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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章 單氏“探路”

  芳期看著單氏的眼珠子,要不是早有準備,她還以為自己臉上突然開出了朵花。


  就單氏這種神色先露於言談的習慣,要是晏大王親自和她接觸,恐怕單氏五髒六腑裏的犄角旮旯藏著的些微詭計,都會為晏大王一眼看穿了。


  不像她,多少還是得動動小腳趾琢磨的。


  “王妃可還記得,有一回來妾身家裏串門,還親口讓妾身喚來了阿蟬做陪,王妃安撫著,說是眼看著阿蟬的神智不但恢複了,身體也養好了,等湘王殿下忙過那一段兒,王妃便親自提醒殿下,接了阿蟬回府裏,還會為阿蟬討請個孺人的名位。”


  芳期微微一笑:“這話我說過,隻一時間沒顧上……而今解禁沒多久,慢說外子得操心朝堂政事,便是府宅裏也是一團忙亂,再等上一陣子,真消停了,我再操辦這件事。”


  她說完就往花榭外頭一看:“是薛家娘子幾位來了,我好些時都未見她們,今日正好和她們說笑一番,夫人今日有不少賓客要款待,我便不多打擾了。”


  單氏卻跟著芳期一同往花榭外走,趕緊的又說了幾句:“過去阿蟬任性,妾身責備了她一番,好在是她還能聽得進去良勸,意識到不該在王妃跟前使性子,那日裏聽了王妃的寬心話,阿蟬算是徹底悔悟了,前一陣兒外子入獄,湘王府又被圍禁,她就日日在神佛前拜祈,講寧肯折壽十年,換得殿下、王妃及小郡主平安。


  妾身近來也看了黃曆,下月初九就是好日子,阿蟬原來就是湘王府的姬妾,被接回去倒不必另費一番周折,隻是取個吉日歸家的好意思罷了,哪怕王妃還顧不上向聖人提請冊位的事兒,並不打緊,先將阿蟬接回,太後過去還指責過王妃妒悍不容姬妾呢,妾身那義妹得以王妃的優容,妾身才好跟相熟的官眷們辯解,過去是太後誤會了王妃,王妃本是極為賢良大度的。”


  芳期才停了腳步,歪著頭看一眼單氏。


  笑容立時就淺了:“單夫人的意思,我會轉告外子,等問得外子的決斷再來和單夫人商量吧。”


  說話薛氏雖晉為賢妃,不過薛奇儒並未被封爵位,薛家娘子倒不在意家族未獲更大的恩榮,她眼看著芳期從花榭裏出來,連忙快步上前,跟單氏應酬一番,當單氏親自去接龔夫人時,薛家娘子才終於有空和芳期說交心話。


  “上蒼佑庇,湘王及王妃這回有驚無險渡過了殃劫,聽聞王府解禁,小女便急著要去看望王妃,妾身情知王妃那段日子應酬多,攔著了小女沒讓她去添亂,今日見王妃,氣色如常,真真是件大好事。”


  湘王府被圍禁時,薛奇儒是最先上書的那一撥人,他家的情義芳期是心領的,就很幹脆地說道:“有些日子不見令媛,我心裏也很掛念她呢,擇日不撞日,等今日事罷,明日我便備酒備菜,相請娘子及令媛飲談一番,我那六妹妹因著老夫人的病情,今日不便來赴宴,不過 明日去我家串門倒是不怕被議論的,令媛和六妹妹是閨交,正好也能相見。”


  薛家娘子知道芳期並不關心王老夫人的病,她也懶得問王老夫人如何,隻問:“不知徐家阿姐可還好?我是想去看望她的,又尋思著非但不能排遣她心中的悲悵,反而還會添亂。”


  徐姨母未被王爍一係牽連,可畢竟她的父親、兄弟,甚至娘家所有的血親都被處以極刑,被處死的逆犯還不能治喪,徐準、覃遜聯書請求天子許可由他們兩家斂葬王爍等的屍骨而已,徐姨母雖不能為娘家人服喪,但今日她並沒有來赴宴,薛家娘子想打聽徐姨母的近況,也唯有問芳期了。


  “我昨天才去看望了姨娘,她難過歸難過,好在並沒有患積症候,阿皎最近住在太傅府,姨娘有阿皎一直在旁陪伴,還有薑姨祖也去幫著她料理本族別的事務,並不覺得煩累,娘子不用擔心,要是有空能去陪姨娘說說話最好。”


  王棠因為早就被罷了職,這回沒有被誅連得太狠,保住一條小命,他和子子孫孫被發配充軍,又有洛陽王氏別的族人,被驅逐出臨安,沒得原籍返回,各自流落,連個安居之地都沒有,為了不讓王棠一係在軍中太過受苦,其餘族人淪為乞丐,雖說有太傅府和太師府兩家姻親出錢安頓,但樁樁件件事尚還需要徐姨母親自料理的。


  這個時候,薑姨祖站了出來,幫著徐姨母處理這些瑣碎事務,針對那些族人的具體情況,幫扶的幫扶教誡的教誡,減輕了徐姨母肩頭的重擔,薑姨祖甚至對覃太師都有所改觀了,那天還跟芳期感慨呢——你那祖父,雖沒幾分文臣的氣骨,但看他眼見著洛陽王氏這樣的境況,還肯舍財物出來接濟姻親,多少算個人吧,也難怪像徐公、辛公這樣的人物,居然還能待見他了。


  芳期一時沒忍住,把來自薑姨祖的“讚美”告訴了祖父大人,祖父大人倒是很大度:“西樓居士看不上熱衷功名之輩,尤其是痛恨對遼國稱降的衛臣,她道平民無奈屈服於敵國尚情有可原,因為國土淪喪京城失守並非平民的職責,可權勳世族,文武百官,他們享獲朝廷俸祿及恩榮,對於社稷的強盛本應竭盡所能,為苟且偷生而稱降,與叛國無異,更何況我歸衛之後,尚還力主議和,附和偏安於江南,正是西樓居士所痛恨的一類人。”


  “但翁翁力主議和,不也是為了積累實力後,再圖北伐麽?”


  “我是這樣打算,可北不北伐卻非我能夠決斷的,要是天子不願北伐,隻圖保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我並不會違逆君主的意願據理力爭,所以西樓居士並沒有看錯我,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一家一族的利益重於社稷君國,她厭鄙我這樣的人,認為我這樣的人不配食享俸祿,她的理據站得住腳。


  西樓居士雖是女子,然而一路追隨南衛朝廷,當年她寫下不少詩詞鼓舞士氣,支持北伐一血國恥,號召世族百姓擁戴先帝,而反抗遼國設立的偽政敵廷,她作為世族之後,雖是女子,卻做到不少男子無法做到的事,這才是受到尊崇的真正原因,我雖與她取舍不同,心裏對她是很敬佩的,也難得她對我尚還有這些微改觀和認可了。”


  覃太師近一段,時常陪在王老夫人的病榻邊,他也不管王老夫人還聽不聽得清他說的話,又是否真能明白話裏的意思,總之絮絮叨叨地說一些從前的往事,朝夕相處的日常,有一天他說著說著就覺得困倦了,倚在床邊打盹,沒了聲息,倒是被王老夫人急促的幾聲“叫喚”又驚醒了。


  他拉著王老夫人已經抬不動舉不起的手,安慰著:“放心吧,我這把老骨頭還支撐得住,總不會比你先走一步的,很多事我辦得不好,為了救下鄂舉,免我一門受罪處,先利用了無端,到底是讓他洞察了高仁寬和小舅子暗殺趙娘子的事,我明知無端不會放過他們,卻也無法阻攔。


  也隻有一件事我不能再違諾了,那就是必須先將你送走,替你操辦完後事,總不至於讓你的身後冷清,你啊,這輩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寒磣,放心,還有我在,你的身後事不會寒磣的。


  現下很多的事,我不再瞞你了,日後我們興許不會在臨安,得遷去西夏抑或高麗,可哪怕是背井離鄉,你我二人還是會合葬在一處墳塋的,你是覃門婦,永享覃門子孫的香火供奉,誰也不會嘲笑你身後淒涼。


  我辜負了你,但永不會遺棄你,我覃遜此生隻有王靈一妻,你要願意,三生石畔等一等,咱們下一世還做夫妻,你看,我們共渡了數十載,都老了,點點滴滴的事我可都還記得清呢,這世上沒幾個男子能做到如我一般的長情了,我這樣待你,世人又怎會笑話你福薄呢?我們都得高壽了,被虜去過遼國,毫發無損的回來,又能在幾番權鬥後安然脫身,他人羨慕我們都羨慕不過來的。”


  王老夫人中風後,芳期原本未來過冠春園探望,是覃遜不讓她來,免得又給老妻添堵,但這天芳期因來接芳許,少不得和長嫂一見,長嫂要親自來給王老夫人送煎好的湯藥,芳期就陪著她一同來了,她沒近前,隔著門扇聽得祖父的一番話,就更不想入內了。


  洛陽王氏轟然倒塌,王老夫人也成了現在的境況,前仇舊恨是該一筆勾銷了,芳期甚至覺得有點心疼她家祖父大人,所以她這張“摧命符”,還是離王老夫人更遠些吧。


  一轉身,芳期卻見父親大人也一腳邁進冠春園。


  覃敬見到親女兒,怔了一怔,腳步竟就收了回去。


  芳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怎麽瞅著父親大人竟然臉紅了?

  覃敬不僅臉紅,目光還很有些躲閃,尤其見女兒走近前的時候,眼珠子都像要往腳背上砸下去,咳了好些聲,才組織好語言:“我想去一趟靈隱寺,特意來請詢尊長是否允許,你祖父……他在裏頭吧?”


  芳期:……


  她家父親大人現如今出門,還需要祖父大人允許麽?唉,父親大人如今在家中的地位,況怕還不如小四弟了。


  “翁翁陪著太婆說話呢,我本是跟著嫂嫂來送藥的,擔心觸怒太婆,就沒敢往太婆跟前湊。”芳期是寒喧家常的口吻。


  她見父親大人著實不自在,都打算行禮告辭了,沒來得及,卻又聽父親大人說:“我聽周氏說,怎麽單夫人昨日在沈相公的謝恩宴上,跟不少官眷說起你親口答應了為蟬音請封名位,將她接回湘王府去?”


  芳期:……


  她是出現幻聽了麽?父親居然會關心她的家務事?

  “我並沒答應,隻道先和大王商量。”


  覃敬點了點頭:“你要是有這想法,我不過問,要沒這想法,是那單夫人故意用這手段協迫,你可記得跟湘王強調,一介姬妾而已,去留本不要緊,隻是單夫人是外人,原本不該過問王府內宅之事,她挑釁不敬王妃,這是逾矩了,是否接回那姬妾,得請湘王三思才好。”


  覃敬說完這話,才又幹咳數聲,進了冠春園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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