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的確癲狂
大長公主的耐煩心勘稱一絕。
被晾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她尚不決鬱怒,還在為司馬太後設身處地的著想——宮裏的女子,其實有太多都是被逼著權謀,她們不能奢望一國之君事事以她們為重,甚至還必須習慣君主的涼薄,可哪怕看得澹泊了,卻也根本無法置身在風波之外,非為刀俎,便為魚肉,若不曾絕望,都是要掙紮的,可等到機關算盡殫精竭慮,目的總不能隻為了活著。
人人皆需依靠。
當丈夫不能成為依靠,情感便將寄托親族。
司馬太後為本家謀富貴,這並不算什麽罪該萬死的過錯。
而她現在已經可謂一無所有,大半生的經營都成為一場鏡花水月,被困禁在福寧閣,心裏的氣怨大長公主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不甘而再擺示昔日威風,大長公主覺得可以忍耐,不必要斤斤計較。
而當大長公主眼見著太後確然已經瘦骨嶙峋,又半擋了麵貌,除了那雙冷竣竣的眼睛還有幾分熟悉,否則她恐怕都難以確定這個衰老的婦人是昔日太後了,就更不願計較白耗掉的這大半時辰,大長公主原本還想先關切一番太後反反複複看上去的確有些嚴重的瘡症,怎知司馬太後根本不給她機會。
“我也算瞎了眼,當初未識破你乃一個忘恩負義之徒,否則怎容你坐享和親西夏之幸?你如今已經貴為一國之後了,且串通晏遲等等逆罪,意圖幫著跟你一樣曾為一介俘囚的羿梁篡奪帝位,我和官家,真真是養虎為患!
隻是現如今,我與官家母子二人都已為晏遲這個逆賊所困禁,隻好指望你還不曾喪盡天良,若無我與官家,你應當明白不管是你還是羿梁,直至如今尚且還在遼國為俘為奴,為了皇位,你們甘為逆賊利用,怎不想想晏遲他既有此等狼子野心,又怎容下羿梁為這九五至尊?!是,晏遲的確拿你這西夏王後無可奈何,可你別忘了你到底還是羿姓之女,等百年之後,終有一日魂入幽冥,你該如何向列祖列宗解釋是你斷送了大衛的江山,羿姓的廟堂!”
芳期就料到司馬芸隻要被煽動起怒火,一定會拿汴王之事質問大長公主,最好是……簡氏又再自作聰明的幫腔。
她於是開口道:“大長公主現在可親耳聽聞了,雖說宸妃口口聲聲稱她久未曾拜望大娘娘,可大娘娘對外子的指控,竟與宸妃之言無異,故而官家及聖人才會篤定是宸妃在大娘娘耳邊挑撥離間,大娘娘現如今身梁疾症,神智大不清明,又因這些離間之言……若是大娘娘還如過去一般有預政之權,讓外子蒙冤事小,恐怕還必影響夏衛兩國間的邦交了。”
大長公主幾乎都要忍不住頷首了。
簡氏冷笑道:“湘王妃何需在此裝模作樣呢?汴王羿梁還活著,且如今人就在西夏王廷!這事大長公主也必心知肚明,又怎是我在挑撥離間,而大娘娘輕信讒言?明明就是湘王妃與大長公主在顛倒是非黑白。”
“西夏王後,你若回頭是岸,本宮可赦免你附逆之罪,隻公昭你無非是一時之間的婦人之仁,才包庇了為大衛天子所處殺的亂臣賊子!”
大長公主:……
哪怕是再好的脾氣,也著實難忍下這欲加之罪了:“看來大娘娘神智是真不清明了,官家何曾處殺汴王?汴王不是為流寇海盜所劫殺麽?且大娘娘口口聲聲稱汴王在西夏王廷,這更是……我可用我性命起誓,自從和親,遠離故國,便再未見過汴王。”
“看來你是鐵了心的要附逆了,很好,既然你要自尋死路,我便成全你!陳氏,你給本宮聽好了,現如今你雖在內廷一手遮天,甚至下令將本宮鎖禁在寢殿,連燈燭都克扣不予本宮一盞,你以為這樣做就能瞞騙住天下臣民了麽?宸妃今日欲挽大衛國祚,奈何西夏王後喪盡天娘,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殺宸妃以滅口。
你們要是膽敢如此,我便是不能一把火燒毀這福寧閣,但斷飲斷食還是做得到的,西夏王後歸國省親,而大衛太後忽而薨逝,我就不信官家不出福寧殿,滿臣文武仍會覺得合情合理!一個涉嫌逼殺皇嫂的王後,我更不信西夏王仍會由得你母儀一國,你們聽好了,哪怕你們今日之後再不允準宸妃踏入福寧閣一步,隻要我身邊的宮人一日不確定宸妃安然無恙,你們就等著,我縱化為厲鬼,也必與你們兩敗俱亡!”
芳期看向無奈的大長公主,道:“大娘娘確然是患了癔亂之症,才至於用自損玉體用為威脅,這……貴主還是莫再擾大娘娘靜養了。”
大長公主連忙頷首。
司馬芸一聽這話,自是恨得咬牙切齒,竟再顧不得什麽太後的端儀,憤而起身搶前幾步就要追打芳期,隻她目的雖然明確,一旁的宮人們卻鬧不清太後是想打誰,於是不僅僅是潘女官等趕緊上前阻擋,大長公主的隨從也都一擁而上,辭舊和佳始也不能在那眼看著,上前維護太後,佳始本就沒將司馬芸發上那支金釵插得太牢固,趁亂用袖口稍稍的一帶……
發釵墜地,連帶著蒙麵的輕紗也滑跌了。
大長公主一眼看見司馬芸那張滿是瘡痂的嘴,再兼此時瘋狂的作態,深深認為太後落到這樣的地步固然讓人歎息,卻還是莫要出福寧閣嚇人的好,她更加體諒的是衛天子的心情,一國太後癲狂成這樣,若是縱容眾人目睹太後如斯形容,未免會質疑官家未曾好生照顧奉侍,甚至會疑惑太後為何竟患癔症,三人成虎,這質疑經傳於眾口,大有可能成為確鑿了。
陳皇後和芳期擁著大長公主回到鳳儀閣,三人竟一時沉默。
大長公主下定決心不再過問大衛皇室這樁是非,先歎道:“我在西夏時,便有耳聞母國朝堂之爭仍然激烈,隻我原本見識便短,於這樣的權場是非是根本難看透的,隻當聽聞汴王遇難,心中格外的難過,大娘娘今日有一句話說得對,當年我與汴王都為遼國所俘,確確共過患難,後來僥幸歸國,汴王又謙辭了皇太孫的名位,我隻以為他到底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沒想到,汴王兩個孩子出生未久,官家便執意讓汴王遠離臨安,最終導致汴王未能逃過命定的殃劫,連外子都說……官家太多疑,我情知汴王之禍與官家有關,卻沒有想到太後竟然,今日竟然明目張膽的是汴王是為官家所殘害。
然則汴王魂歸幽冥又如何呢?大衛是不是仍難避免宗室兵叛?官家也……若非龍體實難支撐,而諸多禍殃還接連不對,又如何肯將治政之權盡托付予湘王?我當然是信不過太後、宸妃那些話的,聖人,還有王妃不必再多說,我這番省親,為的是兩國修好,更為的是相助母國平定鄧州兵禍,我問心無愧,自然也不會把太後的詛咒放在心上。”
陳皇後連連頷首:“一個淮王,一個汴王,實則都不曾有那野心欲望,便連我,雖說安兒如今位居東宮,但倘若有朝一日官家真了皇嗣,我也寧肯安兒退讓,隻要他能得個平安喜樂,我就心滿意足了,這些話還是阿期多多勸導,我才徹底想通透了,也能放手了,我要真有那野心,為何不幹脆商量湘王提攜我的父親主執政事堂?有些事情,大長公主也是明白的,官家對鎮江侯的信寵,甚至可與興國公並等,鎮江侯也是一直忠事於官家,萬萬不可能懷有二心,要真是湘王將官家逼困於福寧殿,鎮江侯現而今還是大衛的大丞相,他怎會置之不理?”
陳皇後是真不知晏遲的圖謀,芳期卻不願附和陳皇後的“無知”之話博取大長公主信任,她轉移了話題:“總之咱們還當防範著大娘娘自損玉體,否則金敏、沈炯明那起子人,恐怕真會散播不利於大長公主的傳言,雖說西夏王必定不會因此便遷怒貴主,可終究會為貴主招惹麻煩,貴主此番歸國,原是為了家國社稷,若還受到困擾,也太荒唐上。
故而就由得大娘娘身邊那二宮人,日日確睹宸妃安然無恙吧,橫豎聖人仁厚,並非不容人,至於宸妃的諸多罪錯,還是待官家調養好龍體後親自理問為好。”
陳皇後明白芳期這是引蛇出洞,當然順水推舟就認同了。
大長公主卻還蹙著眉:“我在想宸妃為何咬定了汴王在西夏王廷?她這是什麽用意?是否……難不成她是想要離間衛夏二國之間的友交?”
大長公主有此猜疑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既斷定羿栩要除汴王絕後患,當然就會認為羿栩若聽信了宸妃的挑唆,會怨責西夏收容他的敵患,那衛、夏之間的友交當然就無法繼續維持了,可要是兩國反目……坐收漁翁之利的豈不成了遼國?
一想到此大長公主不由悚然驚心:“難不成,有臣子通敵?若是如此宸妃今日就是另懷目的了,莫不是……想要加害大娘娘嫁禍湘王吧?!”
芳期便笑了:“貴主能想到這層厲害,聖人及我怎會忽視?還請貴主安心,雖宸妃以為那二宮人是她可以掌控的棋子,實則辭舊、佳始一直信服於聖人,她們的職責僅在於用心服侍太後,是必不會為宸妃操控的。”
“是我白擔心了。”大長公主失笑:“原該如此,大娘娘而今已經神昏智喪,還哪有餘力庇護宮人呢?聖人仁厚,讓宮人服侍大娘娘本是她們的本份,而宸妃卻欲利用她們為刀匕,她們又怎麽肯舍了應該的平安,莫名擔這樣大的風險?”
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奈何隻有宸妃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