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將見偶像
潘小妹教導袁四娘時,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別人瞧咱們這樣的門第,都認為風光無限,其實卻不知這高門大宅裏,花耗銀錢的地方有多少,一年間下來,光是整修房宅不使棺榭顯出頹象,少說就得消耗掉五、六百金,年節間人情往來的禮金,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家宅大,使喚的下人也多,就不算廚娘、堂前人、針線人的薪資了,隻拿普通的良雇來說,薪酬外加一年每季的新衣,四大節的賞錢,這沒一處能夠扣減的,統共不能少於千七、百兩了。
咱們家的確在臨安城郊就有幾百傾的良田,可田地多,養的佃戶也多,收回的糧米蔬果,除了消耗之外,盡都售予糧果行,所得的銀錢也就堪堪能維持罷了,還有族人需要照濟的,宗祠需要供給的,族裏學堂也指靠著咱們捐資維持,這些錢從哪裏來?
嫂嫂莫怪阿兄使錢不知分寸,其實相比起家裏的開銷,阿兄揮霍使出那點錢銀實則不值一提,阿兄是兒郎,在外頭要是顯得太寒酸,眾人都以為潘門已然頹敗,世道如此,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所以不是阿兄虛榮,不知道家中的難處,著實家裏也隻能靠他在外撐足了架勢。
而我們女子,尋常也少在外拋頭露麵,日常過得檢樸些,是應了內訓婦德,下人們哪怕看在眼裏,也總不至於四處嚼舌譏嘲,反而覺得這正是世族書香門第的風範,不似得那些乍然富貴的人家,看著是錦繡在外,實在是敗絮其中。”
袁四娘並不是鋪張浪費的人,被小姑子這麽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導,卻深覺自己成了個鋪張浪費的人,於是乎居家的時候,隻好樣樣向小姑子看齊,把新衣華服收箱子裏,隻穿半舊的衣裳,耳墜也不帶了,絹花也不簪了,發髻上隻用素銀簪子固定略作點綴,連胭脂水粉,也隻用尋常廉階的。
香也不熏了,身上隻佩個填充幹花的繡囊,更不敢在茶水上頭跟過似的講究,什麽扶芳飲,天香湯都棄了,屋子裏頭也像雪洞似的,所有的裝飾物都收藏進庫裏,萬事皆以潘大郎為重,自己的意見半點不敢顯露。
四娘的陪嫁丫鬟是個明眼人,瞧出了潘家母女的盤算,這件事跟四娘母說了等於白說,於是乎稟報了丘大娘子。
“主母和潘小娘子並不曾逼著讓大娘子交出嫁妝貼補夫家,隻說大娘子既為潘家的子媳,日後夫家的家業當然也是會交給大娘子執管的,一家人,不分你我,這話聽著也是這個理,可她們分明就是在磨消大娘子的氣性,讓大娘子事事都順從夫家人,等她們完全將大娘子把控,就能放心大膽侵吞大娘子的嫁妝,現如今,大娘子嫁妝的生息,可已經為潘小娘子掌控了!”
丘大娘子能不擔心麽?
誠然,潘大郎怎麽也不敢休妻,潘家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不提她,潘母為了自個兒的名場,並不敢真虐折兒媳,可那潘大郎卻是個魯莽的脾性,他日後要是給四娘氣辱受,潘母一句“夫死從子”“難以約束”就能為她自個兒開脫,袁家哪怕替四娘出頭,能拿潘大郎奈何?
就算鬧崩了,也隻能是要求和離,可這也得看四娘自己個兒的意願,再過些年,四娘真有了子女,慢說她難舍下親骨肉,多半嫁妝錢已經被潘家蠶食得七七八八,休想追討回來了,丘大娘子當然不是心疼這筆錢財,隻忍不下被潘家母女如此算計這口窩囊氣。
追根究底,還是四娘自立不起來,才讓潘家母女趁心如意。
丘大娘子被丈夫一提醒,卻是計上心頭:“明日我莫不如便讓四娘隨我一同赴宴去,讓她一睹湘王妃的風采,都是女子,湘王的性情可比潘家子硬朗多了,可看看湘王妃,有誰敢這樣拿捏算計她?”
讓四娘向湘王妃學習?
袁鴻頭大了,湘王妃的本事,還真不是普通女子學得來的,外命婦這麽多,有幾個敢去福寧殿撒潑,把天子都數落一番的?四娘要真有這分硬氣,十個潘大郎也能被她調教得服服貼貼了,還怕什麽婆母小姑。
不過袁鴻也沒阻止妻子的念頭,這些家務事,男人其實不比婦人更精諳。
又說袁四娘,日子過得也跟守寡沒什麽差別了,自覺自願開始吃齋念佛,慢說出去逛街遊玩,都難見她邁出居苑一步,潘母對兒媳婦很慈祥,不要求兒媳婦晨昏定省,認定了已經成功降服兒媳,故而這日一大早,聽說丘大娘子突然要接四娘去赴宴,她都來不及思考,把驚詫和不情願直接擺在了臉上。
“大娘子事先並沒知會一聲兒,大婦沒準備,連我也半點準備沒有。”
“我是順路,經過這條街時忽然想到不如接四娘一同去散散心,她隻是陪隨我罷了,並不需要別的準備。”
“雖是如此,可到底是赴龔夫人的壽宴,大郎我是不指望他能獲授實差的了,大婦也並不需要與官眷交道。”
這話說得好生沒理,難不成男人不作官,婦人就連人都不能見了?
“令郎雖不行科舉,不早晚也得爭取蔭職麽?更不說日後大郎和四娘有了子嗣,難道也會放棄應試之途?四娘生於官宦門第,嫁的也是官宦門第,少不得和官眷應酬。”
潘家女兒這時正在潘母身邊,聞言便笑道:“丘世母說得在理,阿娘也不用擔心嫂嫂從沒應酬過,有丘世母提點著,嫂嫂定然是出不了差錯的。”
丘大娘子現如今對這規行矩步的大家閨秀可沒半點好感了,掃她一眼,慢條斯理道:“二娘打小就學持家理事,我道怎麽連家中甚至身邊的仆婢都約束不當呢,原來還真不是秀外慧中,也可憐你有這樣一個不長進的兄長,所以沒見識過真正以禮持家的門戶,二娘一味的講究仁德,卻分不清何為恩威並重,何為懦弱忍讓。
二娘篤定四娘過去未與官眷應酬過,著實是以己度人了,正如四娘身邊的仆婢可沒一個敢挑釁譏嘲主人的,四娘雖說不如二娘會算計,但為人處世,可比二娘要強多了,哪怕沒我提點,她也不會出什麽差錯。”
這番話把潘家母女說了個麵紅耳赤,潘母顯然有些惱火,倒是潘二娘還能強撐著笑臉:“丘世母教訓的是,是兒自以為是且口無遮攔了,嫂嫂雖無兄長,卻著實比兒幸運,兒有這兄長,真不如沒有。”
“二娘自謙了,你比四娘幸運,畢竟沒早早就定下姻緣,現而今擇婚,還有更多餘地,相信二娘未來的夫婿不至於是紈絝膏梁,魯莽浪蕩。”
袁四娘遲來了,剛進屋子就聽見這話,正不知所措,丘大娘子就說了告辭的話,拉著侄女就走了。
四娘在車裏時,還憂心忡忡:“族人為難兒,多得二妹妹替我理辯,家中的事也幸虧有二妹妹把持著,世母這番話,二妹妹萬一覺得寒心……”
那可是個笑麵虎,你還把她當好人呢!!!
丘大娘子頭疼,卻明白靠她是無法點醒侄女的,隻道:“我不是刁難潘二娘,隻看不過她小瞧我們袁家的女兒罷了,她既是出了名的規行矩步,自然明白今日是她失禮在先,又怎會遷怒你呢?
算了,不提這些閑碎事,四娘你一陣間別的人不需留意,隻留意湘王妃,看她如何行事,你要學得她的一分手腕,在夫家何需靠小姑子替你斡旋。”
“今日能見著湘王妃?”袁四娘眼睛裏有了幾分神采:“我從前就聽阿娘講過,湘王妃是庶出,有為高堂所喜,甚至於……她的嫡母一度還想逼她嫁給臭名昭著的彭六郎,也不知怎麽的,湘王妃不僅擺脫了厄緣,還爭取得佳運,阿娘也說湘王妃是少見的機智人,足稱閨閣謀士了。”
丘大娘子:……
她那妯娌倒是好眼光啊,興許是寡居不易,所以才更懂得人生艱難吧,可明知女兒家果謀為貴,偏偏將自家女兒教得這般的與世無爭呢?
“二妹妹得空時與我閑話,也說她別的人不羨慕,隻羨慕湘王妃,言湘王妃雖出身相邸,實則無靠,卻有這樣好的時運。”
丘大娘子忍不住冷笑:“她說的是羨慕,而不是欽佩,羨慕的也就是湘王妃的機緣,能夠高嫁罷了,她許是覺得她論機謀智計,遠勝湘王妃,可惜不得時運。”
“又有誰不羨慕王妃呢。”四娘低聲喃語。
對於女兒家而言,不都期望著能嫁個良人麽?畢竟哪怕她是家中的獨女,也不能終老於閨閣,隻和母親為伴,自由自在的一生。
她已經足夠幸運了,婆母慈和,小姑易得相與,夫婿雖魯莽,男人家總是在外時多,並不用朝夕相處,且多順著夫婿一些,總能安安生生渡日。
而小姑,婚事上頭很是波折,慢說高嫁了,要尋個門當戶對的姻緣都不容易。
又如何能不羨慕湘王妃?
袁四娘倒是開始期待這回“應酬”了,多少女兒家,可都暗中感慨過“寧為湘王妃,不羨陳聖人”,著實是單論姻緣,母儀天下不如琴瑟和諧,更不要說湘王妃比陳皇後恣意多了,湘王妃能公然經商,從來不愁出嫁多年仍子嗣艱難,湘王慢說怨言,對湘王妃的愛重還與日俱增,天下有幾個人能有湘王妃這樣的幸運?
她是真想親眼目睹,為萬千女子羨慕的人,究竟是怎樣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