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離開
離開那山腳的水榭之時,正值傍晚時分。火燒雲在天邊燒得正旺,似是把那方天空塗抹得像是最慘烈的戰場,透著一種壯烈之極的美。
遠處的山林中,響起樵夫悠長滄桑的小調。它們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木,來到耳邊,顯得格外地悲愴和厚重,讓人的心,不覺地跟著一沉。
王琳琅停下腳步,挽著眼前這幅夏日晚晴圖,不知怎地,心裏無端地升起一股惆悵落寞之意。
“怎麽,舍不得那位馮公子?”一道利落爽朗的聲音,陡然在她的耳邊響起,將那些突然而來的多愁善感,瞬間給吹得七零八落。
“我說,林琅,你不會真是一個斷袖吧?”崔琪一把撩開幕籬的麵紗,像是盯著一個稀奇物件似地,緊緊地盯著麵前如同寶劍出鞘的冷冽少年,“那個馮公子,人長得好看,腦袋瓜靈活,而且,我看,他對你似乎也有點意思。你聽,那琴聲自我們離開,就沒有停下過。”
那道輕靈幽遠的琴聲,如同一縷輕煙,飄縹緲渺,卻又持續不斷,從那座綠樹掩映的水榭中出來,在四方的山穀之中,輕輕悠悠地回蕩。
突然想起先前在解毒時,聽聞到的琴聲,王琳琅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極為複雜的表情。
一旁一直盯著她的崔琪,突然快言快語地嚷道,“林琅,如果你舍不得那馮公子,對他也有點那個意思,不如,你們兩個就互相斷了算了。”似乎是覺得自己出一個了不起的點子,崔琪那張清麗的臉上,露出一張極為誇張的激動神情。
對於此人的沒心沒肺,隨意而安,王琳琅真是歎為觀止!長盛鏢局沒了,爹死了,師兄叛變了,這些能將一般人壓倒的不幸,似乎隻帶給眼前人一時的悲傷與絕望,她就像是燒不死的小草一般,待那肆虐的野火遠去,她從衰敗和灰燼中,倔強地站了起來,又變得這般尖牙利嘴,生機勃勃。真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啊!
“我不是斷袖。”王琳琅斜睨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天邊那炙熱如同岩漿一般的火燒雲之上。
“你不是斷袖,那真是太好了。”崔琪在一旁高興地嚷道,語氣快活之極,“害我還擔心了好久,生怕你跟那個馮公子攪在了一起。”
王琳琅以手扶額,露出一個無奈至極的表情,“是誰剛才要把我和那馮公子湊成一對的?”
“我這不是套你的話嗎?”崔琪理所當然得答道,臉上沒有絲毫愧疚之情。言罷,她眼珠一轉,圍著王琳琅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在她麵前站定,“林琅,我決定了,以後我就跟著你,日後就做你一個小妾。”
什麽?小妾?
這突然而來的驚人告白,將王琳琅嚇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她驚恐之極地望著對麵的女孩,不知道她這天馬行空的鬼主意,究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地冒出來的?為什麽她的腦回路總是這麽地別具一格?
“你武功這麽高,身手這麽好,而且還長得這麽俊,所以,做你的小妾,一點兒都不吃虧。以後若是有了孩子,你的這些優點,孩子肯定會繼承那麽一星半點。那麽,他就可以練成一身高超的武功。到時候,我們娘倆兒,重整長盛鏢局,就完全不在話下了。”崔琪兀自說得天花亂墜,臉上露出向往之色,仿佛她勾畫的光明前景,已經就在不遠之處。
“為什麽是小妾,而不是正妻?”王琳琅腦袋一抽,跟著問道。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自己怎麽也中了這姑娘的毒,跟著胡謅起來。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出身世家。我聽說,世家子弟擇妻,都講究門當戶對。我出身低微,幾乎就沒進過學堂,認得的字,加起來,總共沒有一籮筐。所以,根本就做不了正妻。但是,做小妾嘛,憑借姐這幅花容月貌,那還不是不在話下。”
這邏輯,還真是頭頭是道。而且語言水平,好像也不低,連花容月貌,不在話下,這樣的四字成語都會用!
王琳琅臉上露出一抹嚴肅之極的笑容,往前一步,走到崔琪麵前,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鄭重地說道,“不錯,理想很遠大,可是,琪姐姐,恐怕這個小妾,你做不了!”
“為什麽?”崔琪像是被惹惱的野貓一般,眼睛裏露出了蓬勃的怒火,“這個主意,可是我琢磨了好久,才想出來的好主意。你為什麽一下子就否定了?難道我連做一個小妾的資格都沒有嗎?”她的眼睛紅紅的,似乎氣極,怒極,惱極。
“因為,我——”王琳琅歎了一口氣,猛地拉起崔琪的一隻手,一把按在自己的胸脯之上。束胸的布條雖然將她的胸脯纏得緊緊地,但是獨屬於女子的柔軟,還是從層層的布條之後,慢慢地傳遞了過來。
崔琪的臉,變得越來越驚愕,那雙美麗的杏眸,瞪得大大地,仿佛再凸出半分,便要從眼眶裏跳出來。她摸了又摸,再摸,“你是一個女的,你竟然是一個女的!”她震驚地叫嚷道。
王琳琅沒有說話,隻是認真地點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崔琪突然拍手大叫,滿臉的興奮與激動,仿佛比中了五百萬彩票還要高興。她的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似乎有無形的光,從麵上透射出來。
這一驚一乍,讓王琳琅徹底地呆了!
“林琅,林琅,既然你是一個女孩,那我就不用做那勞什子小妾了,我要跟著你,做你的好姐妹。以後有你罩著我,這世上還有誰敢欺負我?以後待我有了孩子,我讓孩子認你做幹娘!”
怎麽又扯到孩子呢?這姑娘莫非是瘋魔了?總是說一出,是一出!而且自己沉浸其中,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
王琳琅撇撇嘴,打算不理這個人來瘋,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林琅,林琅,我有東西給你。”崔琪一把扯住她,那雙明亮的眼眸之中,晶晶亮,仿佛有星星在閃耀。
她動作迅速地取下自己耳朵上的一對青鸞耳環,凝視了片刻,將它們塞在王琳琅的手中。
夕陽的餘暉照在這對做工精致雕工精良的白玉耳環上,給它們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它們像是一團光暈一般,靜靜地躺在王琳琅的手心之中。
王琳琅疑惑地抬眸。
“父親臨行之前,交給我的。還讓我死背住了一首詩: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生。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崔琪臉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爹爹死後,我反複地思量,也沒有搞清楚這究竟是什麽含義,隻是大概地猜測這或許跟那個鑰匙有關。”
“那你幹嗎給我?”王琳琅問道。
“那我給誰?難道繼續押鏢,將這勞什子耳環給那個刁勰送去?”崔琪跺跺腳,惡狠狠地說道,“我才不幹這樣的傻事!那狗屁的鑰匙,我連影子都沒有看到,就害得我失去了爹爹,趙叔,師兄弟們,還有長盛鏢局。”說到這兒,她再也忍不住,眼眶像是兔子一般紅紅的,泛起了一抹淚光。
王琳琅暗歎一聲,將這個堅強的女孩摟在懷中,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是兒時,師傅安慰傷心的她一般。片刻之後,她轉移話題地問道,“那你怎麽沒有將這耳環給那馮公子?”
“哼,馮公子?我看他未必安著什麽好心?”崔琪狠狠地猝了一口唾沫到地上。
這姑娘,真是翻臉地翻書還要快!剛才還說人家長得好看,腦袋瓜靈活,現在又說人家不安好心!她放開她,略帶嘲弄地說道,“為何這麽說?畢竟人家收容了你,救了你一命!”
崔琪急了,有些暴跳如雷,“我呸,他收容我不假,可是,你當他抱有什麽好心?我可記得清清楚楚,那天白天,他的一個女下屬,帶著我在街上晃悠了半天,說是陪我購物散心。而且說,隻要我乖乖聽話,晚上就可以見到你。結果,晚上,別莊裏來了黑壓壓的一群刺客。而那些刺客,竟然還是殺害我爹的凶手!我可算是想明白了,他哪裏是想我讓購物散心?分明是拿我當魚餌,要釣大魚上鉤!”
王琳琅沉默了,想著那如玉一般的人,心思竟如此玲瓏,不由地在心底裏打了一個寒顫。和她在一起時,這一個青年,顯得那般溫柔,細膩,體貼,像是三月的春風一般,和煦和溫暖。可是,這一麵,似乎隻是他想讓她知道的一麵。究竟還有多少麵,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凝望著手心裏的白玉耳環,心裏突然有一種極其煩悶的感覺,一把將它們塞回到崔琪手中,“這東西,還是你自己拿著吧!”
“林琅,林琅,還是你拿著吧!”崔琪扒拉著她的胳膊,像是一個小狗一般可憐兮兮,“我怕若是我再拿著這個東西,要不了多長時間,我的小命就會玩完,跟我那死鬼老爹到底下相聚去了,你的幹兒子就成泡影了!”
這崔琪,也恁地太豪放了一些,還沒有嫁人,就兒子,兒子地不離口,似乎一點兒羞恥之心都沒有,臉皮厚得堪比城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琪姐姐,難道你就不怕這耳環給我帶來殺身之禍嗎?”王琳琅眨眨眼。
“什麽皮膚?什麽懷璧?”崔琪一雙杏眼睜得大大地,根本就聽不懂王琳琅在講什麽。但是,後半句,她倒是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隻見她臉上露出燦爛之極的笑容,“你武功這麽高,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殺得了你?林琅,林琅,不如我們兩個偷偷去把那個孫家的寶藏挖出來,想必裏麵定會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金山銀山,我們幾輩子都花不完啊!”
“恐怕,到時候,我們有命挖,沒命花啊!”王琳琅冷冷地說道,給那陷入財富幻想之中的人,一盆冰涼之極的冷水。
“那怎麽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該怎麽辦?”崔琪望著手中的白玉耳環,徹底地怒了,“這狗東西,害得我家破人亡,留著它們有什麽用?還不如扔了完事!”說罷,一揮手,就要將那耳環往下方的湖泊裏扔。
王琳琅一把拽住了她,“你幹什麽?就算你扔了它們,那些暗中惦記的人,絕對不會放不過你。他們會像是盯著獵物一般,緊緊地盯著你。就算你死了,爛了,成了森森白骨,也不會得到安寧,那些人會刨墳挖屍,將你的白骨,從棺材裏刨出來。”
崔琪渾身打了一個哆嗦,慘白一張臉,帶著哭音地說道,“林琅,林琅,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後也不得安寧。你說,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你把耳環給我,”說罷,將那耳環從崔琪的手中摳了過來,細細地端詳了一番,揣入了袖囊之中。
“可是,林琅,你不是說它們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嗎?”崔琪哭喪著一張臉說道,臉上憂慮重重。
“放心,我還沒有活夠,不會去自尋死路的。這耳環,我會交給家大業大隻手通天之人,他自會將一切處理得好好地。而且,從他手縫裏漏下來的,就夠你兩輩子花了。”王琳琅微眯著眼,拍著崔琪的肩膀說道。
“那還等什麽,我們快些去找他。”崔琪黯淡沮喪的神情,瞬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滿臉激動,神采飛揚,杏眼裏的興奮,幾乎都要漫出來了。她一把抓住王琳琅的胳膊,往山下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