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九王叛事
這是由“發配”至順昌府的宗親羿枚首率挑發的一起叛亂,矛頭直接對準了當今天子羿栩,他以檄文昭告天下,宣稱曾經臨安城中流傳的天讖並非遼人散布,英宗帝不孝不仁,實乃禍源之首,英宗一係子孫必將內殺而亡,這的的確確是上蒼給予大衛社稷的警誡,天命本應歸於懷宗帝所立的太孫羿梁,太孫卻已遭羿栩毒手,所以羿枚做為皖王之後,懷宗之孫,當奉承天命,討逆係,正皇統,逼羿栩退位,而將太孫嫡長子扶持為大衛君帝。
羿枚之父,皖王羿承汝,乃是懷宗帝一朝貴妃安氏所出,當年,是除太子之外最受懷宗帝愛重的皇子,雖已然亡於遼國囚營,但他的兩個兒子羿枚、羿桓卻得以釋返,羿枚是被安置在順昌,羿桓則被安置於舒州,兩地本就相隔不遠,所以羿桓是第一個附逆之人。
非但如此,羿枚還暗中聯絡了洪州、衢州等地宗親,共九人,各自在所處之地自立為王,發動了這起劍指羿栩的叛亂。
羿栩自然震怒。
他追究的首要之事是,這些宗親,宅邸並無兵衛,他們哪裏來的兵士拱隨他們叛亂?
這事不難察清明。
順昌知府於東,當羿枚興兵發難時,立馬就棄了順昌官衙喬裝成平民逃難了,他這時已經回到了臨安,當然,他給自己的棄逃找了個急於報迅的借口,將所有罪責都推在了一個死人頭上。
死人是羿栩任命的武官,他負責管治順昌軍戶,練兵備戰。
“方瑞奉聖諭職管順昌軍戶,便開口索要賄賂,但凡願意奉承他的戶兵,均能得獲隊統之職,這些隊統即可免於勞訓,隻是軍戶人家,並沒有多少積財,哪來的賄金滿足方瑞的貪欲?這也是絕大多數的戶兵都不曾行賄帥部的原因。
可在籍的軍戶,實則然已經因為多年疏於管訓,有那麽一部份人早就動了心思,他們私下裏投雇於富賈豪族,以賺得雇錢為利,突然隻因朝廷開始重視管訓,隻好放棄這條財路。
方瑞一索賄,這些人便再動了心思,紛紛說服舊雇主支援他們賄款,等他們爭獲了方瑞的歡心,被授隊統之職,即能利用兵官之權,為這些富賈豪族牟利,富賈經營商事,難免有行爭市競的對家,這些兵官便屢屢尋釁滋事,那些被滋擾的商戶隻好讓利,又有豪族權門,於順昌廣置良田桑園,故而需得請雇大量佃戶,佃戶們付出勞作,自然需要回饋糧帛,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那些豪族權門,竟視為一筆極大的開銷,楚心積慮謀劃著省免。
為方瑞所包庇的部統,便謊報佃戶為軍戶,將朝廷下發軍戶的餉酬,挪用為佃戶的報酬,不僅讓豪族權門省免一筆開銷,還因此與方瑞交識,就更有了機會謀奪更多的利益。
可朝廷下發的餉酬是有限量的,方瑞等既然挪為他用,真正的軍戶便不得糧餉,他們本就因為方瑞的苛訓,練兵之外不得不從令耕種軍田,倍添苦累,卻還要被克扣糧餉,別說家屬,就連他們這些應籍兵,都是饑一餐飽一頓,心中怎能不積怨氣?
軍戶們終於盼得朝廷令改軍政,於是商量著等監察使至順昌,一同檢舉方瑞的罪行,可哪裏知道,監察使竟因收受了方瑞的賄賂,非但不聽他們申訴,還怒斥他們中傷帥部,這些軍戶因此受到了方瑞的懲處,被罰以刑杖。
方瑞記恨這些兵卒,授意他的心腹隊統,對‘滋事’兵卒倍加嚴苛,竟有……竟有一兵卒被活活責打至死,臣正擬將方瑞種種罪行上奏朝廷,怎料到,罪逆枚竟然早有預謀,利用這些軍戶的積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發動了兵變,方瑞及一眾黨徒,皆被斬殺,就連監察使……臣喬裝而出時,已見他的人頭也高懸在了城門上!”
羿栩臉色鐵青。
元務墉這時也不敢說話,就連沈炯明,腦門上同樣是遍布冷汗。
清簫今日也在場,他冷冷道:“元大夫,方瑞私藏的珍寶玉器,據察可是在元大夫你的私庫裏,還有不少州府的帥部,都向元大夫獻了禮供,如今監察使與諸武官沆瀣一氣,導致了軍戶積怨爆發,才為宗室利用起兵謀逆,元大夫怎麽能一言不發?”
清簫敢這麽說,當然是因為關於元務墉受賄的事,他一早就已經向羿栩稟報了。
可羿栩當時以為,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天子並不認為一介重臣收受賄賂是多麽了不得的罪行,他隻看重他一手提攜的武官們,依然能安安穩穩管治好地方的軍戶,使大衛備足抵抗遼國的軍力——雖說有綿穀兵變在前,但這並沒引起羿栩足夠的重視,因為那時他還沒有派遣武官直接督管軍戶,綿穀兵變後他已經做出了彌補,他以為漏洞已經得到了修正。
他根本就不知道,軍戶會因為心中積怨,而紛紛附逆宗親!!!
羿栩現在隻想殺人,他的眼睛盯準了元務墉的人頭。
“穆侍郎身任內察部之長,何以對諸逆徒的串聯毫不知情,如今穆侍郎將罪責盡推脫至元大夫承當,臣以為……”
“住口!”羿栩拍案而起。
“元務墉立即下獄!”天子立下決斷。
沈炯明愕然,他還沒說出這一事件乃是穆清簫和晏遲挑生的指控呢!!!
不知究理的沈炯明,直到和興國公碰麵,才明白過來自己犯了什麽錯。
“沈公你當初諫阻湘王之見,否決將諸宗室召回臨安,官家便因在各地監督宗親的察子本為小犬過去挑擇,故而令我負責這一事務,官家原意乃是,宗親各安地方,等軍政改革推展順利,我便能夠因建功而起複,誰曾想……”
“司馬公對這起兵叛一無所知?”沈炯明的冷汗這回是止都止不住了。
“一無所知,我要是知道了,哪裏會隱瞞?”
沈炯明直接癱軟在了椅子裏:“當初我隻以為晏遲中計,萬萬沒想到他是將計就計,這起兵叛勢必為晏遲挑生,且他還將他自個兒摘得一幹二淨,他故意諫言將宗親召回,是料準了我會阻止,利用那機會與他確立政敵的關係,而後辛懷濟提出軍政改革,晏遲再次料到我會力爭,隻恨元務墉,竟因為貪圖財帛小利,縱容那些武官……”
沈炯明說到這裏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金敏緊緊蹙著眉頭:“這事也怨不得元務墉,他便是不收賄賂,明知那些人都是官家的心腹,又哪裏會當真懲誡他們?我們料錯的是晏遲竟能慫勇羿枚等人反叛,且還能爭獲軍戶的擁戴。”
“唯今之計,也隻能把那蟬音交出,還有賈高鬆,他們兩個一同指控晏遲,我們還有幾分勝算了。”興國公道。
“不可。”金敏長歎一聲:“蟬音不僅是一介伎子,甚至還是沈公獻予晏遲之人,晏遲早就將她逐出,她哪怕招供了實情,晏遲也會駁否,官家根本不會相信蟬音的供詞。”
“那還有賈高鬆……”
“而今晏遲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賈高鬆忽然跳出來指控晏遲,他是什麽目的豈不一目了然?”金敏搖著頭:“晏遲曾經阻止過讓汴王遷往臨安之外,咬定汴王若離臨安將有性命之憂,要是汴王現在臨安,羿枚等有何借口謀逆?賈高鬆的證供,是稱晏遲勾聯遼國,他為遼國的間細,卻在晏遲占盡上風時忽然出首,分明就是要將晏遲置於死地,他的供辭哪會被官家聽信?
另則,現今的燃眉之急時如何平定叛亂,官家會倚重誰?必然是襄陽公、辛樞相等人,這兩位都心向晏遲,更何況還有一個穆清簫!!!我們這時倉促對晏遲發動彈劾,可謂毫無勝算。”
那要怎麽辦?
“隻好棄元務墉而自保了。”金敏倒是很快做出了決斷。
“可元務墉已然入獄……”
“他便是要招供,定然也僅是供出晏遲的罪謀,哪怕官家並不會聽信他的話,於我們而言也是有益無害,且我猜度著,官家今日喝止了沈公你的話,恐怕根本就不會公審元務墉,官家還是為了保住興國公不受牽連,興國公既安,則咱們同樣不會受到波及,我們隻能摁兵不動,另候時機。”
興國公不知道他的人手為何沒有知稟羿枚等人的異動,晏遲卻是清清楚楚。
這一晚,他喝著小酒,正跟芳期講故事呢。
“羿枚被俘時盡管年少,但已經是個跋扈驕縱的皖王世子了,無奈的是成為了囚俘,隻好忍辱偷生,釋歸之後,他甚至埋怨汴王不爭,隻圖自己榮華富貴,他雖被安置在順昌府這種富庶之地,可無爵無祿,身邊還有內察衛的眼線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囚俘生涯的怨氣早就摁捺不住了。
我不過是遣人煽了煽風點了點火,羿枚就決意謀逆,他做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殺了眼線,司馬權對這些宗室放心得很,根本沒料到他們會謀逆,所以收到羿枚偽造的信報,他就沒有認真辨別過真偽。
羿枚殺了眼線,喬裝親自去見羿桓,所以舒州的眼線也沒了,羿桓爭獲了‘自由’,由他出麵聯絡其餘的七人,自然都是因為武官逼使,軍戶頗多積怨的那些地方的宗親們,眾人輕易就能贏獲軍戶的擁戴,這麽大的利益在前,哪能不入夥。”
芳期笑道:“晏郎當然又會故技重施,逼迫羿栩隻懲宗室,而寬敕軍戶。”
“這回恐怕不能故技重施了。”
晏遲卻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