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八章 佛蓮

  清晨的風很冷，雪山山頂的風尤為刺骨。


  葉楓坐在山頂上，望著從地平線徐徐上升的旭日，他知道很長一段時間的清晨，小艾就像現在的他一樣，癡癡遙望第一抹曙光。


  那天他暈倒在村口，是阿吉和村裏那些善良淳樸的村民一道把他送到了半山腰上的寺廟。


  自稱是小艾半個師傅的蓮生大師救醒了他，卻沒有留他在寺院，而是讓阿吉帶他離開，臨別給了他一紙信箋和寥寥幾件小艾的遺物，自此廟門禁閉，再也不曾為他開啟。


  佛渡有緣人，或許葉楓與佛無緣，亦或是現在的葉楓無心問佛。


  他的心裏有小艾，他非是不懂佛禪，小艾就是他的禪，足夠他一輩子去參悟。


  她走了，卻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永不會褪色的痕跡，因為他會想念，想念那些關於她的，少到可憐的過往，思念瘋長，就像她從不曾離開。


  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掏出那張薄薄的信箋，是中國字，歪歪扭扭，並不好看，字也隻有短短的幾句。


  “楓，我走了，不要難過，我很開心，謝謝你曾讓我遇見。如果真的有來世，唯願下一世的遇見，不再那麽遲，讓我來得及為心愛的你綻放！”


  旭日爬出了山坳，天光漸漸放亮。山腰上一個小小的身影將寺廟甩在身後，離山頂越來越近。


  阿吉爬上山頂，看了看葉楓，沒說什麽，自顧自在葉楓身邊坐下。


  一大一小就這樣望著旭日，心裏念著同一個人的名字。


  她是天使，盡管在不長的生命中一直與黑暗為伴，但在生命的盡頭，她張開了翅膀。


  許久，阿吉指著遠處半壁懸崖，輕輕說：“小艾老師就埋在那裏！”


  葉楓循著阿吉手指方向望去，一朵狀若蓮花，尚未盛開的白色骨朵自石縫中探出，迎風搖曳。


  阿吉靈秀的小臉有刹那的恍惚，他說道：“那不是雪蓮，是優曇佛蓮，很少見很少見，隻有心靈最純潔的人才能找到它。小艾老師發現它的時候就每天來看它，她也以為是雪蓮花，可一直等不到花開。其實連村裏最有見識的爺爺也沒見過優曇佛蓮，是蓮生大師告訴小艾老師的。蓮生大師說優曇佛蓮要三百年才會開花……”


  葉楓輕輕一笑，對這些傳說中的東西不置可否。


  阿吉又道：“蓮生大師還說，等到優曇佛蓮花開的時候，小艾老師就會輪回轉世，就回來了。”


  聞言，葉楓癡癡的看著那蓬純白，鼻息間仿佛聞到了佛蓮沁人心脾的清香，他看著佛蓮，像看著那張熟悉的容顏。


  “很多時候，我常跑上山頂找小艾老師，我喜歡聽她講雪山之外的故事。她的中國話說的很好很好，比我都好呢，她懂的好多，她是我見過最嫻靜優雅的人，站在那兒，跟佛蓮一樣的漂亮。小艾老師很漂亮……”


  阿吉絮絮叨叨，給他講小艾留在雪山，留在村落的點點滴滴。葉楓安靜的聽著，心從未有過的平靜。


  阿吉說了半天，忽然沉默，片刻又問道：“你聽過忘川河嗎？”


  葉楓點點頭，“奈何橋下的忘川河。”


  “嗯，那你一定得記住，你哪一輩子再遇見小艾老師的時候，她的臉頰會有兩個好看的小酒窩。蓮生大師說她一定不肯忘記你，所以不會喝孟婆湯，不會忘了前生今世，所以她一定會在忘川河中受三百年的苦……在忘川河裏受苦的人轉世都會有酒窩，小艾老師也會有，很好看的酒窩……”


  葉楓望著佛蓮，呢喃道：“我記住了，不會認錯。”


  阿吉不再說話，與葉楓一起看雪看山看佛蓮，看懸崖之上那座新起的墳，沒有碑，裏麵埋著一位能尋到佛蓮的女孩。


  她有一顆最純淨，最透明的心。


  ……


  自此之後，葉楓每天淩晨時分就會一個人爬上山頂，蹲坐在墳旁，守著小艾，守著佛蓮，低聲說一些話。偶爾阿吉或者村裏別的孩子會來山上看一眼，更多的時候山頂隻有葉楓和一座新墳，一株佛蓮。


  山下村子不過百人，除了阿吉母子兩人，其他都是淳樸的藏民。葉楓來時的第一天，大家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們偶爾見到他，會熱心卻的喊一聲“小艾家的”，眼神憐憫，好像這個失去妻子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葉楓就在阿吉家借住下來，沒用幾天他記住了村裏每一張麵孔。村裏的十幾個半大孩子跟他漸漸熟絡起來，在他不去山頂的時候，常圍著他讓他像小艾一樣講些山外的故事。


  他逐漸忘了山外的喧囂，習慣山中的簡單，如果有一天厭倦了山外的繁華，或許這裏會是他喜歡的歸宿，不僅僅因為這裏是小艾長眠的地方。


  某一天，還是在山頂，葉楓想起了山外的生活，想起了洛雲夢，沫沫，薇薇，阿眠，小溪，還有與他一起在永恒建立了一個帝國的朋友兄弟。


  他知道，他終是不能選擇這種避世的生活，他還有責任，還有牽掛。


  於是他看著這個第一眼就喜歡，靈秀的孩子，問道：“阿吉，我想帶你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你願意嗎？”


  這是小艾曾經承諾的，他想他有責任替她完成。


  阿吉想了想，說：“小艾老師說過，富貴易求，純良難得。我知道她心裏是希望我們留在大山的，隻是既然遇見，並有了機會，聽說了外麵的故事，那就該去看一看，如果不喜歡就再回來，如果喜歡就到處轉轉，她說每一個都有選擇的權利。而且，蓮花大師告訴我，我和你一樣，我的禪在山外。所以，我跟你去，你準備帶紮布他們一起嗎？”


  葉楓笑了笑，“不了，先帶你一個人去。明年的這個時候，我還會回來，以後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回來，有很多機會帶紮布他們的。”


  “那我們什麽時候走？”


  “明天吧，晚上去跟你阿媽說一聲……你聽，接我們的人來了。”


  幾輛造型粗獷霸氣的悍馬車穿過沙漠，在村口停住。


  幾名黑衣保鏢下車打開車門，洛雲夢摘下黑超，抬頭望了望伸出山坳的寺廟瓦簷，示意保鏢留在原地，輕輕嗬了一口氣，緊了緊圍巾，一個人走進村子。


  沿途，偶遇的村民望著這位臉上始終掛著溫婉笑意，比小艾老師還要漂亮兩分的女孩，皆報以善意的微笑。


  洛雲夢出村來到山腳，徑直上山。


  葉楓沒有去迎，站起身望著在寒冷的山頂，光潔額頭卻沁滿細汗的她，眼神溫柔。


  他說：“謝謝你，給我陪她的時間。”


  洛雲夢搖頭，柔聲說道：“小艾會幸福的。”


  她不會說什麽斯人已去，節哀順變，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她一直固執的認為，她的男人不需要聽這些沒營養的廢話，她的心他懂。就算他要拋開一切，隱居於此，她也會留下來陪著他。


  葉楓走上前，把她攬進懷裏，手指穿過她的長發，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他說：“嫁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