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借你的坑,下我的套
蟬音今日約了芳期在外碰麵。
準確說她隻是使人通知了湘王府有“重大情報”,並未指定誰來見她,可鑒於多少回來的人都是芳期,按理說這回和她碰麵的人也不回是她心目中期翼的那位,可蟬音的目光,還是飄向了芳期的身後,看了好一陣子,才直接拉近垂低,手指頭一陣絞纏,仿佛肩膀上忽然壓了什麽重物,往下一垮。
芳期看在眼裏,也就看在眼裏而已了。
小壹說在原生世界,她胸懷寬廣的容許了彭子瞻納下兩房姬妾,芳期當時也覺得她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此時世道便是如此,男子納妾如此的合情合理,和俗規禮矩對抗,是一件會讓女子身心疲累的事,她以為自己不會犯蠢,可現在她覺得自己就是個“蠢人”。
真要把一個人,視為生死與共的伴侶,讓她把他的悲喜當成自己的悲喜,為他的誌想甘願不惜代價,這樣重要的一個人,她沒有別的需求,唯有一點,就是不能“失貞”,如果有犯,那麽她從此不會再信任愛情。
所以想成為晏遲姬妾的女子,都是想要奪走她愛情的對頭。
“這回又是沈炯明讓娘子來的?”芳期開口便問。
蟬音無精打彩地點點頭,一時沮喪得不想說話,芳期默默看著她,也沒有急著摧促,就覺得心裏的一團鬱氣,鬼火般的在五髒六腑遊走,她甚至都不想和蟬音再有接觸了。
蟬音悶了一陣,才漸漸有了精神。
“沈炯明讓我告訴王妃,興國公那頭的人,還在繼續籠絡他,他是為了殿下才跟興國公的黨徒斡旋,是想探明興國公的詭計,待興國公對殿下發動致命一擊時,他才倒戈相向。”
這話,蟬音前些回已經講過了。
芳期著實有些不耐煩,但她不露聲色,她要是顯得浮躁了,會讓蟬音心中暗喜,不知道思想會走向哪條歪門邪道,以為她越是忌憚,晏大王就越是對蟬音青眼有加,可芳期不希望蟬音繼續執迷下去,她希望蟬音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可事實當然不是如此,沈炯明肯定不想讓那些宗室回到臨安,他讓我告訴王妃這些話,是打算說服殿下放棄這一想法。”
這又是一句實打實的廢話。
將宗室外放,本就是司馬修提出的“政見”,實際操作者是興國公,興國公也因此獲得了不少宗室的感激,興國公固然不會籠絡這些宗室威脅皇權,可他卻能夠籠絡這些宗室打壓晏遲,而今晏遲的提議,實則是有違諸多宗室的意願,興國公隻要成功阻止,宗室會怎麽想呢?
固然太後失勢,興國公也失了統領政事堂的大權,可依然能夠影響聖意,餘威尤存,東山複起指日可待。
所以他們會聽信興國公的挑唆,暗恨晏遲不顧他們的利益。
但這也隻是興國公,或者說金敏的目的之一。
“就這些麽?興國公和沈炯明別的打算呢?”
蟬音搖了搖頭,沒言語。
“沈炯明並不完全信任你,所以他們真正的核心詭計並不會讓你知悉,我跟你說這些,是提醒你不要輕舉妄動,因急於探清詳情,自作聰明去套沈炯明的話。”
芳期對蟬音的“功績”沒有給予誇讚。
當她回到湘王府,卻聽說家裏來了客人,是辛遠聲。
又正好趕上了晚飯的時間,辛遠聲既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芳期也沒有避忌的必要,逕直往此季風光正好的楓苑,見紅岡亭裏,酒菜未上,仍隻有茶水助談興,晏遲穿一件半舊的石青袍,想是他回家已經有些時候了,沒打算見外客,聽聞辛遠聲登門,卻也懶得換衣裳,選擇在這裏招待好友一餐晚飯,肯定是還會讓阿瑗也來共用晚餐,這裏距離阿瑗的居苑更近些。
“王妃這麽快就回來了?”晏遲見芳期,衝她一笑:“遙之剛來不久,他是個勤奮的官員,不到下衙的時辰是不會早退的,我們話還未說幾句呢,原想著還得等王妃一陣兒,不想王妃也這麽快了事。”
芳期:……
不這麽快了事,難不成她還得和蟬音飲談一番?
“聽這話,殿下莫不是抱怨我對蟬音太過敷衍?”
晏遲又笑看了辛遠聲一眼,忍俊不住:“王妃這醋意見長啊,當著外人的麵都忍不住拈酸了,我真是太有成就了。”
芳期:……
辛遠聲:……
一個是又羞又惱,一個是哭笑不得。
“今日兩盞茶,都是我親手點的,我這盞茶才喝了小半,王妃將就著解解渴吧。”晏大王還沒完沒了了。
芳期兩眼直瞪著他,早知道了晏大王表麵威肅,實則頑劣,骨子裏就不是個正經人,可畢竟不是三歲頑童了,適可而止這個詞沒學過?
她要是繼續和他耍嘴皮子,豈不是跟晏大王一樣幼稚?!
芳期轉了頭,跟辛遠聲閑聊:“阿嫂最近還好?我說得了空閑去陪她說話,哪知最近瑣事多,竟一直難抽出空閑來,她可別惱我言而無信才是。”
這樣聊了兩句,晏遲又不甘寂寞了:“遙之快當爹的人了,最近把一切應酬都能推就推,前番明江有了喜,樂得下帖子請我吃酒,我以為遙之必然在場,哪裏知道你竟然缺席,一問,明江還說呢,你道公務忙,最近不能吃酒,明江往兵部衙司去‘拿’你,去晚了一步,忙於公務的人竟不見了蹤影,兵部的吏員在背後打趣你,說你最近都是踩著點就下值,到底是有了妻室的人,再不同過去似的,把衙司當成了家,恨不能宿在裏頭。”
什麽叫“明江有了喜”?芳期驚奇的把眼睛又看向晏遲。
“徐明江是得了幅好書帖,他就愛收藏這個,於他而言就是喜事一件。”晏大王很高興又重新贏回了自家娘子的關注。
芳期:……
“四娘是遠嫁,現在還未十分習慣臨安,且又有了身孕,我該多陪陪她。”辛遠聲解釋了一句:“她又最厭煩酒氣,尤其此時,所以我才婉拒了明江,隻好等過些日子,再親自作東向明江賠禮。”
“哦?那遙之今日也是不能飲酒的了?既不是饞我的酒,那肯定是有要緊事不得不趕在這時和我商量了。”晏遲道。
辛遠聲點頭道:“我是想問你,那劉二之死是不是與你相關,還有最近針對先帝的輿論是不是你使人擴散?”
辛遠聲的神色嚴肅了。
芳期正想說話,這回卻被晏遲搶了先:“不是我幹的,據我所察,是遼人的手筆。”
芳期頓時疑惑。
後來,當回清歡裏,才道出了心中的疑問:“晏郎的計劃,從前並未有意相瞞辛大哥,為何今日卻說了謊?”
“我要實話實說,免不得又會和他起爭執,辛遙之既辯不過我,更不想阻止我的計劃,何必讓他焦灼犯難呢?”晏遲道,他也知道芳期不易想得透徹,又附加了詳細解釋:“劉畜該死,國法拿他沒奈何,我取他的性命也算替天行道,辛遙之倒不會因為這個和我爭吵,可是我有意煽動輿論,針對羿承鈞及其一係子孫,這勢必會讓不少宗室蠢蠢欲動,不利於大衛的安定,這才是他最介意的。”
“宗室會謀逆?”
“必然的。”晏遲輕哼一聲:“除了汴王之外,那起子羿姓宗室都是心懷貪婪的窩囊廢,且羿栩沒有恢複他們的爵祿,他們心中原本已經不甘不滿,剛歸衛時,自然不會有謀逆的企圖,但並不是說他們沒有這樣的妄想,而是因為他們之中最具名份的皇太孫,也就是現在的汴王不但不聽他們唆擺,而且對他們還有壓製的舉動。
那時候沒有契機,他們才隻好服從羿栩,我現在給了他們契機不說,且還諫言羿栩必須提防他們,將他們召集回眼皮子底下看管,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個極其危險的信號,羿栩先後殺了羿杜、羿標兩個親手足,會不會因為輿論,對他們也起殺意?
不能坐享尊榮就罷了,小命眼看都不保,就算是窩囊廢,也總是會抗爭抗爭的,他們在地方,就有機會遊說官兵支持他們起事,攻下臨安也許困難,但自立為王稱霸一方並非不能嚐試。”
“可是這樣一來……”
“我不這麽做,大衛遲早也是會內亂的。”晏遲輕哼一聲:“大衛的官場,腐敗已久,地方官員擅自加重賦稅,以飽他們自己的私囊,臨安之外,甚至連揚州等富庶之地,也都有民眾果腹無糧,患病無醫,羿栩重用武官,卻不讓辛公這樞密使管控地方軍務,兵戶們為統領苛壓,這樣的怨氣日積月累,隻需要一點火星,就會爆發兵變。
可羿栩隻信粉飾後的太平,如徐公、辛公等忠良之臣,他們在臨安,雖知曉州縣的亂況,無奈的是說服不了羿栩推行改革,根治腐壞,我就算不點火,遼國的莫為芻也會點這把火,而由我來點火,自然會有滅火的辦法。”
芳期鬆了口氣,這道理她聽得懂,晏大王放火,必然會先準備好及時水,亂上一陣,就能平定了,可要是讓遼人放火……那就會措手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火勢燎原。
可芳期因為相信晏遲,卻忽視了一點,這些道理她都能明白,晏遲為何就不能說服辛遠聲呢?為何單就在這件事上遮掩欺瞞肝膽相照的知己好友?
這其中,關鍵厲害處,芳期放過了。
棋局至此,實則殺著已成,隻不過晏遲的殺著,埋得深晦,因為現在還不是凶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