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一件命案
潘成今天的確是陪客。
廉世子也是個大紈絝,整日間的不務正業,他甚至還籌組了個戲班子,興致來了自己還去串個戲角兒,紈絝們間,大多有些勾聯,廉世子和潘成也算是老熟人了。
他今日生辰,請了潘成來也是情理之中。
潘成原本受廉世子所托,也起意在今晚約了蘭舟來助興,可蘭舟娘子一聽東道主是廉世子,就往地上“啐”了一口:“我最煩的就是他,骨子裏頭俗得不能再俗的一個人,偏愛附庸風雅,這樣的人,都夠不上潘郎君酒色之徒的階層,說他是酒色之徒,酒也不香了,色也不豔了,我可不願去為他助興,會勸潘郎君也別去,沒得你個好端端一個直坦人,被他們帶得也長一副別扭得解都解不開的死扣肚腸。”
潘成被“無情”拒絕,他倒也不氣不怒的:“我這人最是學不會別人家的作派,隻要沾個學字兒的事物,管保是白搭,蘭舟娘子就放心吧,我不管跟他們怎麽混,到頭來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大老粗。”
這個沒心沒肺的大老粗完全沒想到今晚他會倒血黴。
潘成被一窩子紈絝灌酒,灌得已經是腫了舌頭昏了眼,根本沒往這艘樓舫的底下看,耳朵裏也隻聽得見自己的說話聲,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麽,卻偏生有徐國公府的下人上來知告:“世子,座上貴客,可巧的是陳家小郎君的畫舫就在左邊兒,也不知陳小郎君是不是過量了,小仆聽得他往這片湖麵上不少畫舫上喊話,說醉生坊的春心娘子才堪當臨安城金嗓子的稱號,楊柳岸蘭舟娘子的聲嗓,比隻老鴰還不敵,不信的大可往他畫舫上去爭辯。”
那廉世子,本就是今日這場戲的一大配角,聽說陳渝已經入了套,就端著酒杯斜著嘴笑:“陳家小子夠狂妄的啊,他看不見潘大郎就在他右邊兒麽?明知道蘭舟是潘大郎的紅顏知己,還敢這樣埋汰人。”
就有個伎子,往過去扶著柵欄往湖水上張望,望幾眼就轉回頭笑:“妾方才聽見了歌聲,還道是誰,這一看,可不就是春心娘子正在底下畫舫上唱曲麽?妾也沒聽過蘭舟娘子的聲嗓,說不好誰更勝一籌,隻瞅見左近的舫船上,不少遊人都為春心娘子擊掌叫好,這可……有陳家郎君的話在前,恐怕等到明白,蘭舟娘子還真要得一個‘鴰鴉嗓’的諢號了。”
“直娘賊,左近哪些遊人,他們難道不曾長著耳朵?!”潘成已經是漲了怒火。
廉世子嗤笑道:“遊人不過就是湊熱鬧的,也活該蘭舟心高氣傲沒人緣,且她人還不在這裏,誰樂意為了奉承她開罪個官家子弟呢?我不關心蘭舟日後得什麽諢號雅號,兩個伎子誰強誰弱,我就關心,陳家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潘大郎你就在這片湖麵上,他是不是存心找碴兒。”
那伎人又道:“陳郎君又喊話了呢,就是衝這邊兒。”
潘成坐不住了,踉蹌著步子直衝向甲板邊,半截身子都探出柵欄外,瞪著一雙眼,卻也難看清陳渝的形容,隻見一個穿著湖青色錦衣的人,仰著臉在喊話:“蘭舟不在眼前,她那裙下客潘蠻子也不在麽?怎地也不見替你那姘頭撐撐場麵,還是自己認了輸,服氣了醉生坊春心娘子的好聲嗓,那也吱一聲兒,為你從前有眼不識金鑲玉,向春心娘子賠聲罪。”
“我賠聲罪?我呸你口涎水就有,不長眼的玩意,空長了對招風的耳朵裏頭沒長耳道是實心的麽?就姓趙的那嗓門兒,留著跟你娘喊魂用正好,還臨安城的金嗓子,她也配。”潘成大罵道。
“姓潘的,我早說了,不服大可登舫來理論,誰是誰非的,總有道理可講。”
“你就配挨罵,配不上我跟你理論,姓陳的,老子今天喝多了,路都走不穩,哪還走得穩棧板?有本事你上這艘舫來,看我把你罵不罵得服軟你個假娘們!”
廉世子蹙著眉頭:“潘大郎,我們可還想安安生生的飲酒呢,不耐煩聽你們為兩個伎子扯這些狗皮雞毛的事兒,要麽你也別搭理挑釁的人,要麽是靠岸也好,還是我使人穩穩當當的送你去那艘舫船,你兩個快些商量出個結果。”
底下傳來趙春心的聲嗓:“陳郎,倒也不用理論了,誰不知潘郎君是能動拳頭不動唇舌的性情,今日哪裏是過量了走不穩棧板啊,分明是想匡陳郎去站得更穩當的地方,便於他大動拳腳,陳郎是斯文人,論拳腳功夫,必是會吃虧的。”
潘成哪受到住這一激將,拳頭都硬了:“好婊子,你當你潘爹站在你們那艘小破船上就真動不了拳腳了是吧?!好,你且等著,你們既然要討打,潘爹就滿足你們的心願。”
廉世子相當配合“潘爹”,把舫船駛到陳渝那艘舫船頭打橫,方便潘成登舫。
潘成差不多是被人架著過去了,好在兩艘舫靠得近,棧板上走不了幾步,等踩著了甲板,潘成立時推開了仆役,叉手叉腿的正準備開罵,定睛一看麵前卻隻有個哭喪著臉的女子,潘成這人還是不多情願跟女子計較糾纏的,於是更往裏站了站,看清了陳渝的臉。
一口痰就啐過去了。
“還真是個假娘們兒,就憑你也敢挑釁你潘爹?!你這號貨色,一拳頭下去就能把臉麵都砸平坦嘍,居然也敢來討打?!你娘招了幾個狗男人,才讓你長了這幾個狗膽?”
陳渝是個“雅人”,就沒跟人這樣汙言穢語的罵過架,更別說動手了,先沒躲過一口痰,已經夠惡心,再挨了這番惡語,差點沒犯嘔,隻沒忘了今日目的,就是要作踐潘成牽連蘭舟,好讓他的紅顏知己揚眉吐氣的,隻好先忍了惡心,當著一個湖麵的看客擺足了理中客的架子:“姓潘的,我是為春心娘子抱不平,就是想當眾人的麵跟你理論,你卻如此蠻橫,辱我高堂,可不坐實了你就是個蠻俗人,楊柳岸那伎子,和你是物以類聚,就憑你兩個,怎麽能顛倒黑白是非,反誣春心娘子的技藝和人品?”
“呸,你少拉扯蘭舟,她今日人都不在這裏,白白被你們潑了一身汙水,我就最惡你們這等貨色,光知道在背後嚼牙,你潘爹我就是個蠻人,從來不講理,就講拳頭,我一人打狗一人當,你們的狗牙不配玷辱蘭舟。”
說完就是一拳頭揮上去。
陳渝做為個官家子小衙內,出來飲樂遊逛身邊當然不可能少了護從,見潘成先動上手,都一擁而上,兩夥人頓時糾鬥起來,你推我搡的鬧得混亂不堪,潘成先是一拳沒打著正主,自然是要追著陳渝打,他本就站得略靠裏,直衝陳渝撲,就漸漸把人逼向了船頭,忽然就聽聞趙春心尖叫一聲:“陳郎落水了!!!”
趙春心是真慌了。
明明落水的不應是她的陳郎,而該是陳家一個仆役啊,怎麽陳家這樣多的仆役,就沒把陳郎給看護住!!!又似乎,正是陳家一仆役動的手,把陳郎反而給推下了西湖?!
這裏可是湖中心,萬一陳郎不識水性,那可得出人命的!!!
陳渝落水,自然他的仆從不可能見死不救,一時間也顧不得和潘成糾鬧了,紛紛跳下水去救人。
而這一晚,陳渝的嫡母田氏也略有些慌神。
“人竟然沒救上來?”她異常的驚愕。
陳渝識不識水性,田氏當然心知肚明,本就是個不可能在水裏淹死的人,隻不過撈上來後,卻能造成個被毆成內傷傷重不治的局麵,可現如今陳渝墜湖,成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田氏深覺蹊蹺,趕緊找區氏商量。
“這怕什麽?橫豎是因跟潘成鬥毆才墜水的,雖說你家夫郎知道兒子識水性,可今日本來就飲了酒,事發突然,沒個防範造成溺亡也是說得過去的。”
“就怕那孽庶自己明白是被仆從給推下水去,他還沒在湖裏淹死,等外子回來,他好端端的人又出現了……”
“西湖裏,哪年不淹死幾個會水的人,水草纏住了屍身,沒個一年半載的浮不上來,哪有那樣多的人饒幸不死,你要真不放心,就使人多在那片水域撈尋幾日。”
區氏半點不上心。
原本她也不怕陳渝死透沒死透,田氏會不會因此被丈夫怨恨,隻消趁這幾日時間,拿捏住潘二娘就算大功告成,哪怕後來陳渝生返,她手裏已經握著了潘二娘的“投名狀”,還怕潘二娘反悔不成?
再說潘成,鬧出那樣一件大事故,他竟也不覺恐慌,揚長而去,回家酣睡一場,怎知道次日酒剛醒,就被臨安府衙傳喚——陳渝的生母,大早上狀告他行凶殺人。
潘成尚且嘴硬:“是那陳家子自己先挑釁的我,非要討打,我才教訓的他,誰知道他怎麽墜的湖,怎能賴我殺人呢?我連挨都沒能挨著他一下!”
鐵麵無私葛時簡,憑潘成這番口供就知道他是罪責難逃了,直接將人下獄。
這下子潘家可算是炸了鍋。
潘母起先想的還是去求族長,族長卻頗為苦惱:“誰都知道葛少尹不容私,讓我們怎麽搭救?不是我這族長不幫著自家子侄,這件事啊,確實該怪大郎太不理智了,那陳家子雖是個庶出,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他的家人哪能不追究?事情既然已經鬧去了臨安府衙,大郎還說他鬧事有理……這,這讓我們哪裏還有理辯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