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罪殺及恩榮
揚眉吐氣的沈炯明,忽然收到了死獄的約見,極其想要翻個白眼給司馬權看一看。
他和王爍有交情麽?有交情麽?他這條小命差點就葬送在王爍一起子逆黨的手裏了,憑什麽還要讓他往死獄裏一別?他才重見天日不久呢,身上的傷疤還在,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死獄裏去了,那裏頭關的根本不是人,和半個鬼沒差了,他居然在牢獄裏長了一頭的虱子,妻妾們用篦梳篦了百十遍都除不幹淨,後來還是用了硫磺藥才殺絕了。
興國公可還聞得到他身上現在還有硫磺味?
娘的,別以為文官就不會說粗話罵人了。
沈炯明深深吸一口氣:“罷了,王爍將死之人,既心存悔愧,非要向沈某賠罪,沈某若拒見,也太沒容人的氣度,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沈某願意聽一聽王爍的臨終善言。”
勝者不驕,越是當得意之時,就越要小心忘形之禍,他可不是憐憫同情王爍,更不是害怕王爍還能反敗為勝,隻不過輔相得有輔相的氣度,才能作為百官的表率,王爍這樣的貨色,當官任禮部尚書時,不也很會作態嘛,他總不至於在心胸氣度上,輸給這樣一個草包。
“說起來,也該給王爍準備一餐臨刑酒了。”司馬權聽聞沈炯明願意前往,鬆了一口氣。
沈炯明斜了司馬權一眼:過份了啊興國公,還要讓我去死獄陪王爍吃吃喝喝麽?呆得久了,我再要惹了虱子怎麽辦?!
因為司馬權親自操辦,王爍這餐臨刑酒還整得挺豐盛的——不是司馬權不懼被彈劾為附逆,隻不過慢說大衛,哪怕自古以來的風俗,士大夫哪怕是犯了極刑,但已經必死無疑了,沒有哪個皇帝還會在意備下一餐豐盛的臨刑酒給死囚送別這種行為,因為士大夫總不乏幾個沒有附逆的親朋,念著從前的情誼,作此一場“送別”,是仁義的體現,皇帝任用臣公,是不能公開講更偏心不仁不義的人的。
興國公置酒,沈炯明作陪,這件事並不奇異。
權場之上的政敵,往往勝負成了定局,勝者在敗者臨死之前,以示舊恨前仇一筆勾消,這也許還能成為一段佳話,贏的人有風度,輸的人也不狼狽。
可即將麵臨死刑的人,不是個個都有胃口吃得下斷頭飯的。
王爍眼看著美酒佳肴之外,那一碟子生肉,臉色更是灰敗。
死犯將入幽冥,傳說奈何橋尾的望鄉台,除了坐著孟婆賜一碗忘川水,奈何橋頭還有惡犬相攔,這塊生肉就是引開惡犬的。
沒有胃口的王爍隻能光說話不飲食。
他不知道自己的措辭是否依照腹稿敘述,他已經因為喪期將近而失魂喪魄了,他僵硬著舌頭說完了應該說的話,看見的是沈炯明諷刺的笑臉和如同麵對白癡的眼神,王爍才終於拉回來一絲神智。
這天,鐐銬去除,王爍的雙手又重新恢複自由,但恢複自由之後的手並沒用來掐死仇人,而是做了一個長揖:“沈相公,王某自知必死無疑,何需再以謊言訛詐相公?然確然晏遲對相公必然不懷好意……沈相公你細細回想,丁九山,高仁寬,均是構害趙清渠的人,他們哪一個人不是被晏遲設計?
尤其高仁寬的孫女高六娘,晏遲分明對她從來沒有情意,因何緣故納她為妾?晏遲所圖的,無非是利用高六娘套問出是我在助佐高仁寬把趙清渠置之死地一事罷了!我已經被晏遲滅門,沈相公倘若不信我的話,終有一日也會步王某後輒,被晏遲斬盡殺絕!!!
那人證蟬音,正在沈相公府上,沈相公若行逼問,蟬音必將訴之實情,沈相公可千萬不能大意啊,這是我臨死之前給予沈相公的忠告,是,我的想法當然是要報複晏遲,可我要是杜撰這番說辭,也太容易被拆穿了,沈相公真該仔細考量。”
穀雨之後,未到望日,一眾逆犯皆被處斬,然後就是鎮江侯府和沈家的兩場謝恩宴,一頭血流遍地哀嚎遍天,一頭賓客滿座歡聲喜樂,消寂的,得意的,儼然開啟了臨安城的一場新戲劇,有人慶幸劫後餘生,自也有人不甘一敗塗地,我笑他人哭,他人笑我哭,對於“我他”來說天差地別,但在旁人看來,也就那樣罷,總有人笑,總有人哭,不是“我他”的“你們”覺得還挺正常的。
權場嘛,就是這樣的,一撥人倒了一撥人起了,在老百姓眼裏像天上發生的事和人間沒啥關係,總之都是這樣的,當官的照樣貪賄,百姓們隻能幹瞪眼,看有人快倒了起起哄,接下來的依然還是油鹽醬醋雞毛蒜皮的生活,有的人死了,那就死了,有的人富貴了,也不關自己什麽事。
梁國公夫人待芳期一如從前,特意約了芳期一同往鎮江侯府,跟龔夫人道了喜,她就一直和芳期在一塊,幾乎寸步不離就罷了,與芳期得了機會說私話時,還講起皇後在宮裏的近況。
“太後在慈寧宮裏安養,聖人日日都還是要去省安的,隻大娘娘不願見,聖人唯好向司馬娘子和覃娘子二人打聽太後的‘症況’,也就是還有積怨,常發脾氣。官家去看望過一回,跟大娘娘間又生了爭執,便聽從建議沒再去打擾大娘娘調養了。
大娘娘啊,是不願讓司馬娘子跟覃娘子在慈寧宮裏侍疾,讓貴妃去照料,可貴妃因為當晚宮變受了驚,病得比大娘娘反而更重些,眼看著……要不好了,官家如實講了,大娘娘竟怒斥官家放縱聖人殘害妃嬪!!!
天地良心,聖人哪有那樣的禍心?現下的宮裏可再不比得從前,後妃間根本就沒有妒爭的事,慢說這位司馬貴妃了,便如當年的龔貴妃,威脅可大多了,還時常挑釁不敬中宮,聖人氣惱歸氣惱,可曾用過那些狠毒手段?
貴妃自己都衝官家講了,當初她情知太後要衝罪庶杜的小兒動手,心中既覺驚怕又覺不忍,後來罪庶杜也被處死,那時起她就常作噩夢,緊跟著發生了蒐狩時的禍事,她更恐慌了,轉眼之間,司馬極大禍臨門,大娘娘也作繭自縛,她篤信這就是因果孽報,大娘娘作的惡太多,才招致這樣的禍事,她自認為是幫凶,覺得必然也落不著好,總之啊,心病難解,拖得病症一天天的更重。”
芳期也知道司馬釵病重一事,她還聽棗氏那日說過,司馬釵並不像司馬芸,雖然也遠遠不能說心地純良無欲無求,但還有畏懼心,且她被送進深宮,雖位份隻在皇後之下,可有如守活寡一般,對於餘生如何多少有些灰心喪氣。
應當是眼瞅著連司馬芸這座第一靠山如今也有如身陷囹圄,她肯定更加的絕望,將來徹底沒了盼頭,才有了輕生的念頭。
害怕因果孽報也不是假話。
司馬釵雖說並沒有參與司馬芸那些毒計,可是她為了取悅司馬芸,也曾親口下令將本無罪過的宮人罰往罪作司,導致那可憐的宮人被趨附於司馬芸的宦官活活折磨死,所以司馬釵現如今雖然眼看就要香消玉殞,芳期對她也沒多少同情心。
“太後怎樣講,現如今橫豎官家是一個字都不會信,要說來慈寧宮得勢時,原本也有不少的妃嬪助紂為虐,為了助著太後打壓聖人,迫害了不少宮人宦官,可現下呢?誰還願意去慈寧宮侍奉太後?也唯有司馬娘子本就是太後的親侄女,她才樂意為官家分憂解難,慈寧宮裏雖不缺人手,到底沒個穩當人督管著,就算宮人們不敢躲懶疏忽,傳出去,多少還是有損官家的聲名。”
“就是這個理。興國公府一係雖說還有別的女兒,可年紀太小的不穩當,及笄的女兒吧,又會耽擱婚嫁,嫁了人的就更不合適了,唯有司馬娘子上無舅姑侍奉,又不需相夫教子。覃娘子入宮,聖人倒是樂意她與太子殿下多接觸的,我們心裏都清楚,覃娘子才是殿下的生母,雖說再無母子名份,可這分天然血緣親情卻是斬不斷的,聖人也有過子嗣,很能體諒覃娘子的心情,也篤定覃娘子必會時時處處都為殿下著想。”
梁國公夫人說這話,雖說是寬芳期的心,強調陳皇後不會因為太子殿下與芳舒發生矛盾摩擦,但她說的也是大實話,司馬芸被軟禁在慈寧宮,從此之後陳皇後在內廷就再不會受到太後的壓製甚至迫害,陳皇後當然也醒悟過來羿標及司馬極的勢滅離不開湘王的布局,她念著湘王府的人情,就延及了芳舒,不計較芳舒偶爾會去看望太子,甚至她還時常主動相邀芳舒前去。
而沈炯明的妻子單氏,她對芳期的態度就很是敷衍了。
當然,這敷衍普通人也難察覺。
也隻有芳期長期接受晏大王的調教,發現單氏的笑臉相迎下,總難免會使唇角輕微抽搐個三兩番,這就是單氏應酬那些上趕著攀附的小官眷時下意識的小動作,完全不像前一段兒,當沈炯明往綿穀“立功”時,兩人來往時單氏發自肺腑的歡笑,仗著自己比芳期年長,說著說著話,總會伸手來發生肌體的接觸,仿佛甜言蜜語還不夠,必須動手動腳才能保證增進情誼。
單氏把芳期敷衍了好一番,終於打算試探,話還沒出口,兩粒眼珠子就迫切的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