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一件正在醞釀的醜聞
眼看著又將一年新歲。
這天芳菲妹妹心急火燎來找芳期,大冷的天硬是急出一額頭的汗珠子來,進屋子時還差點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多得五月眼疾手快地把人扶穩了,芳期也忙把嬋兒交給奶母,她不知道芳菲為何這樣著急,拉了她往北邊隔室私話。
結果芳菲話沒說出口,眼圈兒竟憋紅了。
“四妹妹莫急,緩緩地說。”芳期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心裏也忐忑不安的。
隻見芳菲深深吸了口氣:“早兩日我回家拜望親長,太婆提醒我快至新歲了,應當與二郎一同去賀拜高家舅翁,我雖應了,但知道這樣的事兒得先問過阿家是否妥當,我剛一提,阿家臉色都變了,婚後阿家一句重話都未對我講過,今日卻責備了我兩句,我心裏起初還覺得委屈呢,許是嫂嫂擔心我落下芥蒂,才告訴我阿家今日為何這般的嚴厲。
說是五、六日前,杏兒弄的兩個姑子發生了糾紛,本就是口舌之爭,怎曉得當晚一個姑子竟然死在屋子裏,快過新歲杏兒弄卻出了命案,大伯不敢吊以輕心,親自去察勘,竟見……竟見到了高蓓聲也在杏兒弄!”
芳菲都快哭出來:“我聽嫂嫂這樣一說,起初也隻是略覺些詫異,我是知道的,郭郎君那案子一鬧,高家舅翁雖說咬定高蓓聲是被逼脅委身,事後為了平息物議,仍然讓高蓓聲落發於無嗔庵,我詫異的隻是高蓓聲明明應當在無嗔庵,怎麽會出現在杏兒弄。
嫂嫂見我一頭霧水,才跟我說明了杏兒弄是個什麽所在,原來那地方竟然住著好些雖然出家,卻根本不守清規戒律的女尼,她們,她們……她們竟暗下行娼妓之事!”
“莫急莫急。”芳期一聽是這事,就不覺忐忑了:“咱們並不姓高,管高蓓聲現在是女尼還是暗娼呢,葛世母聽說這件事都沒打算告訴你,也是心中明白高蓓聲和四妹妹間毫無瓜葛。阻止你聽太婆指使往高家去,正是擔心你不知情時被高家累及聲譽,平白無故受人議論。”
聽芳期這樣說,芳菲終於才冷靜了些,躲過臉啐了一口:“在郭郎君喪命時,我都覺得沒臉再出門了,雖說高蓓聲並不是咱們的親姐妹,但畢竟兩家人也是親戚,高蓓聲還在咱們家裏住過一段時日,尤其是太婆,從前見人就說高蓓聲好教養,勝過咱們姐妹幾人,嗬,她做出那樣不要臉的事,我們比她還不如,能是行徑德性!!!
聽說她‘悔慚無地’,自請落發出家以贖罪孽的時候,我明知她是被高家舅公逼著才去無嗔庵的,心想不管怎麽樣,這人日後總不會在鬧出什麽醜行穢事了,哪曉得這才過了多久,她居然,居然……我今日來找三姐商量,是想讓三姐去告誡高家舅公,三姐,咱們縱容高蓓聲留在杏兒弄的話,早晚有一天滿臨安城的人都曉得她幹的醜事,咱們固然不會受她連累,可難免有那些好事之人當麵追問起來,讓我們怎麽承認親戚家中出了個這樣的女兒。”
“世人都知道我跟高家人不和,我去告誡高相公,指不定高相公還會反誣我中傷他們家呢,四妹妹也別管這件事了,隻聽葛世母的叮囑,跟高家人劃清界限就是,日後要真要有人問到四妹妹跟前,四妹妹就說沒聽過這事兒,他們要好奇,一心求證,杏兒弄去看看不就什麽都明白了。”
芳期一點都不想淌高蓓聲的渾水,隻安慰了芳菲別因為高家人的事背負莫名其妙的羞愧心,送芳菲回去的時候還在勸導:“我這情形,在夫家沒個長輩教束,或許還有好事的人會議論我跟高蓓聲似的同樣不守禮矩,四妹妹跟我可大不一樣,滿臨安城的官眷,都知道葛世母為人最板正,眼睛裏容不下沙子,葛世母既認可四妹妹這子媳,四妹妹的品行定然無可挑剔,她們根本就不敢往四妹妹身上潑汙水。”
芳菲心裏縱然仍是七上八下,可總不能硬逼著芳期插手幹預,從湘王府出來順道回了一趟娘家,再跟周小娘講了這件事故,周小娘也是連連把高蓓聲喊著名兒啐了好幾口,才道:“三娘而今貴為親王妃,她都不怕被人嚼舌頭,我看來四娘你也確然不需太擔憂。”
“我想來想去,或許還是讓阿爹提醒一聲高家世翁為好。”
周小娘連忙擺手道:“可莫提這話了,前些時日那程禦史彈劾鎮江侯,阿郎他也不知從哪裏聽聞了這件事,還認定程禦史明察秋毫,高氏確然是被龔四郎逼迫呢,現在告訴他高氏人在杏兒弄,你父親是必不肯信的,哪怕就算阿郎親自去了杏兒弄求證,肯定還會相信高氏雖在杏兒弄但仍然潔身自愛。
且我琢磨著吧,高氏能從無嗔庵脫身,這後頭指不定還有人下套,本就和咱們沒有幹聯,且你夫家人已經知道了這事,三娘說得對,你阿家起初不想告訴你,是怕你聽聞後難堪,他們既不怪罪,你又何必淌這渾水呢?”
周小娘很明白高、龔兩門已然反目,高仁寬是恩將仇報的一方,鎮江侯脾性再好也難忍下這口惡氣,無嗔庵的姑子,就從沒聽說過能脫身往杏兒弄的,既然高仁寬不可能再縱容高蓓聲敗辱他的聲譽,那麽這件事就定是別的人策劃安排了——多半是鎮江侯出手報複,這渾水就淌不得。
芳期此時也正尋晏遲求證。
“無嗔庵的女尼自來堅持苦修,高蓓聲被送進無嗔庵,她剛落發受戒,為‘了斷塵緣’斬除貪嗔,按例住的是最簡陋的茅屋,幹的也是最髒最累的活計,比如澆糞淋蔬,漱洗馬桶……”晏遲儼然對無嗔庵很是了解的模樣。
芳期:……
她可以想像高蓓聲在無嗔庵是多麽的渡日如年了。
“所以有的官眷,因犯七出,不過顧及姻聯,夫家不願休棄子媳,與姻家協商後多將犯婦送去無嗔庵落發,以此作為懲誡。然而無嗔庵畢竟不是真正的牢獄,私縱庵尼的事雖不多出,但便是發生了其實也不至於受到刑懲。兩年之前,便有一個女尼,她因是為妾室陷害,被丈夫送至無嗔庵。
後來那男人死了,女尼的兒子成了家主,故而往無嗔庵替生母求情,接了生母回家安養,無嗔庵的住持聽聞那婦人是被丈夫陷害,沒有多為難。”晏遲繼續道。
芳期就不解了:“可住持起初時難道不知婦人是被陷害?”
“還真不知。”晏遲道:“婦人顧及一雙子女的前程,且她本無娘家可依,嫁給男人是前貧賤而後富貴,男人當了官,就厭惡糟糠之妻,要是婦人不答應在無嗔庵落發,他威脅著直接將婦人送官法辦,這樣一來連婦人的一雙子女,兒郎永絕科舉之途,女兒也難覓得良配,婦人無奈之下才聲稱自願落發,住持又聽那男人對婦人的指控,婦人無一字反駁,就真信了婦人企圖毒殺良妾。”
“也就是說高蓓聲若反悔了,稱她不是心甘情願落發的話,住持就會縱她脫身?”芳期又問。
“哪有這樣簡單。”晏遲輕嗤:“無嗔庵的住持雖不算個蛇蠍心腸,卻也並不是六根清淨,她心裏清楚得很但凡是被送去無嗔庵的官眷,皆為家人所不容,除非是庵尼的本家提出‘還俗’,她要是敢私縱,惹出亂子來,定會被追究,不受刑懲可難保會失住持之位。高蓓聲可是計相府送入無嗔庵的,住持哪裏敢開罪高仁寬?”
芳期又大惑不解了:“鎮江侯總不會親自出麵向那住持施壓吧?”
“龔佑想對付的可不僅僅是高蓓聲,怎會留下這麽大的破綻?”晏遲道:“無嗔庵除住持之外,還有一個女尼負責管束庵尼,那女尼法號慧燈,她並非官眷,出家前是一農家女,本為開封人士,懷宗帝時為一勳貴相中,要強納她為妾,她不願委身權貴,從開封逃至臨安,一度以乞討為生,不幸的是竟然又被強徒奸/辱,她生下一子,因無法養活,隻好送去一所善堂。
慧燈當年是走投無路,才尋至無嗔庵落發,總算有了個棲身之所,免於再受迫害。她的兒子年近不惑,雖為善堂養大,不過一直靠出賣勞力糊口,幸運的是雖然貧苦,卻遇一女子願意相隨,不幸的是三年前因為一場意外亡故,留下孀妻孤兒,生計很是艱難。”
是個命苦的人,芳期歎息。
“慧燈其實一直關注子孫,隻是她不過一個苦修的女尼,確然也沒法給予親人更多照濟,龔佑知道高蓓聲被送去無嗔庵後,打聽清楚了慧燈的出身來曆,使人收買慧燈,說要是她能促使高蓓聲從無嗔庵脫身,且告知高蓓聲有杏兒巷這麽個所在,慧燈的兒媳孫子,將有貴人照濟。”晏遲道:“龔佑夫婦兩個,是認定高蓓聲必受不得無嗔庵苦修之難,隻要給她絲毫希望,她必定就會中計,那慧燈從未行過傷天害理之事,然則一來很清楚高蓓聲因何才被送往無嗔庵,慧燈打心眼就看不上她這種水性楊花的女子,想慧燈當年無依無靠,尚且不服豪強逼淩,又怎會相信高蓓聲堂堂宰相孫女,會無奈行/淫/亂之事?
再則嘛,慧燈跟高蓓聲一提可從無嗔庵脫身,又告之她不少女尼在杏兒巷都能安身立命,隻不過是行娼妓之事,高蓓聲就跪下叩頭,苦求她施以援手,並承諾隻要能在杏兒巷站穩腳跟,必以重金相報。
慧燈認定了高蓓聲就是個毫無廉恥心的人,再兼促成這事,她的兒媳和孫兒就能得個安穩的生活,下定了決心幫助高蓓聲脫身。”
於是杏兒弄裏,就又多了個風流女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