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另有其人
酒閣子裏,擺置著一張孤山瓊宇的夾纈屏風,孟獲隔著屏風看,隻能看見屏風後頭,一個坐著,兩個立著,共三個女子隱約的身姿,他頓時奢想著兩隻眼睛能瞪出火光來,燒了那麵礙事的屏風,好將“紅顏知己”看個清清楚楚,怎樣的眉眼,怎樣的風情,自來巾幗有巨眼,他也終於得到了脂粉英雄的賞識。
芳期使用這樣一麵屏風,其實已經對孟獲的長相喪失了興趣。
不對,她本來就對孟獲長什麽樣沒有興趣,隻不過想通過他的神情判斷言談的虛實,心性的優劣,但她現在覺得毫無必要了,孟獲就是一個庸人,若非她心頭還存著那點疑惑,今天連交談的興趣都沒有。
“夫人設宴款待,鄙人不盡榮幸,隻是有此畫屏相隔,飲談怎能盡興?鄙人並無唐突夫人之意,隻是甚盼能見予鄙人賞識之高士真容,夫人身邊既有婢侍,便無私會之嫌,何不撤下屏風,坦誠相見。”
芳期聽孟獲一開口,竟然就是這樣的話,心中對他的人品又有了更加卑劣的認定。
這個人,提出這樣的要求不是因為“好色”,完全是因為想要探清她是哪家的官眷,便於攀交,功利心太明顯。
城府不足,野心太炙,小壹眼瞎了麽?找的宿主還能一個不如一個。
“我設宴招待孟郎,自己卻無陪飲的興致,隻是有幾句話想要問清楚,孟郎若能為我釋疑,從此在韶永廚的花銷,都記在我的名下。”芳期道。
孟獲心中一陣失望,不過想到韶永廚的美味佳肴,又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卻還要說大話:“夫人的盛情,鄙人心領,不過韶永廚的梁掌櫃,與鄙人亦為摯交,鄙人雖囊中羞澀,可既有知交款待,倒不需靠錢囊買酒的。”
芳期:……
算了,和這樣的人何必計較。
“我是俗人,讓孟郎笑話了。孟郎既為梁掌櫃摯交,不需我包辦酒資,那不如……為表感謝,我予孟郎十兩銀酬金如何?”
孟獲???
好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十兩銀能和一直在韶永廚白吃白喝相比?
“孟郎想來是視錢財如糞土,這十兩銀,我不如讓家人換置筆墨紙硯,交梁掌櫃轉酬孟郎吧。”
孟獲:!!!
如果再不答應,應是筆墨紙硯都沒了。
“夫人有何疑問,鄙人必知無不言。”
此時酒菜其實未上,芳期隔著屏風看一眼那個貪財的士子,畢恭畢敬拱手的身影,覺得自己竟然莫名犯起了吝嗇病,很是計較這樣一個人,居然從晏遲和她手中訛走了共三十兩銀子,她還搭上了幾餐韶永廚的酒菜!又幸好孟獲裝了一裝樣子,總算是省下了日後更多的酒菜去喂這樣一副肚腸。
“我愛看雜書,曾看過一本傳奇,不知哪位古人所寫,說的是他的一段奇遇,大意是能與科技世界的人神交,從此知悉了很多現世之人無法掌握的知識,我是幼年時看的,連將書名都記不大清楚了,未知孟郎是否看過這樣一本書,或者聽說過這樣一本傳奇,倘若孟郎能提供一二線索,讓我能夠再閱此本傳奇,必感激不盡。”
芳期不肯說實了以什麽酬謝,是她根本就不想再讓孟獲占便宜,於是畫了這樣一個大餅為誘,哪怕誘得孟獲說出了他也有此奇遇,橫豎她也隻是“心存感激”。
孟獲卻根本不曾猶豫。
“這……夫人恕鄙人孤陋寡聞,竟從未聽說這樣的雜書,科技世界是何意?還望夫人能點撥。”
芳期一時間拿不準孟獲這話的真假,她決定施一施壓。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此一句詩,孟郎應是聽說過吧。”
“正是鄙人所作。”
“真是孟郎所作?”芳期冷笑一聲。
屏風那端,孟獲的手抖了一下。
“我今日問的這些話,當然不是無的放矢,我不以真實身份示人,其實是為孟郎考慮,但要若孟郎迫使我說出身份,才肯實話實說……”芳期留下半句威脅的話。
孟獲的腦子就緊急轉動起來:這間酒肆的背後東家是誰,原本就是世人盡知的事,梁掌櫃在多少高官麵前尚能不卑不亢,卻能為這官眷所差使,想來屏風後的女子出身絕不普通,說不定與湘王妃交好!
當下便不敢再說肯定的話,支吾道:“不瞞夫人,這一句詩本是鄙人為王遷要脅寫的那篇詩文中的一句,整篇詩文的確為鄙人所作,隻是這一句……當日為了讓王遷滿意,鄙人冥思苦想,不覺何時睡去,在夢中得了一句……”
芳期蹙了蹙眉。
單以孟獲的語氣判斷,這話不實,不過要是係統告知他的這一句詩,說成夢中所得又似乎有幾分道理,那小壹,是個多話的係統,說不定告訴過孟獲她曾經尋找過別的宿主,孟獲萬一懷疑她就是小壹的前宿主,猶猶豫豫的用這說辭應付,也大有可能。
還得再逼一逼。
“夢中所得?”芳期再是冷笑:“我方才告訴過郎君,我愛看雜書,除了那一本傳奇,還看過一本杜撰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官員,於虎門銷毀番邦進獻的大煙……”
孟獲猛地起身。
常映忍不住搶前一步,拳頭都握緊了,隻要孟獲有唐突的舉止,她立即就要舞拳相擊。
“夫人真看過這本書?”孟獲幹咳兩聲,又坐了回去。
芳期看了常映一眼,衝她搖搖頭。
“鄙人慚愧,再不敢相瞞……鄙人並未看過夫人所說的故事,卻是聽,是聽鄱陽公之嫡孫袁四郎子高說起過有這樣一本傳奇,是作者虛擬的故事,那一句詩,那句詩正是書中人物所作……鄙人因耳聞後,對故事裏自號為‘俟村退叟’的林公甚是欽敬,於是當以報國抒誌為題,替王遷代筆時,引用了那一句詩。夫人應知,鄙人那篇詩文,長處並非是在某一句詩作……”
孟獲意圖長篇大論解釋他這“抄襲”的行為,自辯他是有真才實學的。
芳期對此卻毫無興趣。
這句詩的來處竟然是袁子高?而且袁子高竟然還詳知那段故事?!看來袁子高才是係統擇定的宿主,這也更加合情合理!
晏遲對袁子高,可是頗為賞識的!
“孟郎君。”芳期打斷了孟獲的自辯:“你公然‘引用’這句詩,難道就不擔心袁四郎追究?畢竟鄱陽公的嫡孫若揭發這句詩的來處,士子們肯定信他不信你。”
孟獲生生咽回了自辯的話,活像囫圇吞下去個未剝毛刺殼的板栗,把嗓子都徹底紮啞了。
芳期也瞬間明白過來。
這孟獲,還真是打算把王遷往死裏坑呢,他先前肯定是沒料到湘王殿下會令他揭穿王遷舞蔽,橫豎那篇詩文,王遷會一口咬定他是原著,沒有請人代筆,縱然被袁子高看到那篇文章中的那句詩,遭到指責的人也是王遷,和他孟獲並無關係。
不過後來因為難拒二十兩銀的誘惑,硬著頭皮揭發了王遷,興許心懷饒幸,畢竟他隻引用了一句詩,夾雜在一篇長文裏,不至於引起世人的注意,也興許早就打好了腹稿如何狡辯,又就算情知會受到非議……
孟獲敢拒絕湘王殿下的囑令麽?非但不敢,在他看來,名聲稍微受損,這點子害處,遠遠比不上攀交湘王殿下的利益。
“孟郎與袁四郎交好麽?竟能耳聞袁四郎講述他閑時看閱的雜書。”芳期轉而問道。
孟獲稍稍舒了口氣。
“鄙人與袁四郎並無交情,隻是當初鄙人因囊中羞澀,和一友人聯資賃居,友人無誌科舉,正是以寫話本謀生,他竟投了袁四郎的機緣,袁四郎常來我們的賃居處飲談,一回袁四郎跟友人爭論起來,說縱然是話本傳奇,也並非局限於才子佳人、兒女私情可寫,就說了這本雜書,且將……那句詩寫下與鄙之友人共勉。”
芳期再無什麽可問。
這間酒閣子,開兩處門,不用繞過屏風經孟獲麵前出去,她帶著婢女走另一道門先行離開了,見梁啟候在外頭,就交待一句:“這餐酒菜就罷了,日後,不許再讓這人白吃白喝。”
梁啟也不奇異王妃為何有這囑咐,笑著稱“是”,又道:“汴王妃和覃孺人一同來光顧了,兩位亦知王妃今日在韶永廚,說在酒閣子裏等候。”
“她們來了?”芳期笑道:“也好,我就懶得回無情苑去用飯了,她們來了多久?”
“王妃前腳剛進酒閣子,兩位後腳便到。”
嗐,感情自己剛從無情苑出來,她們兩個就登了門。
芳期本不至於多想,許是她剛才用完腦的緣故吧,還有些慣性,攸忽覺得哪裏有點蹊蹺,一邊往閔妃、芳舒的那間酒閣子走,一邊琢磨——是了,不提閔妃,芳舒今日往無情苑來應是為了看望薇兒,便是她不在家,下人們也不會阻攔,怎麽芳舒卻前後腳的跟來了韶永廚?
正尋思,芳期又一眼看見了鵲兒。
鵲兒守在酒閣子外,不再寸步不離芳舒左右了。
也是當然的吧,這婢女縱然對淮王有所企圖,為保項上人頭,自然是不敢違抗天子之令,她再非淮王耳目,又哪裏還有“貼身照料”芳舒的必要呢?
芳期剛推開門,就聽一句打趣。
“阿期這個大忙人,總算是抽出空閑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