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棒子迎刀子
關於蟬音有何“妙用”,芳期和阿瑗探討來探討去依然沒個定論。
可是關於晏遲認定沈炯明將要“撕臉”一事,芳期深信不疑。
“沈炯明認為那賈高鬆已然把晏郎給迷惑住了?”
“我連無情苑都贈給了賈高鬆,不管有沒有被他所惑,但至少在世人看來,關係已經是極其緊密了,沈炯明目的已經達到,再說他依然沒把蟬音驅逐,這還在迷惑我呢,以為我會心懷僥幸,認為他真是單純的過河拆橋,並沒有懷疑蟬音,既是如此,自然就還會信任賈高鬆。”
“那賈高鬆,真有如此大的‘魅力’,讓金敏、沈炯明深信他能贏獲晏郎的青睞?”
“賈高鬆可是莫為芻的得意門生,確然有幾分真材實料,他洞諳權術,擅長詭謀,這是不是和我有幾分相似?”晏遲似笑非笑。
芳期:……
“我又未曾見過那人,怎知道他和晏郎相不相似。”
“聽起來王妃似乎還很想見那人似的。”
“怎麽?那人當真儀表堂堂到了連晏郎都自愧不如的地步?”
“哈哈。”晏遲笑兩聲,整了整衣袖:“生得的確一副好皮囊,且還算是重情重義吧,不過卿本好漢,奈何為賊,再是如何憎厭羿姓皇族,然而生為華夏子民,既幹出了數典忘祖、投敵叛國,助著蠻夷賤踏一本同源的國人的事,莫為芻、賈高鬆這樣的人,注定會遺臭於青史。”
他說到這裏突然住口,似乎極為諷刺的無聲一笑。
除夕夜,湘王府熱熱鬧鬧,芳期也總算是見到了那位賈高鬆,別說,風範儀態還真有些與晏遲相似,冷冰冰涼嗖嗖,倨傲威肅,事實上賈高鬆也的確不是文質彬彬的性情,席間付英和他談論一些前朝人事,差點沒被賈高鬆嗆得麵紅耳赤,芳期再留心,仍然無法從賈高鬆的神色間窺出他其實是遼國細作的痕跡,這個人,心思藏得很深。
善於偽裝作態。
看著像是口無遮攔,實則卻是老謀深算。
和晏遲像不像?
芳期明白了,金敏大約以為賈高鬆和晏遲有相似的性情,甚至有同樣的城府,所以兩個人定然能夠惺惺相惜。
原本芳期沒打算多和這人接觸,可賈高鬆多喝了兩杯酒,就忽然把話題轉到了芳期身上:“我前日應一個閑人所邀,這閑人在醉生坊做東道,酒桌上不少歌姬琴伎做陪,她們提起湘王妃來,沒說那些閑言碎語究竟是從誰口裏聽聞的,不過又提到了沈相邸的單夫人。”
來了來了,芳期心中鳴鏑尖嘯,不過臉上一副不明所以的傻笑著。
她到底是精明還是短見,其實在官眷圈中一直是個謎,有的人覺得她精明,更多的人卻覺得她行事放肆傻透了骨子,不過是命數好,嫁了個既精明還強勢的丈夫,才能“大殺四方”從不吃虧,賈高鬆心目中,應當也不確斷她的底細,所以拿出副大智若愚的模樣應對怎麽著也不會露出破綻的。
且賈高鬆自己把話說得這般的懸疑,她先溫文爾雅的傻笑著極其合情合理。
晏遲卻蹙起了眉頭:“什麽閑言碎語?”
賈高鬆笑了一笑:“無非就是說湘王妃沒見識過龍芽,單夫人真心實意相贈佳茗,以賀新歲,湘王妃卻嫌棄沈相公過河拆橋,如今位高權重,送來的新歲禮就開始敷衍了事了,隻不過單夫人解釋了龍芽是罕見的珍品,湘王妃才轉怒為喜。”
好嘛,這下子堂堂的湘王妃不僅貪財,還粗鄙沒見識的形象可就躍然在歌姬琴伎的舌頭上了。
“這話是從哪裏說起的?”芳期溫文爾雅的態度立即大改,搶著發火:“我能沒見識過龍芽?我家的龍芽我都懶得喝,賞賜給奴婢仆婦解渴,那天單夫人莫名其妙說一番龍芽如何如何難得,我還覺得奇怪呢……我知道了!”
芳期衝晏遲直瞪眼:“這話能從醉生坊這種地方傳出來,定然是蟬音的手段,隻有那些歌姬琴伎才會為她打抱不平中傷汙謗我,好個單氏,她明麵上放棄了為蟬音爭榮寵,暗地裏卻助著她壞我聲名,沈相公如今得了勢,單氏的腰杆子也跟著硬朗起來,她固然不會把蟬音當親妹子對待,可卻記恨我不給她留體麵,才用這樣的手段報複我。”
賈高鬆輕輕咳了一聲:“湘王妃倒看得明白,不過湘王風頭正勁,已經是樹大招風了,若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樹敵沈相公,頗不明智。”
芳期又是冷冷一笑:“賈先生也別跟我講這些大道理,我豈是沒有分寸不識利害的人?我本就從沒攔著大王給哪個姬人榮寵,是大王自己不願給蟬音體麵。”
“王妃說得對。”晏遲喝了一口酒,也是輕笑一聲:“我這人呢,一貫吃軟不吃硬,就受不得別人的逼迫,雖說這件事是兩個婦人家攪是生非,可我要是為難婦人家,那不是一巴掌扇出去,傷的是自己的臉麵?所以這件事啊,我隻找沈炯明理論去,他趁著臨近新歲給我和王妃尋晦氣,那明日歲旦,我也去他家討個說法。”
芳期方才轉怒為喜,衝晏遲一舉酒盞,很豪氣的把一盞酒喝得幹幹淨淨,酒水似乎溢滿了眼睛,燈火下一片瀾瀾秋波:“晏郎而今又不是閑散親王,是官家任命的上太保,不大好為了女眷的事跟沈炯明鬧太僵,否則日後政見上有了爭執,沈炯明那樣的人,指不定就會質疑晏郎是因私廢公了,這事晏郎先別出頭,我自己能解決,單氏占不著便宜。”
“王妃真有把握?”晏遲明知故問,又自問自答:“也是啊,但凡敢挑釁王妃的人,哪個不是搬起石頭砸腳,單氏那腰杆子,可受不住王妃的打狗棒,也罷,王妃放心打狗,就算鬧出亂子來,還有我呢。”
夫妻兩的這番互動,引來了賈高鬆的“嗬嗬”一笑:“賢伉儷都是性情中人,難怪能夠琴瑟和諧,真是讓人羨慕啊。”
羨慕吧?很好,那你且就羨慕著吧。
經過這一件事,芳期隱隱猜度出了嬋音的“妙用”,次日就迫不及待跟阿瑗闡述了她的看法:“不管單氏如何看待蟬音,她可是正正經經認了蟬音這妹子的,且過去為了不讓官眷們嘲笑她和個伎人義結金蘭,沒少粉飾蟬音的才華品行,硬生生給她自己套上個隻重才德,輕看貴賤的虛表,而今湘王府棄了蟬音,她也不好跟蟬音斷了姐妹情,否則好不容易塑起的虛形,立時就要崩塌了。
晏郎要收拾沈炯明,肯定得利用賈高鬆,經蟬音‘引薦’賈高鬆,一來能讓沈炯明確信他的奸計已然得逞,徹底掉進陷井裏,二來借著蟬音的由頭,雙方就能順理成章的翻臉了,阿瑗想想,不管是晏郎,還是金敏、沈炯明,必然都打算讓對方背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可沈炯明卻是眾所周知的湘王黨,兩家不翻臉,都是要受誅連的。”
阿瑗仔細想了想,這回認同了芳期的推斷,可又產生了另一種狐疑:“我尋思著三哥要鏟除金敏、沈炯明,大可不必這樣麻煩,先將沈炯明打草驚蛇,讓他糾集害我趙氏一門的凶徒與三哥敵對,豈不是白白讓沈炯明得益,讓三哥的計劃反而更添阻礙了。”
“這點我倒是一早就想通透了。”芳期道:“晏郎雖知道了大多數幫凶,可如同高仁寬和王爍,就差點成為了漏網之魚,曾經陷謗構害東平公的凶徒,說不定有很多當時毫不起眼,事後也沒爭取到多大利益的鼠輩,太容易讓人忽視,晏郎故意打草驚蛇,就是為了讓沈炯明把這些幫凶都糾集起來,哪怕沈炯明也有疏漏,可一個幫凶拉攏一個他知情的幫凶,接連糾集,總不至於再有漏網之魚了,一群人都跳進陷井裏,一口氣填土就完了,省得一個個的再去收拾。”
阿瑗恍然大悟:“隻是這樣做,省事歸省事了,可要是在羿栩跟前對質,這麽多人咬定三哥是要為東平公複仇,必不利於羿栩,憑羿栩那多疑的性情……另還有蟬音,她是必受不住羿栩拷問的,總之三哥樹敵太廣,風險也會大大增加。”
“我想晏郎不會疏忽風險,應當早就想好了對策。”
芳期等到正月初七之後才開始“打狗”。
單氏送給她的龍芽她當然不會品嚐,正如她在賈高鬆跟前放的“狂言”,湘王府裏的名品好茶多得能當飯吃,諸如龍芽,都是被她當作福利分放給家裏的下人仆從,這可不是輕視龍芽,隻芳期一貫認為好酒佳茗要被人喝進喉嚨時才有存在的價值,束之高閣才是浪費,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下人仆從們竭盡心力為主家服務,赤膽忠心赴湯蹈火,他們當得起這份善待。
正月初八,芳期邀請了好些位官眷,往梅橋西善堂去,這些官眷都是新歲時往湘王府送了賀禮的,芳期當著她們的麵前,把一批財物交托給了善堂的管事。
“這些錢帛,乃至於金銀器物,皆為眾位娘子新歲前籌送來王府,請托我行善扶弱的,金銀器物我已經兌換成了糧米、藥材,還有富餘,也都兌成了銀兩錢幣,今日當諸位麵前,都給付善堂。”
官眷們其實不是為了行善,不過行賄也好行善也罷,送出去的東西,她們才不管湘王府怎麽使用。
又何況湘王妃當著這麽多百姓麵前說她們是為了行善,本就是臉上有光的好事,所以個個都覺歡喜,腰杆子挺得筆直筆直的。
梅橋西善堂現為張氏管事,她過去雖與蟬音一樣是金屋苑的姬人,可接手梅橋西善堂後,著實就與湘王府“劃清界限”了,張氏現下已經嫁了人,丈夫就住在梅橋西,靠教習這一片的稚子孩童識字算數維生,張氏為了讓善堂的賬務清明,回回收到捐助的物資都會仔仔細細的清點造冊,還請了裏老甲長監督賬目,以示她雖為善堂管事,卻從未拿一個銅板飽自己的私囊。
這回清點著清點著,張氏就從物資裏發現了一件稀罕物。
“王妃莫不是弄錯了吧,怎麽將幾盒子龍芽茶也送來了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