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東風至

  晏遲沒有急著對順昌府發起攻擊,他這幾日都在營區演練戰陣,另經過這幾回實戰,他“挖掘”出二、三十個對軍事戰計相對有更高天賦的軍士,這些人中既有統領也有士卒,除了驍勇之外還都算具備督戰的能力,於是趁這休戰的時間,晏遲著重對這些人進行培教。


  行軍在外,軍士們多以粟、餅為主食,不過葷肉的品類也算豐富,芳期負責擬配湯菜食單,讓將士們既得補充營養,還能一享口福,另外她還得複雜拆閱刺探社送來的密件,若是不關要緊的事務她就能安排處理了,要緊的先報給晏遲。


  芳期頗有種人在營中坐,天下事盡知的奇妙感。


  臨安城裏倒是風平浪靜,據信報,百姓們幾乎都不再關注九地叛亂這起曾讓他們人心惶惶的大事件了,盡都篤信朝廷大軍能獲全勝,所以照舊隻顧自家營生,商賈們也覺得這場戰爭已經快到尾聲,全數歇了囤積居奇的心思,新歲前略有漲幅的糧價又持平了,各大酒樓食肆照樣賓客如雲。


  司馬權、沈炯明一起子人也看似消停,都等著晏大王回到臨安後再決一死戰呢。


  至於宮裏,羿栩這皇帝逐漸已經不能事必躬親了,常朝都已經歇止,政務交由政事堂,幾個宰相統一主張後先行草擬批複,再交皇帝準章下發,而其實進行準章下發的人多數都是清簫,隻不過羿栩交待他若是有違章程的特事,還得先行知報。


  也就是羿栩雖然“病體難支”,精神不濟,卻還沒有完全放棄權柄。


  芳期正尋思著羿栩這樣的“頑固”,晏大王到底要怎麽才能獲得決政大權,把下一封密報一拆開,她的神情就是一變。


  趕緊讓人把晏大王請回營帳。


  “鄧州亂起來了。”芳期一邊把密信遞給晏遲,一邊道:“耶律齊果然生事,劉維已被刺殺,耶律齊以陶永為凶手的借口,咬定是我朝毀損盟約,他不待遼廷下令,就已經從唐州發兵攻入鄧州,且將鄧州知府陶永斬殺,鄧州現在,已經為遼廷控製了!”


  “這是意料之中。”晏遲笑了一笑,像他盼這消息已經盼了良久,如今終於是東風已到萬事俱備一般,一甩手將密信丟進炭盆中,卻連看都不看那傾刻間就蜷曲的紙張:“好了,可以讓閔妃準備書信,咱們遣使送入順昌府。”


  羿枚日日都在城牆上。


  但他其實看不見朝廷四十萬大軍的森森營帳,隻能看見城外的一片平原,未到陽春三月,一切似乎還蕭瑟著,城門外的官道上不見一輛車馬,這樣的寂靜讓他心裏越發的焦灼,他在這兒日日觀望著,當然不是翹首以待敵軍來攻,而是期盼著援軍速來馳救順昌府的危急。


  可除了一陣風,卷起一蓬沙。


  羿枚頹然走下城頭。


  許多雙眼睛都看見了這個一日比一日沮喪的順昌王。


  兩座城門緊閉,籍兵們暫時不能再逃亡,他們畢竟還是猶豫著的,因為他們絕大多數都不是獨身,上有父母下有妻兒,他們可以冒著風險衝殺出去,可他們的家眷呢?哪怕是逃離了順昌,真能逃脫朝廷大軍的追擊麽?他們真的能拖家帶口的順利逃往山東?先期怕還有希望,可眼下卻是希望渺茫。


  最佳逃亡時機已經錯過了。


  所以籍兵們其實也在期待著援軍趕到,如此一來他們興許還能背水一戰博得生機,可順昌王沮喪的神情讓他們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重了,湘王不肯莽撞發兵,指不定又再琢磨什麽陰謀詭計,衢州城,仙霞關突然失守,舒州城更加是敗得莫名其妙,且連柏太師都已經棄了順昌自顧逃命去,怎麽看,順昌王也比不得湘王更加足智多謀。


  兵力懸殊,敵方戰將比己方戰將智勇百倍,如果援軍不至,勝負是毫無懸念了。


  這個春天,太不美好。


  皺著眉慫著肩的羿枚剛剛才騎上他的戰馬,卻有一個兵卒飛速躥下城頭,一邊跑還一邊扯直了嗓子大喊:“大王,大王,有敵情!”


  羿枚險些從戰馬上直接摔下來。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登上城頭,看清楚隻不過是一人一騎身負著來使的令旗從馳道遠端急奔而來,氣惱得險些沒有將通報敵情的兵卒一腳給踹下城頭,好容易才摁捺住這股子惡念,竟還不忘用遠望鏡探察了一下,才道:“敵軍無詐,開門,看是什麽人來使。”


  來的人是羿青。


  但他當然不承認自己是軍使,兩國交戰才有軍使之說,羿枚卻僅是一介逆徒,他即便擔負著軍使的職責,也自稱是天使——沒長翅膀,意指天子遣派州縣的使官。


  “逆庶枚聽令,某奉的是官家聖旨,爾等謗誣官家企圖篡位,官家為證爾等罪行,為免傷及更多無辜,準允閔王太妃所諫,由閔王太妃安撫順昌軍民,爾等因貪婪之心,私欲之圖,檄文稱奉佐故汴王之嫡長子克承衛統,官家令爾等稱誓,若傷閔王太妃於府城之內,必遭人神共棄,萬死不得天赦。”


  羿枚一點也不想稱誓。


  可他卻不能不稱誓,因為他聲明要佐汴王後嗣為皇統,那就絕對不能傷害汴王遺孀皇統之母,他當然也並不認為閔妃會支持他們的“義行”——閔妃的兩個兒子還在臨安呢,要若閔妃附逆,羿栩絕對會對那兩個幼兒痛下殺手!!!

  羿枚隻好答應讓閔妃入城。


  晏遲和芳期親自護送閔妃,當然也隻是到城外——他們兩個要跟進城門裏去,哪怕羿枚冒著撕毀檄文師出無名的風險,也絕對會先拿他們兩個的大好人頭,他們護送閔妃到此,無疑便是警告羿枚,隻要羿枚敢損有閔妃的安危,四十萬大軍便會立即攻城。


  閔妃的車駕暢通無阻般駛進了順昌府的城門。


  又早有六神無主的籍兵,把閔妃即將入城的事言告家眷,他們認為這或許會是個轉機。


  閔妃定然是擔負著和談的使命,以期不動幹戈就能平息這回事變,說不定官家就有赦免附逆的旨意,哪怕是將他們流配,總之還能保住性命,然而就怕順昌王篡位之心不死,拒絕了朝廷的恩赦,所以許多的軍戶籍兵都擁往順昌府衙門前,他們膝拜於閔妃的車駕前,希望閔妃這一回和羿枚的談判,能夠公開進行。


  羿枚真是有苦說不出。


  但閔妃卻已然移步下車。


  她未帶幃帽,卻穿著親王太妃的服飾,她不急著打量羿枚,一雙眼睛看向那些膝跪著的軍戶籍兵,此刻她的心情是沉痛的,未語,就先長歎一聲。


  “吾情知眾多軍戶籍兵,若非貪奸讒小所逼,絕不至於附逆謀亂,然則你們如此衝動,不識罪逆黨首的居心險惡,不依國法律令行事,挑釁君威,戰損社稷,實乃罪不可恕,官家若盡予寬敕,至此之後,豈不國法律令有如空文?”


  這一番話,閔妃隻聽人群之中,迸發的是悲泣之聲。


  羿枚連忙道:“太妃難道不知,國法律令早已有如空文?太妃身在臨安,可知羿栩這豎子輕信的奸臣……”


  “我當然知道!”


  閔妃也打斷了羿枚的話:“可是當順昌府的軍戶深受奸讒欺淩時,羿枚你身為宗室,何曾有過檢舉奸讒惡行代為軍民申冤求庇的正義之行?你坐壁上觀,且還煽風點火,你為的難道不是利用順昌軍民助你達成權欲?!


  官家已經下令重懲奸貪惡吏,始作俑者元務墉業已服誅,你何故還不罷止逆行?你口口聲聲稱亡夫方為天家正統,你要佐助小犬克承皇統,好,小犬稚弱,尚不懂人事,我,汴王太妃,如今可代亡夫及小犬,向順昌府軍民及你聲明,亡夫在世前,早已請辭皇太孫稱號,願奉尊於今上,從無取而代執天下的貪欲,我於此時,當著順昌府如此多軍民麵前,勒令你羿枚用這把天子之劍自絕,你可服令?!”


  “太妃這樣說,無非是因為汴王二子尚且為羿栩所控!”


  “看來你並不肯服從我之口令。”閔妃冷哼一聲:“我問你羿枚,小犬年弱,不知事理,即便你等功成,小犬尚不能親政,你可願意我這幼主之母代執天下,而你等奉行不悖?那我有言在先,在我看來,你根本無能輔政,更不可能革除官場積弊,使大衛治域海宴河清,唯有湘王殿下才能擔任輔政重臣,你是否心服於湘王?”


  羿枚:……


  “順昌府的軍民們難道還看不清羿枚的意圖麽?什麽代天行命,為民謀安,這些統統都是謊言,他們這些宗室,不過是看著我與小犬,孀妻弱子,孤兒寡母,隻要他們篡位功成,就能把控我們母子為傀儡,你們以為羿枚將官家取而代之你們就再不受豪強欺淩麽?不,羿枚若把控朝政,他的貪婪更會熾生,更會任用貪奸讒小,而你們所受的痛苦,更增百倍!”


  “閔妃你休得血口噴人!”羿枚眼都紅了,他甚至已經拔劍出鞘。


  閔妃輕輕一笑,全然不懼羿枚的劍刃就近在咫尺。


  “讓太妃把話說完!!!”


  就連羿枚身邊的籍兵,此時也已經不再對羿枚令行從事,他們鋌身而出,擋在了羿枚的將軍劍前。


  閔妃又是一笑:“附逆之籍兵不赦,家眷不受誅連,這便是官家的恩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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