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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明月在_18. 原來如此

  明沉衣袖裏的手早已緊張的攥成了拳頭,她知道自己這番是喬裝打扮前來查案的,按理來說,是不能讓辰府裏人察覺才好。


  可也不知是出門沒看黃曆,還是易容手段下降的原因,她接連被懷疑。


  先是辰府大夫人,現下又是辰府三少爺。明沉自覺自己並沒有露出什麽破綻,她強硬的扯出一個微笑。她笑意很淺,不及眼底。


  明沉淡淡道:“少爺,這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丫鬟罷了。隻是奴婢先前一直在外院做事,不常走動,故而少爺眼生也是正常的。”


  她撇了一眼三少爺的臉色。三少爺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笑意,皺起的眼尾滿是戲謔。


  明沉見狀,又沉聲補充道:“至於武功,奴婢可是沒有的。不過是巧勁而已,奴婢天生力氣就比較大,小時候家裏的活計又幹得多了。這一身怪力便愈發大了。”


  三少爺臉上的笑意愈盛。不笑的三少爺如挺拔的蔥蘢玉竹,秀氣中有著少年人獨有的稚氣。


  而笑起來的三少爺,在瀲灩的笑意中,那一張本是清雋的臉龐生出幾分柔光來。像是夏日和風裏搖曳生姿的鳶尾花。


  但可惜這柔光隻停在下半張臉上,他眼底的怒意幾乎噴之欲出。配上他緊緊皺起的眉毛,明沉心裏頓時什麽想法都沒了。


  明沉有些害怕,她閉上了嘴,不敢再多說什麽。


  三少爺見明沉終於說完話,才低柔的問了一句:“是這樣嗎,可你是不是府上的丫鬟,我隻要找柳管家要名冊,一查便知。你覺得呢?”


  他的話語是那麽的低柔,然而明沉的心卻一下子被提了起來。


  明沉知道自己不過是偽裝進了府,甚至還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說了不少謊言。


  明沉不是個愛說謊的孩子,她明明最討厭這樣,可是一切的迫不得已都在逼著她說謊。


  她每一次說謊,心裏都很慌張,當然還有羞愧。明沉啟唇想要說些什麽,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她沒有理由給自己辯解,畢竟謊言是真的,她的身份也是假的,她的臉也是假的。甚至她身上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假的,都蒙著一層厚厚的假麵。


  明沉垂下了頭,啞口無言。


  明沉能感覺到三少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許久,久到幾乎要把她本就已經破了一個洞的心紮成一個篩子。內心的挫敗感與長久活在謊言下的無力感,讓明沉的身影愈發纖弱。


  唯有她仍舊挺直的脊背,似乎還在堅持著什麽。


  三少爺隻能看到明沉低下去的腦漩,並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她細長微翹的眼睫,掩蓋了她所有的情緒,連著她那些未可言說的秘密,這些全都一並藏在了陰影中。


  窗外的陽光斜斜的照了進來,恰好將她的前額襯得光亮,而其下的麵容盡數隱在了陰影裏。


  明沉聽到椅子拖動的“嘩啦”聲,她悄悄抬了眼眸。


  三少爺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望著窗外的竹林,隨意的說道:“怎麽,這麽不經嚇的嗎?聽說過府上大夫人的故事嗎?”


  明沉疑惑的小心答道:“奴婢聽說過一點,但也隻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


  三少爺輕笑了一聲,笑聲很輕,幾不可聞。


  “行了,你也別站著了,坐著吧。我知道你不是府上的丫鬟,你也不必在我麵前再自稱奴婢了。”


  明沉忐忑的看了三少爺一眼,才慢吞吞的拉開了一張椅子,也坐了下來。她的雙手緊緊交握纏在一起,靠在膝上。


  明沉剛坐定,就聽到三少爺的輕語聲。


  他眉眼倦怠,懶懶說道:“我大概,已經猜到你是為何而來的。這個,不急。有興趣先聽我說一段故事嗎?”


  “故事,什麽故事?”


  他又笑出了聲:“啊,隻是一個爛俗的故事。這事並不稀奇,它經常發生。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女遇上了一個老謀深算的男人。她所以為的一腔深情,不過是一個男人處心積慮的圖謀。少女單純的以為那是愛情,不惜用錢財為男人鋪路。卻不知這隻是獵人精心設下的陷阱,隻等她再向前一步,便可收網。”


  明沉不解的問了句:“所以,這兩人最後的結局呢?”


  三少爺一聲輕歎:“少女最終看穿了男人的謊言,可惜身為婦人,終是委托非人。而男人為了奪得她餘下的錢財,下毒害她。幾年的青春,就這樣白白的蹉跎了。”


  “這樣的事,我聽過很多。”明沉垂下眼瞼,她不僅聽過很多,甚至她在話本裏也寫過很多。


  明沉希望用她的筆觸去警醒更多的世人,她希望世上的每一對戀人都能如她所寫的話本一樣,擁有甜甜的戀愛,擁有美好的結局。


  少女有著一雙能看穿渣男的雙眼,少年有著一個少年人特有的孤勇與擔當。他們,隻是剛剛好在一個地方遇見,然後開啟了一段彼此交纏的人生。


  或者說,彼此都是雙方的太陽,照亮了對方的陰影。他們是誌同道合的友人,更是繾綣情濃的戀人。


  如果,一切都能像話本子裏寫的一樣,該有多好。


  然而世間種種,最難得的,不過也恰好是一句“沒有如果”。


  人


  所作出的每一個選擇、每一個決定,踏出的每一段旅程,都有著歲月的見證。一步錯,步步皆錯。


  三少爺故事裏講的那個女子是這樣,或許自己的母親也是這樣吧。明沉想起自己曾在母親閨房裏看到的那幅仕女圖。


  仕女圖筆觸細膩,筆筆傳情。描畫的是母親少時撲蝶的場景,惟妙惟肖。一角的題字是穆儀懷。


  明沉曾看到過母親無數次從抽屜裏翻出畫卷,展開觀覽。


  那時,母親的臉上滿是懷念與傷感,卻有了生氣,不同於往日久困閨門的壓抑。


  明沉曾問過母親這幅畫是誰送的,母親總是敷衍過去,避而不答。


  久而久之,明沉漸漸長大,她猜到了什麽,更不敢多問。她知道,這是一個不能問的話題,一個注定無解的回答。


  她雖然一直好奇這個穆儀懷是誰,卻再沒問過。


  三少爺頓了半晌,轉頭看著明沉:“哦?你聽過很多。確實,這也不過是一件尋常的事情,負心人實在太多了。”


  明沉轉了轉眼珠,試探道:“自然是這樣。但這個故事,我現在聽來,格外耳熟。冒昧問一句,敢問三少爺和辰府大夫人是什麽關係?”


  “哦,你猜到啦。我跟大夫人是有點關係,但很抱歉,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


  明沉抬起腦袋,滿是困惑。她覺得這個辰府處處都是迷,一切都隱藏在迷霧中。


  三少爺放下茶盞,他淡淡道:“我寄養在大夫人名下。她對我很好,隻是這樣。”


  “那你生母呢?”


  “生母,我不曾見過,她們說是府上的一個小丫鬟。去母留子那套在辰府並不陌生。”


  明沉沉默無言。三少爺轉過了頭,無神的盯著窗外。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聲淅淅瀝瀝。竹葉上的雨滴從上麵滑落,一滴有一滴。不知怎的,明沉看得很清楚。


  雨滴從竹葉滑過的痕跡,很快就被新的雨滴給覆蓋。天空有些陰沉,方才還暖洋洋的太陽躲到了雲層深處。


  明沉倏爾一下子站起身,她雙手交疊在胸前,向三少爺施了一個禮。


  “三少爺,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說謊在先,對不住了。能不能請三少爺借我一把紙傘,我想回去了。”


  三少爺掃了明沉一眼,輕嗤道:“怎麽,你不想知道印章的事了?你應該是為這個而來的吧?我聽父親說過,豫州和京城都有派人前來兗州查八寶玲瓏塔一案。若我沒記錯,那批查案的人前不久才剛來。”


  明沉不自在的撇了撇嘴唇,話語糯糯:


  “三少爺,腹中藏有錦繡乾坤。既能猜得到我的來意,那不知可否為我解惑?”


  三少爺斜睨明沉一眼,似笑非笑:“當不得你如此大誇。你有話,就直說吧。”


  明沉清了清嗓子,緩聲道:“放心,這個問題很簡單。雖然我之前不誠實在先,但我希望你對我誠實,至少在這件事上。因為我們都想給方才故事裏那個被錯付的少女畫上一個句號,不管是好是壞,對嗎?”


  三少爺饒有興味的看著明沉,眉目流轉間,他輕輕應了一聲:“你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既然這樣,好,我答應你。如果我知道,我會說實話。”


  明沉心裏給自己打氣,她琢磨了一下語句,沉默了一會兒,才又出聲:“我知道,你父親曾經親手仿製了梁上客九音的印章,不知你可聽聞這枚印章現在的下落?”


  三少爺眼中閃過驚詫,但隻一瞬就消失了。


  他站起身,去茶室旁的屋子裏拿了一把傘。


  他伸手將紙傘遞給明沉,手在半空垂著,明沉沒有去接。


  明沉不解的看向三少爺,這是在趕她走嗎?

  “拿著呀。外麵下著雨,你沒有傘可回不去。”他將傘強塞到明沉的手裏,“至於印章的下落,我確實知道一點。印章就在西巷,至於在哪,我不便多說。你能查到這麽多,也是很有本事。那印章的下落,你也應該能猜到吧。”


  明沉猶疑:“西巷,你確定?”


  “對。但為人子女,有些事不便多說,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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