正是司馬釵,她也跪在殿堂裏“大娘娘是怒極之語,並非有意違逆聖令,妾也叩請大娘娘息怒,莫再為難官家,誠如聖人及婕妤一片肺腑之言,而今人心浮動,官家已為此憂慮不安,大娘娘為天子之母,固然關心則亂,還當冷靜,官家,大娘娘並非不知官家之苦,正因感同身受才會浮躁焦慮,還望官家也體諒大娘娘的一片苦心,相信大娘娘是愛之深,方才慮之遠。”


  太後總算恢複了些許冷靜。


  雖然陰森森的目光仍然掃視著皇後和婕妤,但到底遏製了怒火。


  她是皇帝的生母,所以當成為當朝唯一的太後時,不再像過去一般謹小慎微,竟差點中了陳氏、薛氏的離間之計,還真是小看了愚鈍的皇後,以及看似本份的薛氏。


  太後兩眼一翻就“昏厥”過去,不過當然也適時醒來,沒有再將事態往收不了場的方向推進,終於是和羿栩言歸於好,一場爭執後,奇跡般的母慈子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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