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繼續畫
風三娘像是一陣風地刮進了院門之內,人未到,聲音卻是先傳了進來,“小舞,小舞,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快點開始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她一臉興奮地衝進房內,卻陡然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像是一座石雕像般,杵立在窗前。她的激動,頓時像被人掐住了般,瞬間便戛然而止。
“公子,”她拎著籃子,硬著頭皮,對著那冷氣十足的男子,施了一禮。
“放下籃子,到院中同文軒一起守著去,不要讓任何人進入這院落裏。”蕭博安的話,直截了當,根本不容人質疑。
“可是,公子————,”風三娘真心地想要留下,奈何蕭博安眼眸一掃,似乎有鋒利的刀子在她身上刮過。她身上汗毛倒豎,冷汗直冒,趕緊地放下籃子,麻溜地滾了出去。
公子的命令,素來不容置疑,她剛才怎敢有膽子去捋他的虎須?風三娘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公子因此懲罰下來,她可是真心承受不住啊!
“我看你啊,當真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個鬼!因為你的屬下,見了你,就像是見了鬼似地,一個個都駭得不行。”王琳琅語翻著白眼,語帶諷刺地說道。
“那怎不見你害怕?”蕭博安看著她,眼眸中似乎有暗夜的幽光閃過。
“因為我是鍾馗啊!”王琳琅隨意地接口道。
“鍾馗是誰?”蕭博安如劍戟一般的眉,深深地皺起。從小舞的嘴裏,總是會時而不時地會冒出一些陌生的詞語,他完全聽不懂,別人也不明白。這讓他的心裏有一種煩躁的感覺,總覺得這丫頭身上神神秘秘地,根本是無法掌控。
“鍾馗啊?他是一個專門捉鬼的神仙!”瞧著蕭博安那黑漆得要都滴出水來的臉,王琳琅那顆有些悲傷的心,竟湧上了一絲秘密的竊喜。
她不再理他,隻管從那籃子裏,拿出她所需要的紙張,碳筆,還有各色燃料。今日,她要畫的畫,要在昨晚的基礎上,加上生動鮮豔的顏色。這些豐富而明亮的顏色,勢必會這讓股浪潮卷得更高,更大,然後當它跌落下來時,會更疼,會更疼,會從雲端直接跌入地獄!
她嘴角咧著一抹詭異的笑容,開始端坐在案幾前,專心地畫畫。依然是那個如同水蜜桃般仿佛熟透了的女人,隻不過這次的男主人公,變成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儒雅中帶著絲絲邪氣的中年男子。
開篇的第一幅圖,那女子一副端莊的貴婦人模樣,正推著那儒雅如同君子的男子緩緩進入一個白幔飄飄的房間。
第二幅圖,那輪椅轉了方向,露出那男子的正麵。他正一隻手拉著那女子,另一隻手如蛇一般探入那女人的胸部。他那俊逸的臉上,退下那君子端方,隻餘下一種亟不可待的猴急神色。
第三幅圖,那滿臉媚色的女人跨坐那男人身上,衣裳半解,露出了雪白的背部。那凝脂般的白色肌膚,似乎與那四周垂下的雪白布幔交相輝映,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對比。
第四副圖,那全身盡裸的女人,像是一條白乎乎的美人魚一般,正盡力地撲騰著。那男人此刻麵目猙獰,透著一種變態似的興奮。而在他的身後,竟赫然露出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第五副圖————
第六副圖————
第七副圖————
蕭博安拿著這些驚駭世俗的畫,心裏麵像是平靜的大海,陡然之間風起雲湧,巨浪滔天。但是他的麵上,卻還在極力地保持著冷靜。隻是他微微抖動的手,還是泄露了他那一點兒也不平靜的內心。
或許是因為上了色的緣故,這些畫比昨晚的那些畫,更加形象,更加觸目驚心,更加驚世震俗。不僅僅是因為畫中倆人荒淫的樣子,被畫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就像是在人眼皮底下活生生地進行一般。而且因為他們苟合的地方,竟然是靈堂!在那樣莊嚴悲傷的地方,竟如此荒唐地上演這樣辣人眼睛的一幕。
可是,蕭博安心裏頭滔天般的怒火,卻並不是因為這,而是因為王琳琅。這個該死的女孩,竟然好不愧色地看完了這一幕,此刻竟然還能如若無其事地把它們畫出來!
這————這————
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斷她的脖子!
或許是聽到了他那拉風箱似的粗重呼吸聲,王琳琅從一堆紙中抬起頭來,“怒了?是啊,隻要是一個正常的人,看見這樣震撼的一幕,估計都會勃然大怒!那不是誰的靈堂,那是王十一的靈堂啊!”
說到這,她的臉上染上了一抹極為悲苦的自嘲,“看,這就是親兄弟所做的事,對死者如此不敬,還妄想算計死者的爵位。我啊,我想讓世人的唾沫星子把他給徹底淹沒掉,這一生,這一世,都再也爬不起來,餘生隻配活在陰暗的角落裏。”
說著,說著,她的臉上露出一股森森的寒氣和一種凶惡的煞氣。
瞧著這般的王琳琅,蕭博安突然說不出任何的話語。他心裏的怒氣,不自主地怏怏熄滅。
這套靈堂偷歡係列,王琳琅也整整地畫了三十六副。
吃過飯,王琳琅又把自己關在書房。那個鬼影子一般的蕭博安,就像一條甩不掉的尾巴般,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王琳琅頗覺無奈,隻得把他當成透明人一般,集中全部的身心,沉浸在自己的畫中。時間很緊,七日停靈一過,明天師傅就要下葬,她必須在今晚之前,把所有要做的事,全部做好。
專心工作的人,無疑是最美的!
王琳琅俯在案幾上,低著頭,專心地畫著。她的滿頭秀發,被她全部地挽在了頭上,露出了她纖細而白皙的頸脖,那脖微微地向前彎著,像是天鵝的脖子一般,那般地優美,那般地惹人憐愛。蕭博安突然有些口幹舌燥,他一把端起麵前的涼茶,一口氣灌了下去,才將心頭的那份灼熱感,稍稍地壓下幾分。
然而,不消片刻,他的視線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那認真畫畫的人身上。她那白如細瓷的臉,在窗外陽光的襯托下,似是有淡淡的光暈一般。在那光暈的映照之下,他甚至可以看見那臉上細細的金色絨毛。它們是那麽小,那麽微,那麽軟,那麽地似有若無,好想伸手去摸一摸。
蕭博安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他發現,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對他來說,仿佛是一種甜蜜的折磨。他有心想要離去,但卻實在舍不得。所以,他拎起手邊的茶壺,又給自己倒一杯水,咕嚕嚕地就仰頭灌了下去。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人,可當他的視線下落,落到那讓人血脈膨脹的春宮圖上時,他的心裏更是燥熱難當。不由地,他又把視線聚焦在對麵的女孩身上。
她的睫毛好長,在她的臉上,似是落下一片淡淡的暗影。而當它們微微地蒲扇之時,好像是兩片羽毛一般,在他心裏撓啊撓。風從窗外吹來,撩起她額頭鬢角漏下來的幾縷發絲。那些發絲,像是玩鬧般,在她的臉上拂來拂去,惹得蕭博安心裏一陣煩躁。在他反應過來時,他人已經快步走了過去,將那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塞到了她的耳後。
沉浸在工作中王琳琅,不覺地抬眼望去,便見到蕭博安的俊臉,似是可疑地紅了一紅。她正待開口說話,便聽到那人不可置信的驚呼聲,“你畫的是昌順?”
“是啊,我畫的是昌順!她與我師傅的死,有著直接的聯係,我豈能放過她?而且,她還幻想著讓我給她兒子做妾,我焉有能放過她之理?”王琳琅低頭看著紙上正在跟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抵死纏綿的美貌女人。
言罷,她側頭望向蕭博安,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著無限的幽光在閃耀,“你不是跟我講過一個公主和十個護衛的事嗎?正好,我可以拿這個故事來用一用。風姐姐給我看的春宮圖中,有經典的七十二式。現在正好可以讓這個昌順,和她的那十個侍衛,挨個嚐個遍!”
“風三娘!”蕭博安從嘴縫裏吐擠出了這三個字,他的臉陰森可怕,像是陽光永遠也照射不進的千年密林,透著一種詭異的陰森和可怖。
“蕭博安,這次我畫的人,涉及到皇室中人,你確定還要幫我嗎?”王琳琅明亮的雙眸,緊緊地盯著他,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凝重以及隱隱的期待。
“皇室中人?就算她是天皇老子,又有何妨?得罪了你,就是得罪了我,誰讓你是我貼身丫鬟?當初不是說了嗎?有我罩著你,你盡可以像螃蟹一樣在建康城裏橫著走。”看著那雙晶亮眸中自己清晰的倒影,蕭博安心中微微一漾,他低啞著聲音慢慢響起。
“蕭博安,謝謝你,”一股衝動像是衝破地表的噴泉一般,從王琳琅心底深處噴射而出。她募地一下站了起來,伸出手,輕輕地擁抱著他。
也許,今晚之後,她與他此生不複再見了吧!摟著這具修長挺拔,肌肉緊繃,像是一個蓄勢待發獅子般的男子,王琳琅心中默默地想到。
蕭博安有一刹那的怔愣,他像是被人點住了穴道般,怔立當場。他直覺自己的身體明明僵硬如石頭,可偏偏卻像是一把火在全身燒。他僵立了片刻,這才伸出胳膊,將那個嬌小的未曾長成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環在懷裏。
“蕭博安,雖然你的脾氣像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但是,我感謝你。”王琳琅伏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心中募地升起了一刻莫名的貪戀。能遇到這樣一顆靈魂,使得她在苦難中有所偎依,真地是她的一種幸運。也許以後不管她到了哪裏,她都會想起這個人的!
就這樣默默地依靠了片刻,她便推開那人,繼續伏在書案上,奮筆疾畫。
明晃晃的太陽,漸漸從中天之上往西移去。待那光線慢慢地轉暗,西方的天空被夕陽塗抹的姹紫嫣紅時,王琳琅推開那些畫,從那案幾那起身。
“成了,”她輕輕地說了一聲,望向對麵的那個男子。
隻見那人正坐在榻幾之上,雙眼迷蒙地望著自己。他那一向冷凝如冰的臉上,露出一絲恍恍惚惚的表情,似是陷在一個瑰麗而奇異的夢中。
“喂,蕭博安,你醒醒,別做白日夢,你看,哈喇子都流出來。”王琳琅伸開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就將一遝拉紙扔在他的麵前,“看,這套群男覓歡圖,有七十二張之多,正好一張一式,七十二式,照我看,算是春宮圖裏的絕品了。”
蕭博安有些迷離的視線落在他麵前的紙上,陡然之間,他便清醒過來。他一張一張地翻閱著,越往下看,他的臉越是黑,最後,簡直是可以漆黑如墨來形容了。
王琳琅卻是不再管他,她大步地邁出房門,朝躲在院中樹蔭處的風三娘喊道,“風姐姐,我餓了,你能不能去院中的廚房處,讓那裏的丫鬟趕緊把吃食送過來,我要好好地飽餐一頓。”
風三娘像是一陣風似飛了過來,賊眼兮兮地問道,“小舞,我要的畫呢?你畫了嗎?”
“吃完飯,就馬上畫。”王琳琅笑著回答道。
“哦,”風三娘耷拉下頭,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我去廚房。”
她的背影剛剛消失,長安的娃娃臉,就出現在院門之處。
“小舞,小舞,那看,你要的藥丸子,我給你備好了。”他像是極欲得到表揚的小孩子一般,將一個白玉瓷瓶高高地舉在手中,滿臉喜色地跑了過來。
王琳琅接過那瓶子,臉上露出了一抹真摯的微笑,“長生,謝謝你。”
“哎呀,謝什麽,誰要你是小舞了?”長生的頭左右轉了一圈,好奇地問道,“其它人呢?”
“噢,風姐姐幫我去傳膳去了,小藍和肖爺爺,出去幫我辦事去了。”王琳琅心中一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道。
“那好啊,我去幫三娘。”長生不疑有他,拔腿就跑。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層層的花草之後。
------題外話------
你是一朵夜雲,在我夢幻中的天空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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