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誰說此處不祥?
崇光閣,已被封鎖。
這裏不是禁地,最先是為宸妃所居,做為被羿承鈞這先帝極寵一時的女人,她的居所自然美輪美奐,可紅顏已成枯骨,不過因為並非被明正典刑而死,崇光閣那時還未被一把鐵將軍隔絕,羿承鈞偶爾還會舊地重遊,當海棠盛放時,他望著那嬌豔的芳朵,追悼著並非崇光閣的舊主。
又或者羿楨,當年還是太子時,也曾經偷偷來過這所宮閣,他懷念和哀悼的,才是宸妃。
羿栩登位,崇光閣有了新主人——龔貴妃。
很諷刺的是,崇光閣這位新主人同樣沒有真正得到帝王的寵愛,而龔貴妃的下場更加淒涼,她是做為生下殘障子的不祥之人被處殺,所以崇光閣也被連累了,成為不祥之地,羿栩其實並沒有下令鎖禁此處,可妃嬪們自然不會願意踏足此處,心照不宣的避忌遠離……
但無人居住的宮苑,也不能任由荒廢頹朽,被塵埃蛛絲徹底打上不祥的印記,又因這裏,距離清涼苑不遠,所以同樣由崔內人她們負責灑掃,崔內人卻並不掌管崇光閣的鑰匙,鑰匙是為仁明殿的女官收存,每當崇光閣需要灑掃時,都先需要女官開鎖,事後再由女官鎖禁——按道理是這樣的程序。
不過這樣的麻煩的程序,久而久之自然會被宮人們“變通”。
崇光閣有一小門,原本也是供宮人宦官出入,當這裏荒廢了,小門也沒了實際作用,負責掃灑的宮人和掌管鎖鑰的女官“心有靈犀”,為省事,小門就不從裏頭落栓了,也就是說崇光閣的正門雖被下了鎖,其實後頭這扇小門卻是一推就開。
薛婕妤今日正是從這扇小門進入崇光閣。
現在天子一行人也正站在這扇小門外。
芳期已經站在了晏遲身邊,看顯得有些暴躁的皇帝用拳頭重重擂門。
好半晌,門才被打開,驚魂未定的薛婕妤懷抱著懵懂未知的太子殿下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她頗顯得幾分狼狽,本是長長的宮裙被撕下半截,露出白色的褲管,但那白色的地方也沾了灰土,發上的簪子應當也不知跑丟在了何處,一絡發絲散垂了下來。
“聖人,妾幸不辱使命,殿下安好,即便受了一場驚嚇竟連啼哭都未有一聲。”
薛婕妤隻衝皇後娘娘道。
發生了什麽事?其實大多數人這時都仍覺得一頭霧水,於是在皇帝的帶領下魚貫而入,羿栩也懶得再擇別的地方,幹脆就在崇光閣問案。
芳期是第一次踏足這間頗為“傳奇”的宮閣。
在穿過一條廂房傍守的夾道後,豁然開朗處,隻見烏枝上已有紅棠俏立,仿佛越是人煙荒蕪的地方,花樹越是活躍一般,無人居住的崇光閣,春意反比別處豔鬧。
衰敗處,是那堂舍裏,即便雕梁光色未曾黯沉,桌椅磚麵也並沒積塵,隱隱的卻總有股腐朽的味息浮蕩在內,讓眾人都蹙了眉頭。
“薛氏你可知罪?!”太後先發製人,她分明並鬧不清來龍去脈,卻當然不會放過將太子重新“奪回”慈寧殿的契機,又認定了這場鬧劇,必然是陳皇後和薛婕妤“賊喊捉賊”,大娘娘毫無畏懼,芳期想她這時,應當正在嘲笑陳皇後是蚍蜉撼樹吧。
芳期挨晏遲坐著,乖乖的當個看客。
薛婕妤並沒有急著爭辯,太子已經不由她抱在懷裏了,她做為“待罪之人”也沒被允許落座,她穿著被撕破的裙子頂著散亂的發髻,狼狽卻不局促,靜靜地聽太後判奪她犯了幾項罪錯。
“今日是官家召請眾位俊傑的進士宴,你竟故意攪擾,鬧生誹亂來你該當何罪!看看你現在的模樣!衣衫不整蓬頭垢發,竟然還使你的胞妹要求召諸多外臣來見,以儲君皇嗣為威脅!!!你可知一項有辱皇室體統的罪名,便足夠將你賜死!”
芳期聽著隻覺好笑過去周太後寫書修禮,現在司馬太後空口立法,橫豎都是一樣的人,覺得自己成了太後就能對他人生殺予奪了唄。
“真難怪大娘娘急怒,婕妤的確有違禮律。”跟著開口的是羿承昭。
今日連汴王、洛王及眾位皇叔都是進士宴的客人,宋國公自然也獲邀請,又因他是大宗正,宮裏發生的這起事案理當有大宗正參審,羿承昭出現在此並不奇怪,芳期覺得奇怪的是羿承昭居然會幫著太後?
司馬氏可肯定不會讚成洛王嗣子登位,羿承昭討好太後有何作用?就算要利用太後對付淮王,也不至於冒著得罪湘王府的風險吧?芳期正疑惑呢,就聽羿承昭說了下半截話。
“不過老臣想,若非事急,薛婕妤也不至於如此形狀還驚動官家及外臣,是否情有所原,大娘娘還是應當先聽婕妤辯解。”
這個老狐狸!
芳期明白了,羿承昭就是株老牆頭草,這……不是傳說他性情暴躁跋扈囂張麽?這樣的人也玩得轉左右逢源的一套?
“大宗正說得對。”
——插話的人是穆清簫,論官職他現在不應該在此,但羿栩覺得沒什麽不應當,清簫也就跟著來了。
但來了其實也不應該插話。
芳期立時用餘光瞄了一眼太後。
這位大娘娘果然氣得剃光的眉毛都要立時長出來般,眉骨都在使勁突了。
清簫好徒弟,他不是在幫腔,是為了刺激太後,跟他那老奸計滑的師父,還真是心有靈犀默契十足啊。
“一介外臣,你有何資格插嘴皇族之事?!”太後斥道。
清簫能忍羿栩不能忍,皇帝總算開了口“薛氏,你從頭細說,今日仁明殿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是出於什麽緣故才驚擾進士宴。”
皇帝的口吻不多麽厲肅。
芳期覺得這都是清簫好徒兒的功勞,六個字的挑撥離間,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發生了什麽事?薛婕妤著實覺得連她自己都還雲裏霧裏。
今日的仁明殿,其實跟過去一樣風平浪靜,皇後娘娘因要出席明暉園的宴會,前二日就叮囑了薛婕妤來仁明殿照看太子,服侍太子的都是保姆、宮人,均為陳皇後精挑細選的心腹,隻是一日而已,原本不需要如此的小心謹慎,但太子的安康讓皇後繃緊了神精,就算隻有一日,她也覺得必須讓薛婕妤來“主持大局”。
讓薛小妹入宮,實則就是陳皇後給予薛婕妤的“福利”。
婕妤要見家人,並不是那麽容易,薛婕妤因為本來就不是個多事人,所以哪怕掛念母親和小妹,從來都沒有仗著陳皇後的信重就屢用特權,她真是許久沒有見妹妹了,隻聽說妹妹婚事已定,準夫婿考取了進士出身,薛婕妤覺得歡喜之餘,又尋思著不知妹妹是否對那丁郎君確有好感,她的這一世,姻緣已毀,無望再遇兩情相悅的良人,薛婕妤隻望妹妹婚姻能得真正的美滿。
姐妹兩個團聚在仁明殿,有說不完的話。
然而薛婕妤依然沒忘記自己的職責,跟妹妹閑話處,也有太子及照顧太子的宮人在,她隨時都能看見太子,太子哪怕哭喊一聲,她都能立時過去察看。
太子還小,卻並不愛哭鬧,更何況有這麽多宮人照顧著逗哄著,看著香鍾哺乳、把尿,冷不著熱不著,太子一如既往的安靜,偶爾發出笑聲或者吚吚呀呀的“語言”,均屬正常,薛婕妤起初並不覺如履薄冰的緊張感。
她一心隻顧著和胞妹享受得來不易的相會時光,根本就沒想著打聽進士宴如何。
午時,太子困乏,睡著了。
薛婕妤才和妹妹用飯,飯後坐一陣,飲了點茶,才又陪著妹妹就在仁明殿裏散步消食。
怎曉得就有了變故。
是何雙圖來稟報,稱慈寧殿的棗女官代傳太後之令,太後讓將太子抱去明暉園,薛婕妤猶豫了一番,覺著倘若拒絕恐怕會引起一場爭鬧,便答允了,但她不放心,打算跟去明暉園,那何雙圖卻道“聖人之前就有交待,恐怕大娘娘今日會借機為難婕妤,要是太後今日有令,由奴婢護侍著奶母送太子往明暉園,這樣一來,大娘娘再是如何,都挑不出聖人及婕妤的過錯了。”
何雙圖這內臣,是陳皇後親自擇選的仁明殿總管,薛婕妤自然對他沒有提防。
可是等何雙圖一行出了仁明殿,薛婕妤仍然覺得忐忑,頗有些心不在焉,正在這時,卻見宮人銀葉竟然在平地上絆了一跤。
銀葉是薛婕妤身邊的宮女,薛婕妤一直知道她是太後安插的耳目,上回還借機把銀葉敲打了一番,銀葉表明上不再如過去似的囂張跋扈了,似乎對薛婕妤多了幾分忌憚,可薛婕妤心裏清楚,這個宮人並沒有這樣容易就被懾服,所以她但凡來仁明殿,雖然沒有幹脆阻攔銀葉的跟隨,可銀葉休想接近太子。
銀葉的魂不守舍,讓薛婕妤更覺不安。
主動一逼問,銀葉“砰”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婕妤,奴婢親眼所見,何總管私下曾與棗女官碰麵……奴婢擔心,何總管雖在仁明殿當值,卻跟奴婢過去一樣,唯大娘娘之令是從,事涉太子殿下安危,奴婢自知如若何總管真對殿下不利,奴婢也難辭其咎……”
薛婕妤篤定了大事不妙!!!
她很清楚銀葉的話信不得,倘若何雙圖真是太後的人,那麽銀葉引她前往阻攔何雙圖,定然是有別的居心,可她要是不去阻攔……
太子殿下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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