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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國之病灶

  海帶場主要是養殖海帶的產場,設置其實不需要多少資金,損失也不大,就是雇工們辛辛苦苦養殖的海帶被劫掠一空。


  帽子陳說到這裏,神色間並無多麽驚怒,在芳期看來他並不覺得事態有多嚴重。


  “本是一樁小事,鞏老弟自己也並非處理不了,實則他已經托了寧寧社,察知砸搶海帶場的人是越久社,連委托越久社的是哪家商賈,那批海帶現在誰家手中,鞏老弟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原是托寧寧社出麵解決,怎知……那家商賈去建寧府告了寧寧社的惡狀,也不知建寧府的知府這回收了多少賄金,竟然要將寧寧社法辦!


  這事件已非鞏老弟能控製了,所以才送信給草民,讓草民相求王妃斡旋。”


  芳期把前半截事態聽明白了,但後頭一小半截,聽得如墜五雲霧裏。


  “什麽寧寧社,越久社又是什麽?”


  帽子陳拍著自己的額頭:“草民糊塗了,疏忽了王妃並不曾親自執管商事,從來沒有和這些集社接觸過,簡而言之,這些集社就是市井閑散人員組成,受人錢財,替人消災。”


  “如若發生砸搶事案,不是應當報官麽?怎麽鞏員外反而是托寧寧社索要回財物?這些市井組織隻能靠逞強要還財物,也以律法有違吧?”芳期仍是不解。


  “建寧府可不是臨安,天子腳下。”帽子陳無奈道:“實則這樣的事,各州縣官衙雖說受理,卻不會認真管辦,因此真要想挽回損失,隻能托給各集社……鞏老弟與寧寧社一直有托雇的關係,實則鞏老弟的家宅商行,這些年來都靠寧寧社的人手看護。


  官衙對於大小集社的存在也一直是默準的態度,隻因為僅靠官衙的吏役,著實無法維護地方平定,不生砸搶之事,這回若是寧寧社被打壓……鞏老弟袖手旁觀的話,今後再無望請托別的集社承當他的商行安全。”


  芳期蹙著眉頭:“陳員外的言下之意是,讓我出麵幹預建寧府的官員行使職權?”


  “草民是想著,徐門子弟正有一人在福建任官……”


  帽子陳的想法是,雖則徐明溪並不是在建寧府為官,且官職也比建寧府知府要低微,可畢竟是太傅府的子弟,建寧府知府總歸要顧及太傅府的情麵。


  芳期卻有自己的顧慮,不能一口應允。


  她想來想去,也隻能和晏遲商量。


  “這算什麽事?用不著扯太傅府這麵大旗,我找人敲打一下建寧府知府就罷。”湘王殿下根本就沒把這麽件雞毛蒜皮的事放心上。


  芳期卻憂心忡忡:“晏郎是要幹預地方官員行使職權?”


  晏遲怔了一怔,半晌“嗬嗬”笑了出聲:“行使職權?你當那些集社是因何起源的?”


  芳期搖頭,表示完全不知所以然。


  “那會兒子開封就要淪陷了,不少貴族逃離淮北南遷,也有不少平民百姓預感到危險,也隨之南遷,百姓們遷逃,途中更加難保安全,因此才結為集社,彼此保全,待羿承鈞在臨安稱製,建立南衛朝廷,一時間卻沒有這麽多的田宅安置這些百姓,有的百姓為了維生,才以集社之名承攬活計,羿承鈞執政時,默許這些集社存在,也是為了不使這些百姓因為生計無著,幹脆落草為寇,和南衛朝廷作對。


  這些集社,多數都定有自己的行規,那就是不行劫財之惡,寧寧社其實無違行規、律法,反而是越久社成了害群之馬。我猜那建寧府知府,多半是受了越久社後頭商賈的賄賂,故意打壓鞏萬貫和寧寧社,鞏萬貫是老實人,不敢自作主張仗著湘王府的名義要脅官員,所以才會托帽子陳,先向王妃言語一聲。”晏遲甚是耐心地向芳期解釋。


  芳期仍是不安:“可是難道商賈百姓,隻有依靠這些集社才能免受盜劫,這麽多官衙反倒靠不住?這些集社,按晏郎的說法,如寧寧社倒還無妨,像越久社這樣無法無天的,跟賊匪有何區別?這樣的集社存在,怕是不利於社稷安定吧。”


  芳期從未出過臨安,她難以想象看上去歌舞升平的南衛治域,竟然要看“江湖集社”維持社會秩序。


  “當朝政,貪官汙吏泛濫,屍位素餐的官員多據地方要職,市井集社的存在,其實於百姓而言並非一件壞事。”


  晏遲不是君主,他也從沒有奪位稱帝的想法,對於帝治專政,他抱著天然的不屑一顧的見解,如果一個有為的君主,憑仗著手中之權,身據之位,真能使治下海晏河清,那麽再多的集社都不可能成為擁有軍隊的政團的威脅,律法真能夠維護小民的權益,民心之所向,又怎可能是市井江湖的組織?

  正好比在衛國的強盛時期,為什麽生活在“地下”的鬼樊樓等罪寇,雖難為朝廷剿滅蕩清,卻為百姓們視為賊盜呢?不是當時的百姓愚昧,而是當時的君帝確為朝野臣民真心擁戴,臣民們願意遵守君國的禮律,不容那些違反律令,為非作歹之徒。


  可現在呢?


  集社尚能花錢消災,諸多地方的官衙卻隻知貪賄,受著百姓商賈的“供奉”,卻毫無作為。


  芳期生活在天子腳下,又是富貴中人,她不知道臨安之外,其實早已不見花團錦簇、現世安穩,晏遲人雖在臨安,耳目卻遍及九州,要說這世上最大的集社,正是為他所掌控的刺探社,如果把各大集社比作黑社會,晏遲無疑就是最大的黑社會頭目。


  刺探社不行越貨之事,但卻會殺人!!!

  芳期心中隱隱的不安,讓她忍不住對蘇夫人說起關於集社的事。


  蘇夫人也很無奈:“期兒,有的事我本不願讓你知道,因為你就算知道,也是無能為力……大小集社還不用擔心,而今如蜀州、黔州等地,由土族糾集,不少勞苦因為衣食無著,生計逐漸艱難,竟甘為匪寇,操行打家劫舍之事了,如商行,要非各地集社護衛,實難提防被劫掠財物,而朝廷對土族,一直無可奈何,各地官衙的吏役,也著實無法蕩剿賊寇,因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已失半壁江山,國力日漸衰微了。”


  大衛的江山,其實已經岌岌可危。


  “這些隱患,如覃太師,如徐太傅,如辛相公,其實並非不知,可衛廷眼下之重,的確在於備戰抗遼,隻有先穩定社稷不失,才有餘力治內,期兒你曾經講過,你體內的係統之所以打造這平行世界,正是想免除大衛傾危,我想,或許係統會有辦法。”蘇夫人試探著提起係統。


  她也知道自從晏遲上回遇險後,芳期已經與係統“決裂”的事。


  “阿娘,我是一個自私的人,遠遠不如阿娘的胸襟。”芳期歎息一聲:“我覺得係統是在利用晏郎,呂博士有她自己的目的,她從不以晏郎的安危為重,而在我心裏,將晏郎的安危放在首重。我不願再為了別的人事置他於險境,而且晏郎也告訴我,他為大衛能能夠抗擊遼廷,已經盡了人事,我其實在這件事上根本不能起到什麽作用,係統找上我,其實是需要我左右晏郎而已。”


  蘇夫人沒再勉強芳期。


  她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她也知道晏遲的安排,早晚會離開臨安甚至衛國,如果女兒與女婿日後都不在這裏,她對於臨安也並無任何留念,當離開後,大衛的存與亡,其實對她將不成影響。


  讓她揪心的是千千萬萬的平民百姓,如果社稷傾覆,將何以聊生?


  蘇夫人是經遇過一場滅亡禍殃的人。


  她親眼目睹過原本能夠安居樂業的百姓,在那場禍殃中變得一無所有,他們淪為奴役,辛辛苦苦的勞作換來的隻是如螻蟻一般生存而已,他們動輒就會受到一場毒打,原因僅僅是主人那日心情不暢快。


  成為亡國之奴後,生活將是無窮無盡的苦難,千萬人,衣不蔽體,食難果腹,死亡無時無刻的威脅著他們,恐怖更勝於悲恨,蘇夫人曾經看多了那些人無助的眼睛,到後來那些眼睛裏連淚水都沒有了,麻木空洞著。


  她難過,卻無能為力救這麽多的人脫身水火,她所能做到的僅僅是,勸說遼太子對隸屬分配到他名下的“仆役”們多些優容,使極少一部分的遺民至少不受虐打。


  真希望衛國的君主能夠收複失土,解救萬千遺民,最害怕的就是遼國的雄兵徹底摧毀衛國的社稷,讓更多的臣民永陷於苦難之中。


  蘇夫人太擔心衛國現今呈現出來的,似乎如一個久病的患者,回光返照。


  芳期這晚上,又有夢境。


  她夢到的是阿辛,還有徐姨母,她們不知身處何地,似乎是一簡樸的民宅,建構跟大衛的民宅很不相同,無論院牆還是房屋都顯得更加低矮,她們身著喪麻,徐姨母抱著一個孩子,阿辛正拆開一封書信。


  阿辛的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掉,那張信紙從她的手上跌落,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搖頭,哭泣,哭泣,搖頭。


  芳期就在晏遲的懷抱中驚醒了。


  “又做噩夢了?”晏遲的嗓音有些低啞,口齒也不那麽清明。


  他摸著芳期的額頭,指掌中感覺到了涼涼的汗跡。


  芳期沒有說話,她把額頭抵在晏遲的肩頭,她說服自己這肯定就是噩夢,她這段時間太不安,噩夢才會接連不斷,也僅隻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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