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賣一破綻
晏遲知道今日芳期有客人,大抵是不會有空閑搭理他的,所以便趁機去上了回衙——做為上太保,羿栩在外廷給他安排了間務公的場的,比政事堂還要接近福寧殿,以便及時上奏要務,另外,皇城司察部也被一分為二,內察部由清簫掌理,負責的仍是監察百官的事務,和影衛合而為一,另外就是外察部,都成了晏遲的屬官,負責打探敵情,糾察敵國細作,這個敵國,主要是指遼國。
而關於司馬儀、司馬仲等招統的舊員,自然都被論罪的論罪,遣散的遣散,現在的察部有如經過了一場大換血,新成員雖有一部分仍是羿栩的親信,但都歸清簫的掌理了。
晏遲早在良久之前,就在禁軍之中安插不少刺探社的成員,他們已經取得了軍籍,此時調入外察部,有籍可察,合情合理,雖然這些司衛仍然隻能被拒在延和門外,且人數極其有限,不可能威脅到羿栩的人身安全,可晏遲的計劃之一卻已經成功達成,以這種毫不起眼的方式。
他今日來這間名為襄安堂的衙司,並沒多少要緊事,混夠了時辰就下衙。
當回清歡裏,隻見小姨妹逗著嬋兒和薇兒玩耍,他家王妃卻坐在亭子裏撐著下巴頷出神,他都走到她身後了,一點沒察覺,晏遲瞅見養的一隻雪狸趴亭子裏睡得香甜,過去拿手指頭把它撥弄醒,又勾勾手指擺動小臂畫了半個圈,往芳期那兒一指,雪狸貓眼一亮,貓身一振,搖頭擺尾地甩了甩毛,躥上涼亭裏擺著那張桌案,毫不顧忌就叼了條麻辣小魚幹吃。芳期仍沒察覺,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拿著根銀簽兒,簽了小魚幹就想放嘴裏嚼……
晏遲才伸手往她手上一打:“貓嘴奪食,王妃也不嫌髒。”
芳期嚇了一跳,銀簽兒一丟,看隻那隻雖跳上桌案吃相還算優雅的雪狸,十分疑惑:“這貓兒訓得極乖巧的,從不敢往桌子上跳,今日是怎麽了?”
晏大王心虛,自是不肯說他的惡作劇行為,飛快轉移話題:“王妃剛才發的什麽呆?”
“我是在想父親,他現在性情竟大轉了,昨日主動關心我接不接得回蟬音一件事已經不尋常,他說今日得往靈隱寺,我以為他是要為老夫人祈福去的,哪知聽六妹妹一說,才曉得父親竟是約了丁二郎在那裏見麵,要把他這些年的積蓄都給丁二郎,為此征求翁翁的許可,翁翁便讓父親幹脆認丁二郎為義子,父親也欣然答應了。”
芳期一直知道她那位父親大人,雖然對丁九山言聽計從,不過卻很不待見丁文瀚,認定了丁文瀚是不孝敬父祖的孽子,哪怕丁九山陷害長媳是鐵證如山,父親大人卻對證鑿視若無睹,而今是怎麽翻然悔悟的?
“就為了這事啊?”晏遲往芳期身邊一坐,笑道:“嶽丈過去太自信了,以為他自己能夠識人,其實心地倒沒受什麽點染,看人看事為免浮於表麵,嶽祖翁和他政見不和,且也不掩飾城府和私心,無法受到嶽丈的發自真心的敬服,反而是丁九山、高仁寬和王爍這類偽君子,被嶽丈奉為賢良高士。
丁九山和高仁寬相繼被治罪,嶽丈尚未醒悟他看錯了人,輪到王爍,這一回他附逆羿標,不存任何爭議,嶽丈若再不醒悟,那就真無可救藥了。
他對丁二郎是出於補償的心思,對王妃嘛,應當周小娘這些年盡了不少心,再兼四姨妹跟三弟想來也說了不少王妃的好話,嶽丈最疼愛的是他們兩個子女,被長期影響著,對王妃略微多了一分關心不算奇特,王妃就放心吧,嶽丈並非厭世。”
芳期看著晏遲,良久才歎了聲氣。
這人總是能夠看穿她心裏真正擔心的是什麽。
“老夫人的日子不多了,臨了還受這樣一番罪,雖說在我看來仍是她自遺其咎,我沒什麽好自責的,可昨日聽翁翁在她病榻前說的那些話,我明白翁翁是很自責的,一場夫妻到白頭終老,翁翁想也不願老夫人最後的日子受病痛之苦,昨日我也似乎才意識到,無論我多不想承認,無法否定的都是我是翁翁的孫女,是父親的女兒,他們是我的血緣至親,生養我一場,要是他們晚景淒涼,我心裏也過不去這一道坎。”
“嶽丈和王氏夫妻情淡,倒是和周小娘很是舉案齊眉,周小娘兄長的長孫,已經為嶽丈接到太師府親自啟蒙教導經史,打算好好栽培,嶽丈既有這份心,說明也已經接受了仕途中挫的結果,打算著餘生晚景如何安渡了。”晏遲道:“我聽大舅兄時常說,周小娘雖也有些小心計,卻很有分寸,不是貪得無厭那號人,她既不會挑撥生事無理取鬧,日後又唯有她能相伴於嶽丈身邊,我早有打算抬舉周家幾分了。”
芳期並沒和周小娘的娘家人過多接觸,隻見過被覃敬親自啟蒙的那位周小郎,眉眼清秀倒是和覃治有幾分相像,小身板還挺結實的,會射獵,彈弓打得準,雖過去在遼國時沒機會學習經史,倒是在父祖的教導下也認得不少字,聰明伶俐又淘氣,卻不招人煩,因為他嘴巴甜,性情並不刁蠻。
隻是周小娘的娘家人本就是商賈,回到臨安後重操舊業,晏大王說的是他要抬舉,而不是讓她看著抬舉,必然是想提攜周家人入仕了,總不至於等周小娘那位侄孫兒過些年考科舉這麽長久,周家還有別的人學過經史?
“當官,非科舉一條途徑。”晏遲又洞察了芳期心中的猜疑:“周小娘還有個弟弟,叫周人和,周人和的長子周南顧雖跟三弟一般年齡,但他在遼國生活多年,少年時期極為機警,他不僅能幫襯父祖持家,還對遼國的商事頗多了解,甚至以衛俘的身份,居然還結交了幾個遼兵,打聽了一些遼國兵製事務。
他的消息,其實對我沒什麽用處,不過卻具備選為察衛的潛質,我已經和他提過了,他若願意,我選他入外察部,不讓他摻和宮裏的事務,外派往鄧州榷市,我估摸著莫為芻應當會利用鄧州榷市生事,那邊雖早有刺探社的人手盯著,可他們的身份,行事當然沒有察衛更加方便。”
“晏郎是想栽培周南顧,讓他今後為辛郎、徐二哥等人效力?”芳期問。
“周小娘的娘家,算不得太師府的正經姻親,周家人若是想留在臨安,不遠再投異國他域,家中的子侄有一個為官,哪怕是擔武職,對於他們而言總是有利的,周小娘沒了後顧之憂,嶽丈也能安心了,王妃更加不必自責。”
人間四月,落紅凋紫,隻卷入庭院的風卻全然沒了淒冷的消息,這個傍晚時分芳期原本黯淡的心事,便因晏遲此番體貼的言行覆沒,原來四季冬春,除了時令循環,也是駐入人胸臆裏的,胸臆裏的寒暑冷暖,跟時令無關。
芳期看了一眼六妹妹背朝涼亭,薇兒的注意力也在別處。
唯有嬋兒似乎看見了她的父親,趴在奶母的肩頭盯著這裏。
芳期把心一橫,飛快吻了吻晏遲的耳鬢。
至今她也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把起初視為冰山的男子當作了愛侶,漸漸就不再擔心他有一天洞悉她接觸他,最初為的是不可告人的目的。從可以踏實的依傍,到與他同生共死的決心,仿佛兩件事間並沒有特別清晰的界限,芳期現在清清楚楚的是,她愛慕著身邊人。
是貪婪的不可割舍的愛慕。
無論什麽原因和理由,不容人分享,不講道理的,她想要她的丈夫一直把她放在最重要的地位。
連嬋兒都休想動搖她獨有的地位。
就更別說蟬音了。
芳期很霸道的給了單氏回應:“我與外子商量過了,外子不答應接蟬音回王府,原本是我的錯,誤會了外子的心意,外子雖覺著蟬音頗識音韻,同情她才貌雙全卻淪落風塵的境遇,不過並沒有別的念頭,外子將蟬音送回相邸,本也是認為沈相公賞識蟬音的才華,能夠善待她,夫人怪我反悔我無話可說,不過而今,蟬音乃夫人的阿妹,想來夫人總不會迫著蟬音委身他人,也能夠好生安撫令妹,殿下他很感念令妹的真情摯意,隻是這男女之情,本不能勉強的,等過上些年,令妹想開了,不再固執,相信沈相公和夫人能替她謀得個好姻緣,真正的良人。”
單氏原本並非要真正強迫芳期接納蟬音,倒不至於被這話激怒,隻歎息道:“殿下既對蟬音無意,妾身怎敢勉強?隻是……王妃當日的話,蟬音也是在場聽聞的,這場誤會,到底還是需要王妃親自解開,蟬音才會死心踏地。”
“我要是直說了,這突然的打擊,難保令妹難以承受,做出輕生之事可就罪過了,所以還是緩緩的講才好,這樣吧,我另用一套說辭先安撫著令妹,夫人也盡盡心,日後多讓令妹與沈相公門下的士子生員多結交,令妹識得更多的青俊才傑,或許就不會再這樣執著了。”
而後芳期就見了蟬音。
果然說道:“殿下這些日子忙於公務,一時間顧不上內宅之事,且陳聖人還說了,太後玉體尚未康複,若趕著在這時賜封你孺人品位,少不得宮裏會賜恩賞,難保不會有禦史言官質疑聖人不顧太後病情,急於籠絡重臣,我是能作主,先將你接回王府,可殿下卻道起初送你來相邸,就說了你名為姬妾實則清白的話,你如今又為單夫人的義妹,身份可不如當初了,沒名沒份的接回去,沈相公和單夫人顏麵何存?所以還得待些時候,封賜下來,正正經經操辦一場喜宴,才能兩全。”
蟬音心知她的使命尚未完成,自是不會糾纏,極其溫順地答應了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