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都在下鉤誰上釣
晏遲心滿意足地仰躺著,呼出一口氣,卻又立時側過臉,看閉著眼呼吸仍然急促的女子,她的鬢角霞色未褪,肩胛似乎緊繃,青絲像水藻般散開,微翹的鼻尖染著些微汗意,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
??此時清早,天光迷朦,無非是未將錦帳替綃紗,才使帳裏不至沉黯,涼意不曾轉淒,滲透肌膚裏也隻是覺得愜爽,這樣的天氣和季候本是適合睡眠的,芳期卻再次被噩夢驚擾。
??夢境先如一片水霧。
??水霧散卻,就有了煉獄一般的場景猛然呈現。
??那片煉獄無聲,但被縛刑架的每一個男子都在哀嚎,他們麵容扭曲,突漲著眼張大著嘴,他們已被開膛破肚,滿地的鮮血裏淌著他們的肝腸,他們麵前是被刀尖逼迫的婦孺,那些女人和孩子淚流滿麵淒惶不已,卻有人從鮮血裏拾起肝腸,一邊嚎哭一邊往嘴巴裏塞。
??芳期驚醒後,十分慶幸這隻是一場惡夢而已。
??她有點想不起來是被晏遲給摟進了懷中還是她自己倚靠了過去,她一點都不想再回顧夢裏的煉獄,所以她否定了,她說她沒有做惡夢,她需要在親昵和一場激情中重新找回現世安穩的踏實,她閉著眼睛親吻抱著她的男子,那個唯一能讓她覺得可靠的人。
??清晨經這一場歡愛,似乎才恢複了原本真實的安愜,讓芳期覺得夢境果然是虛幻的。
??“要是覺得身上不爽利,今日就別出去見張氏了。”晏遲也微閉了眼,他低語時的氣息,安撫著芳期尚有些發熱的耳鬢。
??芳期這一刻並不想說話。
??心裏卻決定了不被困擾,沒有什麽不爽利的,該見的人得見,該做的事得做。
??她今天不僅要出去見張氏,見完張氏後還要帶薇兒去見芳舒,今日是羿杜的生忌,薇兒畢竟是羿杜的女兒,羿杜的死,讓子女得以暫時安全,雖說其實羿杜用自己獻祭根本便不能保全一雙子女,但他畢竟做了這樣的選擇,薇兒同樣也應當,至少在今日,和幸存的家人一同祭泣亡人。
??張氏約見芳期的地點是在真源宮。
??真源宮是臨安的一所道觀,倚玉皇山,建有飛雲亭,往飛雲亭去是一條窄石階,張氏先打點好了宮裏的小道,且暫拒迎閑人,而距飛雲亭一望之距,甚大一片坦闊處,參差種植著梅樹,此季葉少無花,淺草枯黃,一群玉兔伏在草叢裏,芳期經過時便讓奶母帶著薇兒在那裏玩耍,留下常映等些隨從在那裏看護,隻讓胡椒隨著她入亭赴約。
??張氏行了禮,目光便看向薇兒。
??又像忽然驚覺一般,極不自在的笑問:“看祥佳郡主現下的情形,玉體竟似完全康複了。”
??“早就沒有大妨礙。”芳期淡淡一句。
??“湘王殿下真是好醫術。”
??“外子擅長的並非醫術,不過是學了些解毒之術而已。”芳期仍是淡淡的。
??張氏就收了笑容:“湘王妃將妾身坑得好苦。”
??芳期沒接話,麵無表情看著張氏而已。
??“當日在王宅喜宴上那一番話,韋夫人說給了王妃知情,王妃信以為真要重懲妾身,多得殿下維護……可王妃一惱,竟置氣回了本家,隻怕今後對妾身的猜忌是不會打消了,妾身今日請求湘王妃來此相見,便是想求湘王妃還妾身清白,妾身自問從不曾對湘王妃不敬,還望湘王妃可憐妾身的艱難處境。”
??“洛王妃待孺人一直信重,反而對我頗多成見,怎會因為我那三兩句話就真忌恨孺人了?孺人可別往我身上潑汙水。”芳期不為所動。
??張氏急得眼圈都紅了:“王妃從前確然並非多疑的性情,隻是最近不知為何易躁犯疑,尤其前番湘王妃看望時,妾身因心憂王妃的傷勢,隨著湘王妃的話勸導王妃讓湘王府的女使診療傷處,惹得王妃動怒,湘王妃告辭後妾身便挨了王妃的訓斥,再經後頭一番話,王妃越是疑忌,妾身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一再琢磨當日王妃與湘王妃間的交談,越琢磨越覺得怪異,不僅王妃的情態古怪,就連湘王妃也是大不如常。”
??芳期把張氏看了好一陣,才終於露出了點笑容:“孺人難道從來就不覺得古怪麽?洛王一直不涉權場,哪怕是提出過繼宋國公的孫兒為他的嗣子,這也是因為膝下無子後繼無人的情理,怎麽忽然就跟王尚書來往頻繁了呢?我琢磨著,莫不是洛王也動了奪位的念頭?畢竟官家沒有親生的皇子,罪庶杜動了貪欲,洛王同樣是先帝的皇子,難道心裏就一點想法都沒有?”
??“殿下絕無那等念頭!”張氏花容失色,趕緊分辯:“殿下與王尚書來往,無非是因宋國公的緣故……”
??“我有幾句話,不知道孺人聽不聽得進去,但孺人今日既然請我來此,我就當孺人還算是有主見吧,先說來,孺人不妨一聽。”
??“妾身洗耳恭聽。”張氏毫不介意芳期打斷了她的辯解。
??芳期慢條斯理道:“洛王無子,這是洛王的命格,與洛王妃及孺人等等無幹,不管洛王有無想法奪位,一個無子之人企圖將官家取而代之怎能讓群臣信服?就算有宋國公、王尚書支持,難不成罪庶杜就無人支持了麽?還有過去的罪庶楨,周太後,他們哪一個沒有黨僚,不具人勢?可他們都落得什麽下場?
??罪庶杜的妻妾,為何不受誅連,相信孺人懂得個中緣由,孺人自問你會不會有司馬大娘子和我舒妹妹那樣的僥幸呢?”
??張氏神色更是惶恐。
??“說有也是有的。”芳期卻是話鋒一轉:“隻要孺人願與我為知交,我能護住舒妹妹,自然也護得住孺人。”
??“王妃若有指令,妾身莫敢不從。”張氏順理成章表忠心。
??芳期滿意的點了點頭,笑容更加熱情了:“我就知道孺人是聰明人,有一件事,我早就覺得古怪了,洛王有這樣多的姬妾,為何唯有柏妃誕下郡主,如孺人你受寵多年卻一直無孕?且洛王明明膝下有女,竟然著急非要過繼嗣子,還為嗣子請封世子之位?就沒考慮過柏妃,又或者張孺人你,日後誕下子嗣後如何?”
??張氏:……
??要想爭取湘王妃的信任,看來隻能將王妃的秘事如實告之了,也罷,這件事原本太後、天子已經知情,便是湘王妃知道了,也不算什麽把柄。
??“柏妃誕下的郡主,並非殿下骨肉,殿下實則……患不育之症。”
??“還真是這樣啊。”芳期並沒有表現出多麽震驚的神態。
??“柏妃是真扭傷了腳踝麽?又或者說,她又幹出了私通外男混淆皇族血脈的罪行?”
??“妾身……不知……”
??芳期頷首:“想來柏妃也不會把這等要命的事告訴你,隻是你既然知道了平樂郡主並非洛王親骨肉的秘醜,洛王總不至於瞞在鼓裏吧?洛王竟能容忍柏妃紅杏出牆,且還誕下了奸生之女?”
??“殿下雖有這樣多的姬妾,對柏妃卻很是愛慕,且柏妃做下了這等醜事,實則洛王府的姬妾俱都知情,柏妃因此不敢刻薄眾姬妾,姬妾們一是敬畏殿下,再則倘若柏妃的醜行敗露,必遭廢黜,殿下會另娶王妃,誰知新王妃是何性情,是不是妒悍刻薄的人,故而眾姬妾也願意守口如瓶。”張氏猶豫了一下,又道:“其實柏妃的秘醜,先帝,今上,司馬太後都知情,先帝在世時便下令將柏妃處死,是殿下一直袒護,先帝不得已才饒恕了柏妃。”
??她幹脆把這些話都說了,想必湘王妃也不敢再張揚,否則傷了皇家的體統,天子也會震怒,又至於日後……隻要殿下大功告成,這件把柄也就不成把柄了。
??“想不到洛王竟能忍下這樣的恥辱。”芳期嗤笑道:“柏妃真是好運數啊,難怪為了洛王的大業,她才這樣盡心竭力呢,不過洛王的大度應當還是有限的吧,畢竟平樂郡主是女兒,不是兒郎,要是兒郎的話,洛王難道還能默許奸生子克承大統?那羿姓江山,可真是實打實葬送在洛王手裏了。”
??“這絕無可能,要是柏妃產子,官家必不會再容讓,就算殿下阻撓……恐怕連殿下都自身 難保。”
??芳期點頭:“你知道厲害就好,必需得留意柏妃佯作腳踝受傷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她都已經準備走了,張氏連忙道:“王妃留步,妾身……妾身想問,湘王殿下是否真將大王視為敵患?”
??“你在擔心洛王?”
??“大王對妾身,也屬有情有義,妾身實不忍……”
??“洛王還真是多情的人。”芳期輕笑一聲:“其實湘王府與洛王府間並無深仇大恨,無非是因為朝堂上的爭執罷了,外子是官家的忠臣,自然得忌防又有人效仿罪庶杜,生出不應生的野心。
??說明白些,外子懷疑宋國公和洛王相勾結,意圖謀亂,洛王黨會支持王尚書補入政事堂,力壓平亂有功的沈中丞,再兼柏妃腳傷得不是時候,外子才會交待我往洛王府一探虛實,隻是嘛,相比洛王府,我尋思著宋國公勾結司馬極更加可能,畢竟司馬極的孫女若誕下宗室子,可是有大娘娘的支持呢。”
??“王妃言下之意是……”
??“孺人應當提醒洛王,仔細被他人利用作了刀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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