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夜雨
剛剛入夜，小雨就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小葵在門外收了傘，轉交給伺候的侍者，抱著衣服走了進來。
白日收拾行李時，蘇嫣和小葵的衣物混在了一起。剛才小葵找衣裳換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姑娘的厚衣服都在她這。
因外麵一直下著雨，前幾日又剛入了秋，最近天慢慢涼了下來，小葵有些擔心蘇嫣會著涼，便拿著衣服尋了過來。
小葵一邊說明來意，一邊將衣服放去了衣櫥裏，隨後就與蘇嫣一同坐在了榻上閑聊。
“早就聽說百越之地的氣候與咱們京城不同，如今我倒是見識了，這的雨水可不是一般的多，也不知道他們平日裏洗的衣服得幾天才能幹得了……”
小葵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坐在一旁的蘇嫣時不時地點頭應幾句，氣氛很是和諧。
忽地，一朵烏雲飛到了克知城上空，雨勢也漸漸轉大，但卻未見閃電雷聲之類。
待雨勢稍收，蘇嫣送小葵離開，剛轉過身準備進去，又停住了腳，最後她打著傘邁出了殿門。
晚上吃的有些多了，現下腹中積食，出去走走也好。
因南越先王嬪妃甚少，又隻有蒼澤一子，故而王宮裏多得是空閑宮殿，蘇嫣現在居住的就是其中一座。而連清住的是淑嘉貴妃未出嫁時的宮殿，這應該也是那位越州巡撫的手筆。
據說淑嘉貴妃還是公主時就極為受寵，連一母同胞的兄長王儲都無法相比。原本公主成年後就要搬出王宮，但國王和王後舍不得，便在王宮中尋了處宮殿，以此當作了公主府。
蘇嫣慢步走向連清居住的重華宮，一路上的淋淋細雨，讓她想起了去年。他們二人在京城郊外的靜泉莊中，也是這樣的雨夜，也是這樣的廊下……
蘇嫣撐著油紙傘，若有所感地側了側頭，隨即莞爾一笑。
“阿清！”
連清正站在廊下，眼神溫柔地望著蘇嫣。
蘇嫣快步走到廊中，將油紙傘收起擱在一旁，接著被連清牽到了他的身邊。
連清拿出手帕幫蘇嫣擦了擦發鬢上的雨珠，輕聲道：“我記得你害怕打雷，怎麽出來了。”
“阿清說得很是。”蘇嫣眨了眨眼睛，又抬頭了看天，微笑道，“不過現在好像沒有打雷。”
甚至連雨也不大。
連清眉眼含笑，溫聲道：“我擔心你害怕，本來想去你那看看的。”
“現在宣王殿下也看到了，我一點也不害怕。”蘇嫣眨了眨眼睛，故意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我回去了。”
蘇嫣剛裝模作樣地轉過身，緊接著就被連清拉住了手腕。
連清溫和笑道：“王妃都走到半路了，怎麽能不跟王爺說幾句話就回去？”
他顯然知道蘇嫣為何而來。
此處宮道離重華宮最近，他們二人也真是心有靈犀。
蘇嫣回過身來，眉眼彎彎地點了點頭，“好。”
她方才開玩笑也不過是活
躍下氣氛，畢竟此處的環境已然夠冷冽了，若是再無點歡樂點綴，豈不是太過沉悶。
她也壓根沒想過走，因為她知道她的阿清會拉住她。
“在這陪我賞會雨吧。”似乎因為外麵正下著雨，連清的聲音都帶了些許清冷。
蘇嫣嗯了一聲，拉著連清的手，半依靠著他。
說實在話，在天氣冷的時候，若是有個渾身暖和和的人站在麵前，她可是不會放過的。
蘇嫣抬頭看了眼似乎在認真看雨的連清，彎了下嘴角。
廊中三步一燈，倒也不算太暗。二人立於廊下，靜靜看著外麵雨打芭蕉。王宮裏種植的多是當地特有的樹木，比如這芭蕉樹。
他們好像真的是在賞雨。
“原來我對南越王宮的印象隻源自於母親的描述，小的時候我還曾作過幾場夢，大約就是把京城皇宮裏的人換成母親口中的舅舅和外公外婆，其餘亭台樓閣一處沒變。”連清唇角微翹，眼神中仿佛有星光閃爍。
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隨即接著說道：“如今我終於來到了這，才發現這裏其實與我夢中想象的很不一樣。建築不一樣，人也不一樣……”
沉默了片刻，連清閉上眼睛，長歎了一聲。
少時，母親剛剛病逝，身為皇帝的父親在最初的時候對他關心非常，甚至那段時間日日都來看他。
但這樣的日子沒有維持多久便消失了……
一開始他隻是以為朝堂事務繁雜，父親沒有空閑，後來他慢慢明白，身為皇帝陛下的父親或許隻是單純地不想見他。
他們之間的父子之情自然就越發淡了，甚至最後連他自出生以來所擁有的平常關心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年節時兄弟幾個一同祝壽，他還是盡自己所能地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
那也是他第一次沒有被父親誇獎。
連清閉著眼睛，輕笑了一聲。
到那時他才明白，在這深宮之中能有個一心待自己的人有多麽難。
到那時他才明白，為什麽母親在臨走之前，雙臂緊緊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要堅強，更要學會忍耐。
到那時他才明白，從出生以來所獲得的庇佑和快樂，竟幾乎全部得益於自己的母親，而非那個他印象中無所不能的父親。
而母親似乎早已認清了這一點……
連清長長歎了口氣，默默收緊了自己的雙臂。
不過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他就托某個小姑娘的福，被太後接去了壽坤宮。
其實那時候，在他的印象裏，太後，他的祖母，是一個很不喜歡麻煩的人。
他還記得有一年是太後的整壽，繼後曾經想好好慶祝一下，甚至連陛下都打算要大赦天下，但太後以懶得見那麽多的臣子命婦為由，死活不肯大操大辦，最後還是一切從簡了。
而且平常時候，太後也很少讓嬪妃去給她請安，最開始還是一月兩次，後來一月
一次，兩月一次，直到現在的三月一次。若不是後妃給太後請安是祖上傳了幾百年的禮儀規矩，怕是太後也能一道給取消了。
就是這樣的人，給自己撿了個大麻煩。
起初，他也曾疑惑過，為何一向與他們母子不算太親近的太後主動提出要撫養他，但後來他就不再胡思亂想了。
因為真的沒有這個必要。
便是太後此舉真的是另有目的，對他而言其實也無所謂，畢竟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無半分虛假。
十數年來，他一路受祖母的照拂，才能平安長大。
如今細細想來，實屬不易……
“怎麽了？”
蘇嫣感覺到自己脖頸裏滴進去了水珠，下意識想扭過頭看看連清，但連清並未讓她如願，反而收緊了環著她的手臂。
“潲雨。”連清悶悶地應道，身體有些微微顫抖，但若不是有心也是發現不了的。
蘇嫣好像聽進了連清的話，並沒有再動。但她仔細一想就知道那其實不是雨，不過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抱緊了連清腰身，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著。
她大概能猜到連清為什麽難過。
這裏是南越王宮，更是淑嘉貴妃住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
蘇嫣與連清相互擁抱著，想起了在京城時不止一個人同她說起過淑嘉貴妃。
自家父親母親就曾與她說起過昔年往事，尤其是關於淑嘉貴妃的事情。而昭貴妃也曾受了陛下的暗示，同她說起過，但昭貴妃所了解的淑嘉貴妃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畢竟昭貴妃入宮時淑嘉貴妃已經病逝。
他們形容的淑嘉貴妃其實都差不多，皆是一派的溫婉謙柔，而且據說淑嘉貴妃從未與人生過氣發過火，當時在宮中京城的名聲也是極好的，誰也沒有拿她的出身說過什麽。若不是之後的百越之戰，京城眾人怕也不會對淑嘉貴妃避而不談。
這樣的女子對待孩子，怕是會更加溫柔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