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徐姨母悟了
市巷裏轟然地數聲炸響,有一聲就響在了王老夫人所在的茶肆不遠,雖說並沒有引起天崩地裂房屋搖晃,可等些女眷也盡都被嚇得惶然失色,尤其王老夫人差點沒把椅子仰翻,就連馬氏也是手腕一顫潑了一裙子的茶水,徐姨母在短暫的震驚後,倒是直衝向窗前往外望,隻見對麵的一條巷弄裏頭,不知哪家房屋冒出衝天的火光,不少百姓從巷弄裏往外跑,胡亂喊著“房子炸了”。
徐姨母看了一陣,才見一個人,跟先前跑出來的人都不一樣,別的人是驚恐失措,這人卻鬼頭鬼腦四處觀望,這是一個青壯男子,更奇異的是徐姨母瞧著他,覺得似乎從前不知在哪裏見過。
徐姨母作為執管中饋的主婦,不說過目不忘,但能記下家裏這樣多的下人,什麽人是官奴什麽人良雇,各自在什麽房署當著什麽差使,對於人臉的辨識和記憶能力頗強,可要是她不曾格外留意過,總不至於在街上見過的人都會覺得麵熟,她確定的是這個男子是被她留意過的,肯定不是自家的下人,那又是在何時何處見過呢?
不遠處出了事,自然會有家丁去打聽,不多久就轉回來稟報:“並不是什麽大事故,就巷弄裏有間民居,據說是賃出去給人住著的,住客深居簡出鄰裏都不熟悉,也不是房子被炸塌了,就是莫名其妙的在房子裏放了個炮仗,導致起火。”
徐姨母若有所思。
不是大事故,這樣的小事故卻在臨安府衙附近多發,必然是叵測之徒故意引發的騷亂,可為什麽要引發騷亂呢?
又等了一陣,往臨安府衙圍觀公審的下人也回來了,眾人才知道相比起剛才的騷亂,公審現場的事故才更加令人悚然驚心。
“那孫氏真是狗膽包天。”王老夫人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人的臉色,說這話時甚至還微微笑:“ 她以為當眾中傷大娘娘,且有某些亂臣賊子的附和,就能威脅官家不敢將她法辦罪懲了?端的是愚蠢至極。”
徐姨母忖度著事態,這回公然道:“孫氏一介商家的雇工,若非逼不得已怎敢行為在宮裏故傷劉氏的事案?她雖有罪,太後及劉氏確是逼迫在先,倘若孫氏的供述如實,雖難逃法懲,卻也情有可原,理當從輕處罰,官家若然體恤貧弱,寬敕孫氏,也可作為對仗勢欺人的霸行加以警誡。
事關太後,外命婦皆可上書請皇後代為諫言,我相信除我之外,還有不少官眷對孫氏都會心存同情,雖說最終如何處斷,皆由官家定奪,隻不過該進言當進言。”
別的話,徐姨母就不想與王老夫人多說了。
她一直在想剛才看見的男子究竟是在哪裏見過,快到家時才猛然醒悟:“皎兒,女婿結識的那位來臨安遊曆的學子,他可還在你們家中寄住?”
“阿娘問的是錢二郎?他在臨安也沒別的相識,且還打算參加明年的秋闈,童郎便挽留他住了下來。”
“沒有別的相識?上回我去你家裏,不正好見到他送一個相識出來,我還和他們交談了幾句,那錢二郎說他的那位客人是故籍的好友?”
“那位啊……”明皎也是印象的,因為錢二郎除了見過那位訪客,幾乎不再和別的人有來往了:“那位客人並不久居臨安,隻是來臨安辦些事務,正好與錢二郎撞見了,知道錢二郎客居在我家,所以回鄉前,來向錢二郎辭行而已。”
“我似乎聽女婿說過,錢二郎是渝州人士?”
“阿娘記性真好。”
可他的那位“同鄉”卻有不顯明的山東口音!!!
更關鍵的是,這位“同鄉”仍在臨安,就是剛才從巷弄裏出來那位。
徐姨母深深鎖著眉頭,思忖一番,道:“你多半有了身妊,童家大娘子又不在臨安,家裏沒個親長照料著,我不放心,就別往家去了,便是舍不得和女婿分開兩處,讓女婿也暫時住太傅府。”
明皎倒是想回娘家住,可想到家裏還住著位客人呢,兩個主人都走了,客人哪裏還好意思再住下去,況且撇下客人獨一個,也不是待客之道,就有些猶豫。
“邀了那錢二郎一同來就是,他明秋打算下科場,正好對於應試,你的父親和兄長都能指點一二,想來他也是情願的。”徐姨母不露聲色:“不過為免讓錢二郎誤解,還是讓女婿另用一套說辭,你有身妊的事,本不好說給外男知情,就道今日因著那場騷亂,受了驚,我不放心,才讓你暫時回娘家住著。”
明皎:……
“阿娘,童郎他知道我興許有了身孕,高興得忘了形,早就把這事告訴錢二郎了,那晚上兩個還醉了一場呢。”
“那也這樣說吧,免得他多心。”徐姨母堅持。
等回了家,徐姨母才把今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丈夫和翁爹:“葛少尹講,孫氏的丈夫竟然是被毒害的,多半是有人利用孫氏的怨恨,想讓太後飽受質疑,緊跟著臨安府衙和附近多處都發生了騷亂,讓這件案子沒有辦法再審理下去,越發蹊蹺。且我還瞧見了錢姓男子的同鄉,這個本來不該在臨安的人出現在騷亂現場,我疑心那錢二郎結交女婿也是為人指使,應當是意圖,當發生更大的禍亂時,擄皎兒夫婦二人在手威脅咱們受控於他背後的人。”
“大婦言下之意,將發生謀逆之禍?”徐太傅很警醒。
徐姨母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件事當稟報官家。”徐砥立即到。
“稟報當稟報,可我們並沒有實證,不知官家是否會聽信這些猜疑,大婦處置得很好,心裏起了疑卻沒有打草驚蛇……這件事官家若信了,說不定湘王還有一線生機。”
徐太傅不認為是晏遲想謀逆。
他相信晏遲和芳期,不會算計明皎夫婦二人,利用他們來要脅徐氏一族。
多起騷亂,正是柏妃的計謀。
她料到了敏娘會在公審時痛斥太後、劉氏威逼的惡行,但柏妃擔心的是並不受她控製的鎮江侯這位主審,要是否駁了敏娘的供述,鐵了心維護太後的名聲,接下來的步驟要進行就會有阻礙,所以她策劃了引發騷亂,終止這場公審,緊跟著才會有朝臣上書,諫阻羿栩處殺敏娘,也必然會有外命婦上書,請皇後諫言寬敕。
柏妃沒料到的是李槐竟然會走而複返,加入斥罪太後、司馬極父子的陣營,這還不算壞事的話,萬萬沒料到葛時簡竟然能在數日之間,察明敏娘的丈夫是被毒殺!!!
葛時簡,應當預料到會生叛亂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有的安排都已到位,不能因為已經打草驚蛇就放棄。
柏妃寄希望於司馬芸,這個愚狂蠢毒的婦人,再一次幹擾羿栩的判斷,讓羿栩更加堅信想要謀反的是湘王黨,如此,至少吳湛這枚關鍵的棋子不會從棋局裏被挪走。
她急需確定的還有一件事:“葛時簡稱已經安插人手準備逮拿揭發司馬仲打算殺沈炯明滅口者,他們可曾逃脫?”
喬裝來見的洛王,連忙擺手:“都已經走脫了,葛時簡應當是虛張聲勢。”
“為防萬一,讓這幾個人離開臨安。”柏妃果斷下令。
“又有一件事,錢複機去了太傅府居住。”洛王又道。
“他怎麽突然去了太傅府?”柏妃又驚又疑:“他乃世父遣來助我的心腹之一,我原本是打算將他安**太傅府,待我們起事時,他最好趁亂擄獲徐太傅在手,要脅徐砥起草詔書,可太傅府裏,慢說徐王氏,便是那徐明江也很是警慎,恐怕錢複機甚難取信,反而會打草驚蛇。
我是經深思熟慮,為防節外生枝,才讓他取信童崖,徐明皎乃是徐砥的嫡女,徐砥對童崖這女婿還極看重,興許也可以要脅得住徐砥為咱們所用,但這個時候,錢複機卻忽然去了太傅府,這不應是他的自作主張,應當是被逼無奈!”
“錢複機還是暗中將消息遞了出來,說明徐氏有了身孕,今日在茶肆裏還受了驚似乎動了胎氣,徐王氏不放心,才讓徐氏回娘家住,童崖因無法兼顧兩頭,才說服了錢複機往太傅府,徐氏有身妊一事,在馬氏口中也已得到證實。”洛王倒沒有這麽多的疑心,安慰道:“這是機緣巧合吧,錢複機能深入太傅府對咱們的計劃更有利處,畢竟……父不救女,顧全大局無違情理,可子不救父,必定會受到世人的詬病。”
“徐太傅、徐砥以及徐明江,祖孫三代都是謹慎人,我們不能再安排別的人去接應襄助錢複機了,否則很有可能暴露,好在是離起事之日已然不久,錢複機雖知經史詩禮,卻一直在軍中,乃世父倚重的部將之一,他身手本就了得,趁亂擄獲徐太傅這樣個風燭殘年的老者,並不必要有更多人手佐助。”
柏妃難免也會心懷僥幸。
“這幾日,我會讓宋國公盯緊慈寧宮的動向,若有意外,會立時告知王妃,王妃也不用過於牽掛外頭的事。”洛王又再安撫,他其實想伸手觸摸一下妻子的小腹,但他不敢,所以隻是用兩眼代替了雙手。
孩子一定要乖乖的,體諒母親的殫精竭慮,她都是為了你,為了你不再成為他人刀俎下的魚肉,為了你能堂堂正正的活下來,受到萬千臣民的尊敬和擁戴。
等這一切都結束了,你的阿娘會安心的等待你在腹中成長,來到人世。
等我們真的見麵了,你才可以淘氣,現在還不行。
而敏娘在獄中,這一天,也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孩子——是葛少尹的關照,母子二人關押在同一間牢獄。
孩子前些日子已經哭夠了。
現在他變得很勇敢。
“阿娘,我們會死麽?”
“狸兒怕死麽?”
“不怕。姑丈說的,要是我們都死了,我們就能見到阿爹了,狸兒想見阿爹。”
敏娘卻哭了,她終於,能夠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