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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有情還是無情

  芳期在淮王府的西苑見到了龔夫人。


  兩個其實已經有段時間沒見了。


  因為龔驍事案,雖說龔夫人並沒因此埋怨芳期,不過她先是沒了個外甥,連親兒子都被發配,雖說高家已經被鎮江侯府報複得家破人亡,高蓓聲徹底淪落至煙花巷,成了個為世人嘲笑不恥的暗娼,導致高仁寬死都死了還不時被人言“鞭屍”,龔夫人的一口惡氣總算是消了大半。


  然而,龔驍前途已毀,甚至骨肉一時間不能團圓,龔夫人還哪有閑心跟過去似的忙於應酬接交?要不是今日是為來淮王府吊唁,她都是沒有心情出門的。


  見了芳期,悄悄的說幾句閑話。


  “太子險些遇害才過去不久呢,轉頭淮王世子又遇橫禍,如此撲朔迷離的局,我是看不懂的,就連外子也覺稀裏糊塗,隻歎道,連淮王府都是如此,當初他真不該有所妄圖,又悔又恨。”


  話沒說明,但芳期知道龔佑在悔恨什麽,是不應送貴妃入宮吧,甚至有那麽一段時間還盼著貴妃母憑子貴,帶攜著鎮江侯府雞犬升天。


  關於淮王府這件事案,芳期不想搭腔,她隻聽龔夫人話題一轉。


  “高氏蓄了發,投身在洗衣巷的女戶家,現在啊,可是連青樓勾欄的女伎看她都是兩個白眼,也唯有販夫走卒才樂意在她身上花個七、八文錢。”


  洗衣巷是臨安城中頗為著名的暗娼聚居處,“女戶”其實就指暗娼,龔夫人不是寬容大度的人,她留著高蓓聲一條性命,無非就為了不斷的落井下石,可芳期著實不想再關注高蓓聲了,她轉眼一見閔妃,才應付了龔夫人幾句,跟閔妃坐在一塊。


  今日無酒宴,喪主卻是會招待一頓茶飯的,哪怕賓客們都不稀罕,也得意思性的用完茶飯才好告辭,這時還不到上茶飯的時候,所以芳期跟閔妃也在竊竊私語。


  她們兩個都是聽不進誦經的人。


  “阿舒可知,司馬家與宋國公府正在議親。”閔妃低聲道。


  芳期豈能不知?但隻好裝作不知:“興國公府才經一場事案,這麽快就在議親了?”


  “不是興國公府的女兒,是司馬極的孫女,聽說要和宋國公的孫兒婚配。”閔妃聲音越低了:“司馬極已被罷職,他家做這門婚事倒並不至於引人注目,可我聽家母說,這其實也是太後的主張,可就真奇了,淮王世子屍骨未寒,尚未殯葬,太後緣何在這時急著聯姻宋國公府?”


  芳期情知閔妃已經動了疑,看她一眼:“小閔是聰明人,又何必道破呢?從三月時發生的那件事,關聯著這樁樁件件,太後也不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脾性,明眼人都能看出幾分蹊蹺來,可越是看出來,越是不能關心。”


  “隻家父家母與家兄,都並非明眼人。”


  芳期又垂了眼瞼:“糊塗著也好。”


  閔妃沒再多說什麽了,她不想同流合汙,但血緣親情難斷,她難免擔心太後越發放肆的行逕,最終會誅連娘家,這回替太後頂死替罪的是宮人柳氏,下回太後真捅漏了天,拿宮人頂罪是不行了,會不會就輪到閔家?


  湘王妃的話,多少讓她覺得是安心的吧。


  這一日忙忙碌碌。


  晚間,淮王卻仍然是與司馬修推心置腹。


  對於穆清簫或許已生猜疑的事,司馬修卻並不十分介懷,安慰羿杜道:“若真是瞞不住了,至多不過我向二哥坦誠交待,這件事本是出自我的主意,二哥便是怨責我,我領著就是,總之不會讓五郎你受懲處。


  我隻擔心覃氏,她在湘王府住了這麽長時間,有沒有把實情告訴給晏覃氏?雖說結果還是那結果,但若她真已經背叛了五郎……日後五郎的子嗣,恐怕就會遭此婦的毒手了!”


  羿杜一陣猶疑,終究是搖頭道:“覃姬不是個硬心腸的人,用安兒替樂兒入宮,她雖埋怨我,但安兒現在毫發無傷,反而還成了大衛的儲君,她何至於恨我入骨?當日她去湘王府,是因薇兒也險遭不測,對大娘娘……”羿杜看了司馬修一眼,沒接著往下說。


  “婦人家狠起來,是什麽樣的心地看我那姑母就知道了,目下的情形是覃氏把薇兒也送去了湘王府,她還清楚安兒有陳皇後庇護,連太後都是鞭長莫及,她已然有恃無恐,需要什麽顧忌?五郎對她不得不防。”在司馬修看來最佳防範方式莫過於先下手為強,讓覃氏病故,才能夠安枕無憂。


  羿杜眼中晃過一道不忍,他幹脆避開了眼睛:“覃姬不至於對我不利,且我能擔保她不曾將安兒的真正身世泄露,湘王若知道此件事,肯定會利用來打擊興國公府,那麽這件事根本就再瞞不住世人,這又對安兒何益呢?雖說二哥不至於急著廢太子,不過二哥對安兒心生嫌惡,安兒日後但凡有過失,這都將作為另立儲君的由頭。”


  “五郎,你這是在強辭奪辯。”司馬修冷沉了臉色:“說到底你對覃氏動了真情,不願除她這後患。”


  羿杜不由苦笑:“三郎,你明知我心目中,誰是最重要的人,你卻還要拿這話刺我。是,我對覃姬確有不忍心,我逼著她將親骨肉送入深宮,她明明知道我這樣做是為了讓安兒為樂兒‘替死’,她無可奈何隻能答應,她還由著鵲兒無時無刻幾乎寸就不離的監視,為了保住薇兒,她忍著委屈誘導湘王對她的親骨肉下手,三郎,就這樣我還要害她性命,我可還是個人?算我請求你,莫再針對覃姬不依不饒可好?”


  “你以為我是在和覃氏爭風吃醋?!”司馬修的臉色更加冷沉了:“五郎,我們交識這麽多年,我以為彼此早已相知,我沒想到我知你你卻不知我。”


  羿杜看司馬修情緒激動地拂袖而去,他也十分苦惱地撐著額頭呆坐,隱隱地,他還能聽見那些僧道日夜不絕的誦經聲,低著頭看杯盞裏,殘餘的茶湯映出此間涼亭上方懸掛的白紙燈,那一點慘白似成無盡的哀淒,刺痛了他的眼睛。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萌生出遠離臨安城的念頭,離群索居,貪一份林泉之間的自在,可是三郎不想走,他就打消了這樣的願想,因為他舍不得和這人世間,唯一誠摯待他的人分離,可是既然選擇了留下,就必須接受身不由己,他沒有辦法以同樣的純粹對待三郎。


  三郎應該懂得的,他從來沒有辦法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完全當作無血無肉的工具,利用一盡之後眼都不眨就毀棄。


  他要真是如此果狠的人,就不會對太後一再的容忍。


  明月高懸,清冷地注視著這片人間。


  兩隻酒杯相對高舉,是晏遲和清簫也在對酌,清簫今日會在外逗留一晚,這是羿栩早就批準了的事,他現在已覺幾分微曛,目光不由看向水閣裏,那個在寬榻上爬來爬去似乎不知疲倦的女娃,清簫漸漸就笑了,他其實很難相信有朝一日,他的師父也會像普通人一般娶妻生子,過著具有煙火氣的生活。


  晏遲也轉過身。


  但他的目光先停在了坐在榻畔的女子身上。


  芳期看顧著嬋兒,防著她從榻上跌下,不過那孩子卻是個鬼靈精,回回到榻沿兒就止住了,她先坐下,往後一倒,再翻身往另一側爬,她現在爬行還不十分熟練,顯得幾分吃力,但她就是樂此不疲,自己能玩個不亦樂乎。


  但現在已經有些晚了。


  芳期抱起嬋兒,哄著她結束今晚的“遊戲”,見她沒哭,才交給了奶母讓抱回去,忙完這件事,轉身才見師徒兩個既不飲酒又不說話,四隻眼睛都盯著這頭。


  “這是怎麽了?難道今日的酒菜不合口,你們二位竟喝得意味索然?”芳期過去,挨晏遲坐下,笑問清簫。


  “剛才看小師妹那樣歡愉,就恨時間過得太慢,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聽她喚一聲師兄了。”清簫笑著應:“不覺又想起師兄,當初是最煩孩童的,真難預料有朝一日,他竟然也能做個慈父。”


  “我煩孩童?”晏遲挑著眉:“你小時候,我不是還教會你騎豹子的?我什麽時候煩過你?”


  “我算有幸的,不幸的是山下鎮子裏姓烏的小娃,回回見了師父都興高彩烈的,取了他家父親獵的野兔討好,不過是想央著師父帶他進山玩,師父卻一拂袖,把人撣出老遠,小娃傷心得哇哇大哭,師父隻不搭理。”清簫毫不諱言,直揭晏遲的老底。


  “那娃恐怕自從出生就沒洗過澡,身上沒一寸是幹淨的,髒兮兮的就往我身上粘乎,我自然不待見他。”晏遲現在說起來,還十分嫌棄,皺著鼻子。


  “別人隻是天生膚黑,哪裏有這樣埋汰。”


  “你不嫌他,怎麽不帶他進山裏玩兒?”


  “他又沒有央我。”清簫摸摸鼻梁:“我也十分困惑,師母說說,我這皮相也不差吧,怎麽就是不合那烏小郎的眼緣?”


  “許是烏小郎被晏郎傷多了心,隻道你也一樣會嫌他,才不願自尋沒趣吧。”芳期笑道。


  晏遲拉了芳期的手,眉飛色舞道:“才不是,那鎮子裏的人都以為山裏多妖獸,小娃進山不安全,可鎮子裏的小娃都信我是有本事的人,能護住他們不被妖獸所傷,看清簫,卻是弱不經風,不能驅趕妖獸,誰願意央他帶上山。”


  清簫:……


  他拜了個什麽師父啊,怎麽就愛在師母麵前擠兌他?!

  晏遲卻不再繼續擠兌下去了,看向清簫:“好了,現下嬋兒並不在跟前,咱們也該放心大膽說些陰謀詭計的事了,別再講什麽烏小郎了,他一個遼國的小娃,不待見你就不待見你吧,何至於傷心。”


  清簫不由一怔。


  他險些忘了,那條鎮子上的男子們可不是什麽普通獵戶,隻要遼國對大衛正式宣戰,他們就得服從征兵令,也許烏小郎,有朝一日也會斬殺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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