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也許就是各有歸途
興國公方聯盟的女眷團骨幹連折三員,鄭氏原本就膽小,這下子更如驚弓之鳥了,司馬權也並不認為他的妻子足夠擔當逼誘芳舒的大任,是以與金敏等人商量,決定遣派“幸免於難”的宸妃出馬,一來她本就在宮中,總不乏跟芳舒接觸的機會,宸妃為說客,更有利於掩人耳目,二來宸妃雖說年輕,並未真正蒙寵,論分量比起鄭氏這天子舅母來雖說略有不足,然而她畢竟是世族出身,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使得氣勢上要勝出鄭氏好幾分,運用起軟硬兼施這一套手法也會更加嫻熟,把握也更大一些。
而宸妃,雖說是被下令不能再隨隨便便去福寧殿騷擾,但她卻並沒有受到徹底禁足的警誡,至少出入司馬芸“養病”的福寧閣還是不受拘限的,這在許多人看來她在後宮還是除了陳皇後之外頂有體麵的人物了,隻宸妃自己,已經憋足了一肚子的鬱火。
她本是家中的嫡女,生來又比別的姐妹要貌美,也是一枚掌上明珠,家族對她的栽培,自來是往世家宗婦的方向,所以性情很些剛毅伐決,這是內在,至於外在嘛,自也學了綿裏藏針的那一套,隻是這就要看各人的天賦了,宸妃顯然是天賦不足的那一類。
骨下太傲,使得表外的“柔情”搖搖欲墜,她不作態時還好,一作態,怎麽看怎麽別扭。
芳舒看見的宸妃,氣勢淩人兼且奸笑滿麵,一句話沒說,就已經把不懷好意透露得異常明白。
要不是宸妃張口說出的還是一句好話,芳舒以為對方是找來罵她的。
“大娘娘讓我往西園擇摘幾枝天竺菊瓶供,我卻還不熟內廷的路逕呢,有勞覃娘子相陪我走上一趟了。”這是宸妃的第一句話。
“難怪司馬娘子待覃娘子這樣和氣,覃娘子性子確然好,雖說言語不多,偏是這嫻靜柔雅的氣態讓人愛惜。”這是第二句話。
一直到了西園,都是誇讚的話。
隻終於說到正題的時候,宸妃的話就不那麽悅耳了:“要說來,覃娘論品性論才智,都要勝出覃妃一頭,便是論出身……世人也都曉覃妃的父親並不是覃太師親生,原本跟覃娘之父一樣,靠自己是沒指望的,都得托靠著太師公照攜,覃妃卻還是庶出,不比得覃娘是嫡生,隻不過覃娘子的時運,略遜於覃妃,如今才落得這樣難堪的地步,我真是替覃娘打抱不平啊,本也是親王府的孺人,屈居於側位已經是委屈了,眼下連妾室的名份都沒了,成了司馬娘子身邊的仆婦一般。”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在某處花榭裏坐下來,宸妃漫不經心的把一枝天竺菊,碧青的葉片往禿裏摘,斜挑著眼角,笑容頗顯得譏刺:“要說覃娘子不幸吧,你是太子殿下的生母,這早是件心照不宣的事兒了,論來你本該享有與大娘娘相同的福份,隻可惜,本家並無得力的人,覃娘子莫不是到這時還指望著覃妃能成為太子及你的依靠吧?
唉,不是覃娘子愚鈍,覃妃的才智遠不及你,隻是她嫁了個老謀深算的丈夫,有湘王在背後出謀劃策,覃妃才能蒙騙住娘子。”
宸妃終於舍得放過那枝天竺菊了,她的手,微微擋住了嘴:“湘王可從來沒有助太子登基的打算,有一件秘事,因無憑證,興國公及沈相臣不敢直稟官家,不過卻是篤定的事實,汴王根本不曾遇難,湘王與穆清簫早就暗下勾結了,湘王還串通了西夏王,汴王如今在西夏王廷!
他們根本就計劃著佐助汴王篡位,哪裏會放得過太子殿下?所以覃娘子也該清醒了,雖然說官家有望得龍子,東宮儲位必會有變,可覃娘子要是能助興國公,揭露湘王一黨的罪謀,官家又怎會不記覃娘子的功勞?日後哪怕是儲位有變,令郎至少還能襲承淮王之爵,司馬娘子是好相與的主母,覃娘子在未來的淮王府,也是無人敢犯的。”
汴王還活著!!!
這本也一直是芳舒在暗暗猜疑的事,結果從宸妃口中得到了證實,當然,她並不為這“證實”高興。
羿栩是不用肖想會有什麽龍子的,哪怕真治好了“惡疾”,子嗣也休想逃過夭折的劫數,這點芳舒從不擔心,當然,就更不會認為如宸妃這樣的棋子會有什麽好下場了,她絕無可能跟一起將死之人結盟站隊,芳舒的心病正在於汴王。
汴王哪怕是真死了,她也擔心汴王子會將太子取而代之。
太子若無湘王輔立,是絕無可能克承皇統的,倘若湘王真鐵心要佐汴王一係……
芳舒手心一片冰涼。
這件事當與誰商量?與司馬環?不,司馬環除了氣辱司馬芸之外,毫無用處。
她甚至會希望安兒能繼承淮王一爵,做一個閑散親王,反過來勸她不用擔心。
至於陳皇後……
陳皇後自己還有可能誕下龍子呢,怎會真替安兒籌劃打算?
但芳舒還是找了陳皇後,她提出,想見一見薇兒,出宮多有不便,是否可召湘王妃帶著小郡主入宮。
陳皇後全然未放在心上,隻她身邊,潘蕪清卻已經知悉了芳舒與宸妃的“私會”,潘女官深覺這是蹊蹺,但她沒有提醒陳皇後。
儲位之事,她根本無意摻合。
內廷的步步艱險,一著大意就會累及性命,她早有心理準備,而曆朝曆代,但凡牽涉儲位之爭,總難免白骨為逕,她入深宮,可不是為了給什麽人墊腳鋪路的,她有更重要的誌向,要作為許多女子都不能作為之事,在此之前,不能成為籍籍無名的一副屍骨。
倒是另一個宮人,提醒了陳皇後一句:“宸妃昨日莫名拉著覃娘子往西園,且遣開旁人專與覃娘子說話,今日覃娘子便要見湘王妃,明明可以出宮前往湘王府,聖人又不會阻攔,哪有什麽不便,可覃娘子卻偏要讓湘王妃入宮……”
“宸妃無非是想挑撥離間而已,讓我因她的行為,就對覃娘子心生提防,要我真計較起來,不再讓覃娘子接近安兒,就是中了她的計了。覃娘子可是阿期的族妹,她們兩個一貫就情誼深厚,哪裏這麽容易因為幾句閑話就心生嫌隙的?覃娘子讓阿期入宮,定然也是作態,為的是應付宸妃。”
陳皇後對芳舒毫不設防,當然也不在意提供個場所讓姐妹二人私話了。
芳舒對宸妃的話一字未瞞,都告訴了芳期。
“三姐定要留心,宸妃既然說出這話來,說明興國公定然會千方百計尋獲汴王在世的確鑿,對湘王和阿姐不利。”
薇兒就在不遠處,她現在對陳皇後都已然心生親昵了,乖乖巧巧的吃著陳皇後親手剝給她的阿月渾子,不往這邊看一眼,芳期卻不得不把視線轉過來,看進芳舒的眼睛。
舒妹妹,還是選擇了那條絕路!
如果她不爭,就不會說這句話,表麵上是關心湘王府的安危,實則卻是在探問汴王究竟在不在世。
她既這樣問,就不能說真話了。
“舒妹妹放心吧。”芳期拍了拍芳舒握過來的手:“這件事,本來就是晏郎有意透露的,為的就是引興國公黨營中計,汴王……是為天子親自下令處死,誰也救不了,汴王也自知死劫難逃,他最後的交待,也無非是望咱們照顧好小閔及兩個幼子而已,幼子無辜,相信無論聖人,還是舒妹妹都能感同身受。”
芳期明顯感覺到芳舒的手指放鬆了力道。
“這樣便好,我隻怕真是湘王殿下一時大意了……三姐,而今的我,別個不求,隻求安兒能平平安安的渡日,實不相瞞,我還真寄望著聖人能得嫡子,這樣一來安兒就能脫離皇宮這處險境,無論是承襲王爵,還是黜為庶民,隻要不再受威脅……我有他和薇兒一雙子女,就心滿意足了。”
“舒妹妹真要這樣想,我也就放心了。”芳期又道:“聖人一直視安兒為己出,且看天子的言行,哪怕是真治好了隱疾,必然也會先抬舉宸妃,立嫡是不能的,晏郎當然也不會眼看著興國公一方得勢。
我不妨對舒妹妹露句實話,天子無嗣,這確為天意,所以天子的隱疾多半是治不好的,隻要天子無嗣,安兒的儲位有誰還能動搖呢?晏郎若真如宸妃所說,何必諫阻天子複汴王皇太孫的名號?”
“三姐可千萬別誤解……”
“舒妹妹的心,我自知察。”芳期微笑:“隻是變動就在近前,宮裏未免會更多流言誹語,舒妹妹要是稍動猜忌,就可能被居心叵測者利用,於安兒,於薇兒,於舒妹妹自己也許就會帶來莫大的禍厄,所以我才一再叮囑,舒妹妹若真信得過我,相信我絕不會加害安兒和薇兒,千萬不要動搖,你隻需,靜觀變局。”
這日,已是九月之末。
十月至,授冬衣,即便是江南的氣候還沒有這麽迅速的轉冷,但市井之中,家家戶戶也都在準備渡冬了,而遼廷所在的北方,更是已經風雪。
若無盟約,此時遼廷的鐵騎必然已經開始劫掠關內糧帛,而之於現今,鄧州有榷市,也迎來了一年之中商事最最繁盛之時。
芳期這日,卻與她的兄長喝起了酒。
“舒妹妹一心想爭權位,阿兄,我就怕她這樣執迷不悟,日後,哪怕是晏郎想要給她生路,她也會往絕壁的方向奔。”芳期眼圈泛紅,她這幾日,腦子裏一幕幕都是當年在秋涼苑,跟芳舒冬夜裏擠在一張床上,徹夜長談的多少往事。
還是不忍心,太不忍心。
她是真的想讓芳舒懸崖勒馬,斷壁回頭。
覃澤奪過了芳期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