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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報仇雪恨

  既然有驚無險地來到了城中,王琳琅那顆在水深火熱裏煎熬的心,反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她靜坐在靠窗的位置,明亮的眼睛,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像是最迅敏的雷達一般,一圈一圈地梭掃著,打量著下方街道上的場景。


  突然,她眼睛一亮,視線落在了一輛馬車之上。這是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外表簡單樸素,跟所有的馬車沒有任何兩樣。但是,當微風撩起窗簾,露出車中之人的容貌時,它卻偏偏像是大海裏的一朵浪花般,吸引了王琳琅的注意。


  趕車人是一個頭戴草帽的漢子,嘴裏閑閑地嚼著一根草,雙手隨意地搭放在韁繩之上,偶爾抖動一下,馬兒便聽話地慢慢地朝前跑動幾步。


  突然,這半張臉被遮住的車夫,似是感應到了什麽,猛地一個抬頭,烏黑淩厲宛如刀鋒一般的視線,朝二樓的窗口乍然地射來。王琳琅輕輕一個閃躲,便藏身在厚厚的牆壁之後。


  “小琅?”慧染剛剛喚了一聲,就見王琳琅做了一個禁言的手勢,不約趕緊地閉上了嘴巴,就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那道視線在窗口滯留了片刻,約莫是沒有看到人,帶著幾分狐疑,終究還是撤離而去。


  目睹著那輛馬車在街道上越行越遠,融入到了人群的洪流之中,隱匿在陰影之中的王琳琅,嘴角歪起一道邪氣的弧度,側頭對慧染說道,“師叔,想不想報仇?”


  “報仇?”慧染一頭霧水,眨了一下如湖水般潔淨的眼睛,“為何要記仇?佛祖不是告誡我們:如何向上,唯有放下嗎?”


  這個呆子,真是念經都念傻了!若是人人都如他這般想,達到他的那種思想境界,這個世界估計早就踏入共產主義社會了,哪裏還會在封建社會裏浮浮沉沉幾千年?再說,沒有真正地入世,體會這人世的諸般苦萬般惱,哪裏會有看穿人事後的練達,豁然,以及對眾生真正的悲憫,做到真正的出世?

  這些念頭,在心中一晃而過。但,王琳琅並沒有說出來。她想,若是她說出來,保不準這個呆子,又是一大通佛經哲理,來與自己辯駁不休,搞得自己頭疼不已。索性,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騰騰騰地衝下樓,直追那輛馬車而去,將崔琪大驚小怪的嚷嚷聲,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兩人疾步如風,像是在濃密的海草裏,穿行的魚兒一般,靈活地避開了摩肩擦踵的人流。轉過一條熱鬧的主街,一條幽靜的巷道,終於遠遠地就望見了那輛藏青色的馬車,它正拐進一個敞開大門的院落裏。


  一棵高大的杜英樹,枝繁葉茂地矗立在院中。無數朵朵毛茸茸的白色花朵,沿著枝條一溜兒排開,像是千萬條白色的流蘇一般,在綠色的枝丫之間,縱橫交錯,構成了滿樹美麗的風景。


  “師叔,待會你設法藏身到那棵大樹裏,聽到我的哨聲,就開始吹簫,就吹那首《十麵埋伏》。”王琳琅瞥了慧染腰間那把烏黑鋥亮的洞簫一眼,眼眸之中劃過一絲淩厲之色。


  她話語一落,也不待慧染有如何的反應,便撕下一角衣裙,蒙住半張臉,整個人就像是一隻離弦之箭一般,朝那院落疾射而去,留下一頭霧水的慧染在風中淩亂,不明白既然是要報仇,為何臨了還要吹簫給敵人聽?


  馬車的門打開,一個衣裳半解,醉眼惺忪,渾身脂粉香氣亂竄的公子,在一男一女的攙扶下,從馬車裏恍恍惚惚地鑽了出來。他五官輪廓甚是俊逸,奈何沉溺聲色,毫無節製,以至於腳步虛浮,眼珠渾濁,透著一股爛木頭的腐朽味道。


  那一男一女,衣著暴露,眼神迷蕩,像是柔若無骨的水蛇一般,纏繞在他身上,勾得那人喘息連連,嘴裏的汙言穢語,像是籮筐一般,往外傾倒,“走,我們——我們——回房——再———”


  墨五從身手矯健地馬車上跳下來,抱著雙臂,鄙夷地看了那個醉生夢死的人一眼,悄悄地後退了幾步,像是躲避瘟疫似地,避在了一旁。


  就在他心神微閃的這一瞬間,一道白影像是一股颶風一般,從門外刮了進來,從他身邊迅疾地掠過,卷向那打情罵俏旁如無人的三人。


  墨五直覺不妙,腳步一轉,拔劍衝了上去,豈料那個身影,一個急速的旋轉,避開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劍。


  “哪一個不——不——長眼的狗奴才,竟敢擋——擋——本公子的路?是活得——活得——不耐煩了嗎?來人啊,拉下去——拉下去——把他的腿——腿——給砍了!”王康絲毫不知大難來臨,摟著那兩個放浪形骸的妓子,醉氣熏天結結巴巴地說道。


  王琳琅嗬嗬地冷笑兩聲,右手握拳,恍如流星般揮出。拳風呼嘯,仿佛一股巨浪拔地而起,朝那個紈絝當胸卷去。


  王康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感覺到一股大力,劈頭蓋臉地朝自己湧來,挾裹著自己衝上了天。


  醉意酣然不明所以的他,高興得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可是,當藍天白雲越來越近,地麵越來越遠,衝到了半空之中的他,在冷風的吹拂下,打了一個哆嗦,一個激靈地醒來,陡然地驚覺自己正在急速地往下掉。


  驚駭,巨大的驚駭,從尾椎骨一直爬到了他的頭頂。一陣顫栗之下,一聲淒厲的尖叫之聲,從他的喉嚨裏發出,劃破雲霄,激蕩天地。


  無數紛遝的腳步聲,像是密集的雨點一般,從屋子裏,房子外,劈裏啪啦地朝這個方位湧來。疾奔過來的眾人,猛地見到那身在半空中的人,幾乎是驚呆了。短暫的慌亂之後,數十條身影,飛向空中,似是想接住那道急劇下墜的身影。更多的身影,則像是密集的蝗蟲一般,圍住了場中那道白色的蒙麵少女。


  墨五心下震愕,幾乎是不假思索,他縱身一躍,跳向空中,遠遠地淩駕在他人之上,雙手一伸,抄住了那如秤砣一般下墜的王康。巨大的下墜力,牽帶著他,像是隕石一般,轟隆隆地往下落。底下的人,見勢不秒,有幾個忠心護主的,已經嘩啦地衝過去,躺倒在地上,充當起人肉墊子。


  咚!

  巨大的撞擊聲響起,一時間,塵土彌散,雜物橫飛。離得近的人,以袖掩麵,咳嗽連連,疾步後退。


  王康歪歪斜斜地,捂著自己的胸,踩著地上的數人,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他麵色痛苦,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個狗奴才,竟然讓本公子跌到,”說罷,泄氣似地跺了跺腳。


  底下充當肉墊的幾人,本就深受重傷,此刻再受到雪上加霜的幾腳,直覺胸口之處的疼痛,猛地加劇。已經斷裂的肋骨,似乎被重擊成了數節,不由地雙眼一閉,白眼一翻,徑自昏了過去。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陡然地響起。卻是那磕磕絆絆好不容易站穩住腳的王康,反手一個巴掌狠狠地甩在墨五的臉上。


  “我大哥就是讓你這般保護我的?”他麵目猙獰,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像是吃了土一般,“給我將那臭婊子,碎屍萬段,碎屍萬段!”他像是一個瘋狗一般,指著那白衣少女,歇斯底裏地大吼道。


  墨五的胸膛急劇地起伏著,粗重的喘氣聲,像是拉風箱一般激烈。


  被這麽一個廢物公子,當眾扇了一個耳光,簡直是他今生最大的恥辱!


  他那漆黑淩厲,宛如蒼鷹一般的目光,猛然地一個瞪視,竟讓王康心中一個瑟縮。但隨即,他似乎反應過來,不約地虛張聲勢地大嚷到,“怎麽,你這奴才,縱是屬於麒麟衛,但也是我王家的麒麟衛,難道還想反了天不成?還不趕緊將那臭娘們給宰了?”


  墨五默默地掩下心中的那口惡氣,視線從麵前叫囂不已的廢物點心上,慢慢地轉移到那個陷入眾人圍攻的白衣少女身上。然後,拔劍衝了上去。


  大約是知道,若是不將這突襲的少女當場誅殺,且不論那發起狂來的王康,會怎樣變態地折磨自己,就是那一向溫文爾雅的大公子,恐怕也不會輕易地放過自己這幫護主不力的奴才。所以,每一個人的進攻都是竭盡全力,鋒利的劍,殺氣騰騰的刀,從每一個可能的角度,刁鑽地攻向那個蒙麵的白衣少女。


  秋水劍纏附在腰間,掩藏在白色的儒衫之下。霸王槍偽裝成一截短棍的模樣,鬆鬆地懸掛在腰間。其中任何一件,拔將出來,足可以驚天動地,將這一群人打殺得無任何還手之力,甚至碾成齏粉。但是,王琳琅並沒有拔出其中任何一件,她隻是憑著靈活的身手,踏著幻影十三步,像是一隻白色的蝴蝶一般,在刀光劍影之中,穿梭飛舞。


  唰!墨五的長劍,蕩起數朵劍花,吞吐著淩厲的煞氣,攻向王琳琅的麵門。而她的周圍,更有無數的刀劍,構成了一個劍網,朝她鋪天蓋地壓了過來。


  好一個王琳琅,她的身體,扭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躲開了墨五那疾風一般的一劍,然後,一扭,一轉,一旋,像是一個滑不溜秋的黑魚一般,搖頭擺尾,竟在劍網之中鑽來鑽去,遊刃有餘。


  墨五心中震驚,手下劍勢,再無保留,全力地施展開來。一時間,劍光閃耀,殺氣衝天,他整個人像是一把披荊斬棘的刀,帶著驚人的氣勢,衝將了過去。


  王琳琅從那劍網之中,騰挪跳躍,想要避過那直麵撲來的劍氣。豈料在身形交錯的一刹那,那噴薄洶湧的劍氣,擦過她的胳膊,瞬時就染紅了她白色的衣襟。墨五心中一個暗喜,正待反手再劈一劍,豈料那少女卻朝著他詭秘地一笑,一陣哨聲,從她嘴裏,如同跌宕的音符一般,募地發出。


  藏身在杜英樹上的慧染,早就等得心急火燎。看著被圍堵在刀劍陣中的王琳琅,他的心,像是泡在開水裏被煮,上上下下,浮浮沉沉,一會兒提到了嗓子眼,差點跳出來。一會兒,又險險地落回到了實處。如不是王琳琅提前交代了,他早就跳將出去,加入了戰團之中。


  當那白淨如雪的衣裳上一抹鮮豔的紅色,映入他的眼簾之中時,他感覺自己呼吸一滯,整個人頓時僵住了。哨音響起,臉色煞白的他,立刻抽出腰間的洞簫,湊到嘴邊,閉上了眼睛,運起內力,開始吹奏起來。


  簫聲激昂雄渾,充斥著金戈鐵馬之聲,像是戰鼓一般,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擂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它流淌在空中,充斥在每一個人的耳畔,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一般,將在場所有人的心魂,拽入了鐵馬冰河廝殺震天的古戰場上。


  一時間,人人心神激蕩,陷入了強烈的迷幻之中,有些內力低微的人,口鼻之處,開始有血滲出。有的人,甚至拿著刀劍,與虛空中的假想之敵,拚命地廝殺起來。


  墨五心中驚駭,他聽說過有人用樂音殺人,但親眼所見,卻是平生第一遭。他一邊拚命地運起內力,來抵抗那無孔不入的簫音,一邊努力地挪動著腳步,企圖靠近那棵高大的杜英樹,想將那藏身在層層花朵之下的吹簫之人砍於劍下。


  王琳琅似乎是猜到了他的用意,身影一晃,便擋在他的跟前。左手拳頭輕輕一揮,墨五手中長劍一晃,竟在那拳風的掃蕩下,差點脫手而出。


  “你————?”墨五大驚失色,他望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又看著那隻捏著拳頭的手,那因簫聲而遲鈍的大腦,似乎在這一瞬間靈感一現,“你————是————”他用手指著她,渾身震顫,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驚還是喜,抑或是又驚又喜,又喜又怕。


  王琳琅對著他邪氣地一笑,轉頭看看四周戰鬥力完全喪失的眾人。


  這些人,要麽躺在地上,捂住耳朵,抱著頭痛苦地呻吟哀嚎。要麽,陷入幻想,狀似瘋癲,正在與根本不存在的敵人,瘋狂地廝殺。


  想不到這迷魂攝魄曲,竟如此之厲害,正可謂,一人便可敵一軍啊!這個傻慧染,心思單純,意誌堅韌,對於音樂有一種幾近變態的執拗。修習這功法,真正像是魚兒遇到了水,真正是再合適不過了!


  當初,師傅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這本秘籍,還想著待到建康之事了了,尋一名合適的弟子,教導他來修習這門功法,哪想卻身死命隕,生命被永遠定格在那一年的那一天!

  想到這兒,王琳琅的心中,漫起一種猶如慢刀子割肉般,鈍鈍的疼痛感。她睫毛微微眨動,將眼中那種微微的濕潤感,給生生眨了回去。


  該記的恩情,她會永遠記得。該討還的債,她也不會輕易地放過。


  穿過一地的歪七豎八的人,她渾身挾裹著渾身冰涼的寒氣,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那驚駭萬分,瑟瑟發抖的三人。這三個人沒有絲毫的內力,迷魂攝魄曲,對他們沒有任何的影響。隻是,看著周圍那些淒慘萬分,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詭異景象,他們被嚇破了膽,摟在一起,哆哆嗦嗦,仿佛無法停擺的篩子一般。


  “滾開,”王琳琅低喝著,猶如寒冰一般的目光,死死地鎖在王康身上。


  其餘兩人,忙不迭地鬆開手,連滾帶爬地躲開,速度之迅速,仿佛那圍在中央位置的王康,是一切禍亂的源頭。他們逃得遠遠地,生怕再沾上一點點,就會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禍。


  “你們————?”見到同伴毫不猶疑地拋下自己,王康幾乎氣極。這一瞬間,被拉下麵子的憤怒,遠遠地壓倒了心中的恐懼。想他王康,堂堂琅琊王氏的嫡係子弟,到哪裏不是眾人追捧的中心,何曾被人嫌棄成這樣?他們不是該立刻擋在自己身前,拚死地維護自己嗎?

  他怒瞪著一雙眼,死死地盯著那急於劃分界限的兩個人,眼睛裏似乎冒出火來。那兩人卻像是縮頭的烏龜,將頭深深地埋在龜殼裏,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王琳琅諷刺地憋憋嘴,冷哼了一聲。在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若不是至親至愛之人,誰會騰出多餘的心思,去計較他人的生死?自己逃命都來不及,哪有閑心去管他人?

  “你想怎樣?”見避無可避,王康索性轉過頭,硬著脖子,惱羞成怒地問道。


  這個該死的丫頭,竟敢讓他今日吃了這般的苦頭,還害他在眾人麵前失去了麵子,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不想怎樣,隻是想————”王琳琅話還沒有說完,一隻手已經地摸向腰間,秋水劍如同一灣碧藍藍的湖水,在空中劃出一抹優美之極的弧線,挾裹著潮濕的水氣,卷向那尤自叫囂著的王康。


  “縣——主———”墨五驚得心膽俱裂,他瘋狂地調動真氣,拚著髒腑受傷,一麵抵抗著那無處不在的簫聲,一麵踉踉蹌蹌地趕了過去。


  可是,遲了,竟是遲了,隻見劍光迷漫,蕩起一層光霧,將王康籠罩得嚴嚴實實。噗!墨五生生地嘔出了一大口鮮血,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處在風暴中心的王康,直覺死神的鐮刀,仿佛已經當頭揮下。他的大腦已經停止思維,所有的感覺神經,似乎都集中在那柄劍蕩起的冰寒劍風之上。


  隻是,預想之中的死亡並沒有來到,當包裹著自己的劍風之聲停止,他迷迷茫茫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地上,灑滿了碎落的衣片。微風吹來,他感覺到一陣涼意,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除了腰腿間的那點可憐的布料之外,幾乎是赤身裸體。全身的衣物,已經被麵前這個該死的丫頭,削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秋水劍發出陣陣的顫音,停留在王康的大腿之處。劍身的寒意,一層一層地滌蕩出去,刺得王康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記住,下次,你再敢染指不該招惹的人,你這玩意,不要也罷。”王琳琅語帶煞氣,冷冽無情地說道。宛如寒冰一般的眸子,像是盯著獵物一般,死死地盯著王康。


  那王康不知是嚇的,還是怕的,竟也不說話,隻是拿著一雙近乎呆滯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那柄劍身輕顫的長劍。


  王琳琅的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她扭頭,斜斜地睨了墨五一樣,收劍入鞘。


  一陣清脆的口哨之聲,從她的嘴裏發出,旋即,那要人命的簫聲停止。她的身影,從場中飛起,像是一隻白色的蝴蝶一般,振翅而去。


  一抹白色的身影,從層層的杜英花叢之中掠出,緊追那道身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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