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輿情也很可怕
龔驍也該受幾載牢獄之苦。
但芳期自然不會當單氏麵前說這話,她手裏籠著個紫銅鏤雕花蓋捧爐,幾分慵懶地垂著眼睫“那程禦史,說來也確然太多事,他既不承當審決此案的職責,越發連目擊人證都不是,怎麽就敢一口咬定龔四郎是故殺呢?雖說禦史可憑風聞劾事,然沒有真憑實據的話,且畢竟關係到一條性命,在我看來他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可笑有那些不明就理的人,還深信他明察秋毫鐵麵無私。”
“正是王妃說的這理。”單氏微微蹙著眉頭“可那些市井小民,竟不少都更相信程鍾南的說法,外子確然也是因為人言可畏,才硬著頭皮堅持要處龔四郎三載徒刑……外子還打聽得,高相公雖從不曾公然支持程鍾南的諫劾,卻讓他的長子,就是那高六娘之父與程鍾南結交。”
“結交?”芳期才緩緩抬起眼睫來。
單氏的語氣又再壓低了幾分“可不是嘛,高相公雖未用金銀田宅籠絡,聽說送了一幅前朝畫聖的真跡,程鍾南愛不釋手,收下當為珍藏,這件事外子也已經告之龔侯。”
“都道程禦史慎獨,看來也是名不符實啊,隻不過他貪圖的不是錢財,而是墨寶,可無論金銀抑或書畫,說穿了都是身外之物,貪圖其中哪樣,又犯下了枉法失德之事,都與高風亮潔無幹了。”芳期搖了搖頭,給單氏一個笑臉“龔侯當初求的也無非讓龔郎君不獲極刑,沈中丞斷案既然公允,龔侯自然不會怪罪,既是如此外子也算不負龔侯所托了,沈中丞如此得力,外子日後定會愈多提攜。”
單氏想聽的就是這話,眉頭頓時就鬆開了。
芳期打發了單氏,才出了長英堂經霽橋回寢房,見嬋兒半靠在晏遲懷裏睡得香甜,她便指了指北端的那一半廳室,晏遲很快就跟了過去,這半間的仆婦們很識趣去了南側廳看著小主人,沒打擾湘王夫婦說話。
“論起來龔驍的這件案子,該是沈炯明直接給晏郎交待,他怎麽反而打發了單氏來見我?”芳期這才直抒疑惑,憑晏遲與沈炯明的“交情”,啥話不能當麵解釋?犯得著跟素無來往的人一樣還走女眷試探這條遠道?
晏遲笑了“你當蟬音真能騙過沈炯明那老狐狸麽?我故意讓她去沈家顯擺現在有多集寵一身,其實就是為了讓沈炯明洞穿她在說謊。”
“這是為何?”芳期雖說在湘王殿下的培教下,智計大有增進,不過有時候還是趕不上晏遲的腦子的轉速,她既不知道晏遲為何要讓沈炯明認定蟬音受寵,更不知道晏遲為何故意賣此破綻。
“為了讓蟬音回到沈家,且在沈家占據一席之地。”晏遲本來就不想隱瞞計劃,隻是芳期之前沒問,他就懶得多說,現在芳期問起來,他就不妨實述了“熒惑守心之前,我利用蟬音誤導司馬修,是為了防著羿栩決意要處死我,好教你全身而退,那件事過後其實沈炯明就應當清楚固然我把他已經視為黨徒,可視蟬音卻跟別的姬人沒什麽兩樣,但他非但沒有放棄蟬音這枚棋子,還自以為是的讓單氏來勸諫王妃,容助蟬音得我寵顧。”
芳期一笑“沈炯明跟別的人一樣,都以為是因我妒悍不容姬妾,晏郎又懼內,無奈潔身自好。這也著實是別的男子,大抵都覺得左擁右抱方是常態,隻守著妻室過日子的人,暗下也必懷著一顆三妻四妾的心。”
“我就當王妃這是誇我的話了。”晏遲微眯了眼角“關鍵是吧,我得讓蟬音回去沈家,才方便日後把罪鑿加諸沈炯明,他卻不識趣,我總不便直接開口吧,否則他可得起疑了,所以我才故意讓蟬音說謊,好教沈炯明心裏頭七上八下不安穩。
他先問了蟬音,是否這回又是聽我囑咐,蟬音一口咬定她根本沒說謊,她是確然得了寵顧,而且我還答應她,隻要她能誕下子女,我就會許她孺人的份位,沈炯明看出這仍是謊話,隻拿不準蟬音究竟是否獲得我的授意,他雖說不曉得高仁寬是陷害趙叔的凶手之一,卻清楚程鍾南幹的好事,這回龔驍的案子,偏巧程鍾南卷挾其中,把龔佑給得罪死了,沈炯明肯定又會懷疑是我在後頭推波助瀾。
做賊心虛,生殺事大,沈炯明決心試探,所以他跑來問我,可是當真許諾過蟬音孺人的份位,我故作滿頭霧水,沈炯明就說這是蟬音的原話,我一笑置之,隻道她愛這麽說就怎麽說吧,沈炯明見我一字懶得辯解,他會怎麽想呢?”
芳期對沈炯明這類人一點不存好感,撇了嘴角“我又沒跟沈中丞直接打過交道,哪裏知道他的花花腸子。”
“他會覺得蟬音魔障了,妄想受寵已經失了神智,如果讓蟬音繼續留在湘王府,惹出什麽亂子來他怕是難以收場。所以這回他讓單氏來,一則是向王妃示好的,暗示王妃他已經大徹大悟,明白怎麽做才能讓王妃滿意;另外嘛,也是試探王妃是否對沈家兩個心存不滿。”
芳期……
嗔視著晏遲“晏郎也不早點知會我,我要是知道沈炯明有這想法,哪會這般輕易就答應了單氏會替他們兩個說情?總該讓他們出一筆錢,做為善堂支出,好讓更多貧苦百姓受惠。”
“不用沮喪。”晏遲笑意滲出了那狡長的眼角“沈炯明的家產,遲早都被抄沒,王妃既然更願意惠及貧苦,那我就容他多活一陣子吧,等他的錢財落不到羿栩手裏時,我再清算他。”
芳期十分懷疑“難道晏郎起先的打算是立時就要收拾沈炯明了?”
“這個人多疑,頗怕死,老盤算著不擔風險又能霸權奪利,我原本是打算借著收拾王爍時就把他給一並鏟除了,不過我本來也在猶豫,畢竟沈炯明陷害趙叔的事知者甚多,且眼下無人不知他是我的黨羽,我這麽痛快就把他當作棄子,說不定會讓別的什麽人預知威脅,有打草驚蛇之患。
所以今天王妃倒是替我拿定了主意,不如等到羿栩已經拿我莫可奈何時才除沈炯明,到時別說打草,哪怕我直接把蛇窩給盡數端了,明晃晃的為趙叔複仇,也沒半點妨礙。”
芳期覺得晏遲大不至於因為沈家的財物而冒風險,她就不多管沈炯明的確切死期了“晏郎就這麽自信,龔侯會連程鍾南一起對付?畢竟程鍾南很得百姓信服,美譽滿臨安,要是龔侯針對他,恐怕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
“龔佑這個人,雖不至於眼睛裏容不得沙子,但隻要是個人,眼睛裏都容不下釘子。程鍾南本來和龔佑無怨無仇,卻非要把龔驍置之死地,他可不就是龔佑夫婦兩個的眼中釘了?畢竟要沒程鍾南摻和,龔驍這回也就受點刑杖之罰,養好了棒瘡就算了結,大不至於被囚三載之久。
而且哪怕龔驍已然被判徒刑,程鍾南仍然不依不饒,緊咬著龔佑不鬆口。龔佑明知羿栩對程鍾南厭惡非常,隻是礙於輿情才心有顧忌,他隻需要證實程鍾南乃欺世盜名,就能除掉這顆眼中釘,但要證實這個難麽?一點不難,因為程鍾南已經為高仁寬所籠絡。”晏遲胸有成竹得很。
“說起這件事,我也有狐疑,程鍾南不會正因為一幅書畫,就真被高仁寬所籠絡了吧?”芳期道。
“程鍾南看重的從來不是財物,但他最不能拒絕的是重臣高官對他的賞識,不管有多少人誹議高仁寬的品行,又或者程鍾南過去也確然認為高仁寬是沽名釣譽之徒,但誰讓高仁寬確然已經拜相呢?程鍾南不至於因此就對高仁寬奉承諂媚,但高仁寬主動投其所好又是兩說了。
程鍾南自詡是君子,不過他也明知官場朝堂上,有的是人對他針對訶貶,且他也確然仕途不順,因而長存懷才不遇的悲憤,高仁寬初露賞識,程鍾南難免受寵若驚,就把高仁寬看成是伯樂,‘伯樂’的品行在‘千裏馬’看來當然是無可挑剔的,這也成了程鍾南時至如今,還咬定龔驍既犯故殺,還逼辱姨親嫂氏,不僅該當死罪,而且連龔佑也必須承擔罪責的原因。”
芳期輕嗤道“程鍾南雖不貪圖錢財,但並非不看重名利,否則也不會誰誇他的品行,他就認可對方的品行了,連我這樣的女子,也曉得花言巧語不能當真的道理,程鍾南自詡是飽學之士,且還是個言官禦史,居然這樣的武斷,看別人說的話是不是順他的耳,就做為判斷他人是好是壞的標準。”
“王妃這話說對了。”晏遲也跟著一聲冷嗤“所以難怪程鍾南先是被丁九山利用為刀匕,後又被高仁寬也利用為刀匕了。”
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做為衡量品德的標尺,這樣的人其實比比皆是,不過程鍾南與眾不同的是,犧牲了兒子,就占據了道德高峰,所以不管他接下來的行為如何,不知就理的民眾對他都先入為主了。
程禦史是個好官啊。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程禦史彈劾的龔家父子必須是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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