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殘忍
一層迷蒙而濃鬱的霧氣,從地麵升騰而起,縈繞在樹梢林間,將一切襯托得隱隱約約,朦朦朧朧。
王琳琅站在窗邊,望著窗外密集如梭布的雨簾,突然想起慧和,慧染,慧覺師兄弟三人。她原本打算休整一番後,立即下山去城中一探虛實,哪裏想到這突然而至的暴雨,卻絆住了她的腳步。本有心向姬安打聽個一二,但想到他與盧家的淵源,到嘴的話,卻又被吞了下去。
姬安踏著滿室的寂靜,走到她的身邊,也抬眼望著窗外雨水澆灌下的世界。他的臉雖然一如既往地冷凝如霜,但是,周身的氣息,卻柔和了不少。
倆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窗外,一種靜謐的美好,在室內無聲地流轉。
“公子,盧家莊有人求見。”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突然在廳外響起。
盧家莊?
王琳琅麵色一變,耳朵立刻就豎了起來。
姬安何等地敏銳,馬上就注意到她的變化。他的眸光深沉水潤,似是林間的霧氣,從窗外飛躍而來,湧入了他的眼睛之中。“一起去看看?”他說道。
“好啊,好啊,”王琳琅聞言大喜,忙不迭地點頭如同搗蒜,拉拽著身旁之人的胳膊,就往外衝。
看著女孩鮮明生動如同鮮花綻放的臉龐,再垂眸落到她挽著自己的胳膊之上,姬安那一貫如同結了一層寒冰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那顆在苦水浸泡已久的心,似是吃了蜜糖一般,竟有一種甜絲絲的味道,在心中縈繞。
他們的身影,邁過門檻,穿過長廊,消失在牆角之後。那侯立在門外的黑衣人,目中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議驚駭之極的神色。
剛剛,他看到了什麽?他看到了自己主子那一向凍死人不償命的僵屍臉上,竟然掛著一絲微笑?而且,那一向重度潔癖,不喜與人有任何身體接觸的主子,竟然允許那個女孩挽著他的胳膊?
蒼天啊,大地啊,他莫非是在做夢?或是撞鬼了?
想到這,那黑衣人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真他媽地疼!這不是夢,也不是撞鬼了,這他媽地真地是真的!
哎呀,媽呀!這也太嚇人,太驚悚!
他齜牙咧嘴了一番,趕緊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冒著傾盆大雨上山求見的人,是盧家莊的大管家。平日拽東拽西不可一世的大總管,此刻氣也不敢喘一下,夾緊著尾巴,恭恭敬敬地立在堂下。他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像是等待宣判的匪徒一般,提心吊膽緊張萬分地等待著。
“這麽說,盧家莊與臨河四地的黑道聯手,也沒有找到那四個潛逃之人?”姬安的聲音冷冽之極,像是在冰水之中浸泡過一樣。“回去告訴盧劍,上一輩的恩怨,我姬氏無意插手。但看在他母親的麵子上,這中部的通商要道,我就交給盧家莊了,而且在原有的基礎之上,再讓利一分,我六他四!”
說罷,他便端起茶盞,湊到嘴邊輕輕地眯了一口。
聽到茶蓋與杯沿相碰的聲音,人精似的大管家,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這是讓自己滾蛋的聲音了。他趕緊收斂心神,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然後像是遭到大赦一般,摸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在一個黑衣人的帶領之下,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屏風之後的王琳琅,不由地長長吐了一口氣。這下終於放心了。慧和他們三人終於逃出狼窩了,再也不用地牽腸掛肚地擔心他們的安危了。看來大堂兄果然是大堂兄,縱使臨河的地頭蛇再厲害,也奈他不何啊!
想到大堂兄,不免就想到了他背後的王家。師傅將家族看得那般重,家族的概念,似乎融入了他的骨肉之中,流進了他的血脈之裏,在他心中幾乎重愈泰山。可是,到了她這裏,這概念就淡了許多。隻要一想起那些人曾經對師傅做過的事,她就難免耿耿於懷,高興不起來。獨木不成林的道理,她不是不懂。然而,一想到若是回到了建康,就不得不與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她的心裏便無端地升起了一股極度的煩躁。
就在她思緒如潮,湧動不已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重物被摜擲在地上的巨大聲響。然後,便是一連串的咒罵之聲,像是滾滾江水一般,滔滔不絕地湧來。
“姬安,姬飲冰,你有種就殺了我,你將我削成這幅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究竟有何居心?”或許是知道自己永遠與那把椅子無緣,所以姬行的嘴,像是茅屎坑,不斷噴湧瘋狂而惡毒的言語。那些如同屎尿一般的言語,充斥在空蕩的大廳裏,讓聽到的人,仿佛感覺耳朵都受到了汙染和荼毒。
“你這個父不詳的野種,下賤胚子,你憑什麽和我爭?明明是一個人人可以踐踏肮髒齷齪的私生子,憑什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他媽看你不爽很久很久了,想要你的狗命也是很久很久了。”
他的話,似乎像是一根引線,劈裏啪啦地燃燒著,直朝一個龐大的火藥庫竄去。看到那青衣男人的臉,由鐵青變得漆黑,雙眼似乎都要冒出火來,姬行的嘴角如願地咧出一個惡毒的笑容。
他姬二公子,一向囂張跋扈,意氣風發,是人群的焦點。現在,被搞成這樣一副手腳全無的怪物,全部拜眼前之人所賜。以後,若是以這樣一副殘缺之姿,活在所有人的懼怕,可憐之中,對於一向驕傲如斯的他來說,還不如死了幹淨!可是,怎樣死了?怎樣在死之前,將眼前這個人,狠狠地一起拖下深淵?
想到這兒,姬行的身子,突地一動。他像是一個蟲卵似地,在地上使勁地蠕動著身子,似乎想爬到那人的近前。奈何他手腳盡失,根本沒有支撐點可供他向前,哼哧哼哧了好久,最後終於像是一塊死肉一般,放棄了努力,隻是那恍如幽靈惡鬼一般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前方高大身影。
“大哥,我的好大哥,你還記得嗎?你八歲之時,在大街上走失,被拐進了南風館,在那裏呆了三個多月,受盡了屈辱與褻瀆,哈哈,你知不知道,那是我暗地裏指使人做的!”
他話語一落,在場的人人,不由地皆是倒抽一口冷氣,滿臉愕然地望著地上那人。姬行卻哈哈大笑,笑聲囂張,在空氣中如珠一般震蕩。
待到笑聲完了,目睹著上方那人越來越紅的眼睛,越來越外延的戾氣,姬行繼續不怕死地說道,“十二歲時,你在南山馬場騎馬,卻不幸從馬背上跌下,摔斷了一條腿,兩根肋骨,在床上躺了近乎半年,才堪堪養好,那也是我背地裏搗的鬼!”
“十四歲時,在青山圍獵,你遭遇猛虎,險些葬身虎口,那是我偷偷在你的衣物上塗上了特殊藥物,引著那猛獸前來。”
“十六歲時,你外出歸來,卻因無意中目睹有斷袖之癖的龍驤將軍,糾纏太傅大人,勾起了你兒時不堪的回憶,進而狂性大發,竟生生失手殺死了你的師傅。可憐的太傅大人,辛苦教導你半生,卻落得個慘死的下場。大哥,我的好大哥,你知道嗎,那是我故意派人引你而去。”
“還有你那奶嬤嬤,養育你半生,還不是因為我一個小小的設計,最後慘死在你的手下。”
隨著他一樁樁,一件件地陳述下去,姬安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巨大的變化。如果說,先前他隻是憤怒,暴虐,但是隨著那一個一個慘死之人的名字被爆出,這暴虐,憤怒,以及巨大的愧疚,痛苦,似乎在須臾之間,相互碰撞,結合,變成一座濃煙四起火星飛濺的大火山。
他烏黑的發,無風自動。有一股無形的颶風,似乎以他為中心,在朝外噴湧。他的眼睛,已經完全地變成了紅色,似是有地獄的紅蓮業火,從裏麵不斷地爆裂而出。整個人似乎已處於爆炸的邊緣。
他這猶如勾魂惡鬼的模樣,震得眾人俱是一驚:公子莫不是要被二公子給刺激得走火入魔了?
“快,快去尋文首領!”見勢不妙,一名黑衣人趕緊側頭吩咐。
兩名黑衣人,飛身上去,待要製止嘴裏喋喋不休的人,卻不料姬安一個揮手,他們像是斷線風箏般,跌落在地,口噴鮮血,在地上抽搐了兩下,竟然頭一歪,徑自死去。
姬行心中狂喜,這個姬安,果真又要狂性大發大開殺戒了,他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陰沉笑容,繼續煽風點火,“你這個低賤如泥的野種,命犯天煞,我咒你一輩子是孤家寡人一個。身邊的人,都會因為你,不得善終,慘遭橫死————”
他話語未完,便感到喉嚨一凝,被人狠狠地掐住。那隻手像是鐵鉗一般,越收越緊,似乎有骨頭碎裂的聲響傳來。雖是一心求死,但是,當死亡真正來到的那一刹那,他卻突然慌了,亂了,懼了————
就在這心膽俱裂的一刹那,姬行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一道粉色的身影,像是一道彩虹一般,奔躍而來,不怕死地從背後抱住了那個猶如厲鬼一般的人。
王琳琅直覺前方的這道身軀,仿佛已經不是人的軀體,而是一塊堅硬古怪的大石頭。一會兒,冷得像是寒冰,凍得她渾身哆嗦,似乎進入了隆冬。一會兒又像是岩漿,燙得她全身發燙,感覺自己也要跟著燒了起來。在這股冷熱交替之中,她感覺到了那人似乎有一刹那的怔愣。他像是扔垃圾一般,扔掉了手中的那個半截人,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垂眸望著那環抱著自己的人。
迎向那紅得如火焰一般的眼眸,王琳琅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多麽可怕的眼神,似乎有無盡的暴虐之氣滌蕩而出,要將它路途中的一切障礙,全部無情地,攪碎毀滅。
她心中一驚,雙手待要抽回,哪裏想到那人卻閃電般點中她胸前大穴,然後緊緊地抱著她,像是一陣颶風似地,閃過廳堂,竄入了外麵瓢潑的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