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順手又挖一坑
芳期也聽說了馬氏的一番動作。
她這時正吃著湘王殿下親手切成薄片的酸棗糕,細嚼慢咽吃完了一片,才道:“王樟隻有一個庶子還未婚配了吧?叫什麽來著?王伸還是王值?那些年他也常去太師府,十二、三歲了連本千字文都解不全,看著老夫人院裏婢女,倒是很‘和氣’,拉著人家的手問是個官奴還是良雇,叫什麽名,還要教人家寫字,老夫人那時還笑嗬嗬的逢人就誇他性情好,對婢女都不頤指氣使。
徐姨母看不過眼,喝斥責教,那小子居然抓了把沙子暗中往徐姨母的茶盞裏放,正好被徐二哥見著了,責備他,他倒反誣徐二哥汙賴他,好意思狡辯是徐二哥往徐姨母茶盞裏放的沙子,嫁禍給他,老夫人那會兒子還中意徐姨母,這回不說王家庶子性情好了,要責罰他。
馬氏維護庶子,也被老夫人罵得哭哭啼啼,結果那回鬧了個不歡而散。馬氏故意養廢的庶子,她還敢替這廢物求娶薛小娘子?”
晏遲今日十分好情緒,支使罷愁鋪紙研墨,他準備揮毫繪畫,這個時候正在腦子裏構思如何下筆,卻還能一心二用:“王爍被高仁寬攛掇著,鐵了心的要下權場,但高仁寬這樣的人,他當然不會主動貢獻出他的所有人脈,讓王爍利用姻聯擴張力勢供他所用才符合高仁寬的一慣伎倆。
王爍隻有一個嫡子王樟,王樟又隻有王值這麽個兒子沒娶妻,薛奇儒雖然一度和龔佑對立,但現在隨著朝局權爭的勢向變化,龔佑已經不把陳瑛當作敵人了,羿栩對於龔佑和陳瑛並無側重,對薛奇儒更是寄予了期許,這就是王爍攀結薛奇儒的理由。
王婆子慣以洛陽王氏的家傳為榮,王爍豈能完全沒有這樣的意識?隻不過因為嶽祖翁的強幹,從前王爍對嶽祖翁這姐夫的話還能聽得進去罷了,可嶽祖翁不在臨安,他就能被高仁寬鑽了空子,王爍的功利之心仍然未死,於是在他看來,哪怕庶出的孫兒,尚且還是白身,但薛奇儒不過也是靠梁國公府起複,論根基,薛家不如王家,王家的庶子,堪配薛家的嫡女。”
他提筆霑墨,畫出白張上第一筆線條。
芳期開始吃第二片糕:“我管王爍跟馬氏怎樣想呢?我橫豎已經想好了,隻要丁二郎和薛小娘子彼此鍾情,我定會促成這事,且就算他們兩個小兒女間沒有緣分,薛小娘子還是可人疼的,總不至於讓王伸還是王值這種貨色給禍害了,我不管這麽多,就算薛奇儒再打算賣閨女,這回哪怕是讓梁國公發話,我也不會讓薛小娘子所嫁非人。”
晏遲的畫紙上已經勾成了遠山的輪廓。
“薛家娘子還是很疼女兒的,薛奇儒雖為實現抱負送了長女宮選,但他跟王樟就不是一路人,而他現在已經成功起複了,對於幼女的姻緣肯定會慎重,所以王妃大可不必擔心薛小娘子被拐進坑。”
芳期繼續吃糕點:“晏郎怎麽不早提醒我王爍在盤算跟薛家聯姻?我猜這件事我家那位老夫人肯定又會摻和的,我要方才就知道這件事,就跟嫂嫂說了,問得丁二郎意願就是,跟薛家娘子接觸還是交給我,免得她又得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晏遲開始用虛虛實實深深淺淺的墨色豐實那道山影。
“王婆除了一個尊長的身份,別的都好對付,而今她還不敢拿這架子來壓人了,嫂嫂要是還不敢對其鋒芒,今後怎麽做得了覃氏一族的宗婦?王妃就當拿這件小事,讓嫂嫂練手吧,萬一嫂嫂實在抗不住了,咱們再出麵。”
這話音才落,五月就入內稟報,說是有個潘內臣求見。
“難道又是羿詡召你入宮?”芳期將銀簽連著剩下的半片棗糕都扔碟子裏,這回真有些不滿了,要真又有突發變亂,晏遲保管先比皇帝收到消息,當然就會預備好宮裏召見,不至於又是鋪紙又是研墨的,裝模作樣在這兒作畫,這天下太平的,羿栩又召她家大王進宮幹什麽?!
晏遲已經把筆放下了,衝著他那幅隻起了個頭的大作短歎一聲,一邊放下袖子,一邊推測道:“要真是宮的宦官奉了聖旨來傳詔,就不會說‘求見’這樣客氣,我猜是我早些日子拋下的誘餌起到作用了,我去見見這位潘內臣,看他拿了什麽東西來敲湘王府的門。”
橫豎沒人陪,芳期就趁這一點時間小憩,等她睡醒時,卻發現晏遲已經見完了客,而且把他那幅“大作”接著繪完,正背著手在那兒欣賞一對烏木挖填黃花梨鎮紙下,那幅長卷,芳期也湊過去看,但見峰巒雲湧,懸瀑霧騰,古鬆虯枝下,一頭血眸黑豹似欲乘風騰雲而起,她不由伸手,摸摸畫上黑豹的腦袋。
“這就是晏郎飼養的那頭靈獸?”
“恩。”晏遲伸手扶了芳期的腰,另一隻手虛虛在峰巒處一點:“鍾離師修行的地方就在這懸瀑之上,密林之幽,常人不能及的地方,所以日常隻有飛禽,騰猿,虎狼,犀象出沒,但當然也有些山狸野犬,麂鹿貂兔一類的乖巧小獸,哪怕不能稱為靈善,其實都是很有靈性的,我有時閑來無事,便愛馴教他們,比如我馴了一隻犀牛,他一直保護著隻野兔,野兔大剌剌出現在虎穴邊,虎忌憚犀牛不敢出穴捕兔,那野兔把虎穴外頭的草都啃光了,虎等兔跑走後,才敢泄憤似的出來吼兩聲。”
芳期:……
原來晏遲曾經是山大王啊。
“你是在想念幼年清修之地了吧?”芳期問。
“勾心鬥角日久,難免會懷念山中日月。”
這時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今日飯桌仍是擺在寢房外的簷廊,芳期吃著一碗不見油星的雞湯滑麵,才想起小憩前的事:“既是魚兒吞餌了,怎麽晏郎連一餐飯都沒留?”
“他多大的臉,我還真得陪他吃吃喝喝不成?不過是給些個散碎銀子讓他自去花天酒地罷了,像他這樣的角色,任是喂大肥的餌,自是不能指望他直接弑君的,我也無非是替陳皇後籠絡一個幫手,但凡太後有什麽動靜,福寧殿裏有這麽一個人能替陳皇後吹吹風。
這個潘內臣,貪心有的,膽子小得很,讓他直接跟太後對抗都不能夠,不過他主動泄露了一件消息,司馬芸現在的眼中釘包括有薛婕妤,認定陳皇後跟薛婕妤是司馬釵最大的絆腳石,且陳瑛因為提攜薛奇儒,多少也爭得了部分士林文臣的信望,而今國務朝政,羿栩雖多依賴司馬權為首的政事堂主決執管,可畢竟幹實務的官員得有,所以羿栩對薛奇儒等臣公還必須示以恩恤。
司馬芸一時半會兒拿薛婕妤無可奈何,所以盤算著限製薛奇儒勢增,薛奇儒的長子已經娶妻,姻親不是什麽權嗣世望,司馬芸還不至於計較,果然防範的是薛奇儒通過薛幼娘的姻緣擴勢,她已經跟羿栩提過了,待太孫梁歸衛,封了王爵,就賜婚太孫梁與薛細娘。”
聽晏遲這樣說,芳期覺得自己理應提醒嫂嫂加緊行動了。
“我有一個念頭。”晏遲慢條斯理剝出幾隻白生生的蝦仁,連碟子往芳期跟前一推,示意她吃完雞湯滑麵後把這適量的蝦肉也吃了,又往另一個空碟子裏挾了些頗棱、茭首,幾片四季蕈,搭配好了妊期的營養餐,他才端著酒杯喝一口酒。
“王爍現已因高仁寬提攜起複,在司馬芸看來洛陽王氏畢竟還有餘望,兼著如今又成了龔佑的黨徒,王爍父子在朝堂上不難爭得一席之地了,要是司馬芸知道王爍王樟想跟薛家聯姻,她就會把王爍歸為司馬氏的政敵,所以王妃的計劃不如先停一停,讓司馬芸把王爍羞辱一番,徹底斷絕日後司馬家和王家的結盟可能。”
芳期一想:“罷了,橫豎太孫梁沒那麽快歸衛,羿栩總不能未等太孫梁回國,就先頒旨定下太孫妃,等兩日我再請嫂嫂來一趟,一是問丁二郎的意願,再跟嫂嫂說一說情勢吧。”
“吃蝦吃蝦,還有青蔬蕈菇,妊期葷素搭配得更加講究。”晏遲不再說那些瑣事雜務了。
怎知道次日,芳期還沒急著又請董娘,倒是薛家娘子的拜帖先送到了太師府,芳期就回了一封答帖,請薛家娘子再次日晤談,她拿著那拜帖給晏遲瞧,說她的判斷:“薛小娘子跟六妹雖算是閨交了,不過我與薛家娘子仍少來往的,薛家娘子明知我有妊,見客頗有些不便,她還遞了拜帖來,怕不是馬氏逼得太急,薛家娘子心裏著慌了吧?”
“真要是這樣,薛奇儒可就動意了,否則薛家娘子直接拒絕馬氏便是,需不著搬王妃當救兵。”晏遲想了一想,道:“我猜是潘內臣雷厲風行,但他摸不清我的意圖,導致陳皇後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我不願薛家和洛陽王氏聯姻,卻讚成薛小娘子嫁給羿梁,陳瑛立時對薛奇儒露了意,薛奇儒不情願,卻不敢抗旨,也不敢逆陳瑛的意,隻好差遣薛母來我們家求情。”
被晏遲這麽一提醒,芳期心裏就越有了數,倒頗覺得幾分欣慰:“看來薛侍郎已經坑了長女,畢竟不肯再坑幼女,要說來薛幼娘嫁給太孫是為正妃,薛侍郎隻考慮名聲利益的話並無損害,大可不必為此焦慮,隻是因為太孫對薛幼娘著實不算良配,他不忍心再讓幼女也陷身不幸。”
真是大衛的權場,見多的是為了利益不顧女兒終生幸福的官員,鮮少的是關心女兒喜怒哀愁的父親,薛奇儒這回的抉擇,芳期做為外人都頗覺幾分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