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古怪
王琳琅自然是不知自己一時的感慨,卻引得他人思緒翩翩。她隻是瞧不得慧染那副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的傻樣,一時興之所起反駁了一番。待到各色菜肴,一一端上桌子,她的注意力就全部轉移到了麵前的吃食之上,一門心思,專心致誌地吃起了飯來。
上菜的小二甚至奇怪,明明隻有兩人,卻點了七八人的飯食,真正是怪異極了。但他在酒樓裏待了有幾年,迎來送往的人,見到的真是多了去了,雖說心中奇怪,但也沒有表現出來。
然而,輪到結賬之時,卻出現了最為尷尬最為難堪的一幕。
王琳琅搜遍自己的袖袋,腰間的荷包,卻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身無分文。“師叔,我的錢了?它們怎麽不見了?”她一頭霧水地問道。
剛剛在醫館,荷包裏的銀票還在,可現在,裏麵卻空空如也。她翻來找去,甚至將袋子裏翻外,外再翻裏,但是什麽都沒有,甚至醫館裏找回的碎銀子,都不翼而飛。
慧染好看的眉頭皺起,似是在努力地思索,“莫非先前在那院中打架時,給打掉了?”
“不可能,剛剛在醫館,我還付賬了的。”王琳琅斷然地否決。突然,她臉上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麽般恍然大悟,“我在扶那個老婆婆時,有人撞了我一下,莫非是那人趁亂將我的錢給順手牽羊地摸走了?”
一臉鄙夷的小二,滿眼嘲弄地望著兩人。這兩人看著長得人模狗樣,想不到卻是貨真價實的大騙子!還幫人扶人,編吧,繼續編吧,就是編出一朵花來,也得把這飯菜的錢給結了。
“她沒有錢,難道你也沒有?”小二陰沉沉的臉,望著一身白衣的慧染。
“我——”慧染羞愧地摸摸自己的袖袋,滿臉尷尬,一張臉像是有火在燒,“我——也——沒有錢。”他的聲音,像是蚊子一般,在嗡嗡地飛。
“沒有錢,來酒樓吃什麽飯?看著兩位人模狗樣,哪想卻幹出這等無賴的勾當?我說,你們是不是故意的?明明隻有兩個人,卻點了這麽多菜,而且還全部地吃光光,你們怕不是豬吧!簡直比豬還吃得多。”小二將肩頭的毛巾往桌子一摔,像是看著世上最肮髒的物事一般,極為嫌棄地看著兩人。
“那大街上的叫花子,都比兩位要臉。他們知道自己兜裏沒有銀子,所以從來就不敢到這裏來。而你們兩位呢?雖說長得還不錯,但是要這臉有什麽用?吃飯不給錢,簡直比那陰溝裏的老鼠都不如!”小二罵人的話,一句接著一句,一句比一句難聽。無數市井俚語,從他的嘴裏接二連三地蹦出,幾乎將倆人說成了毛屎坑裏的臭石頭。
王琳琅的嘴唇都發白了,胸膛一顫一顫地,似乎全身都在發抖。一雙燃燒著騰騰怒火的眼睛,像是一對火球一般,直盯著那個小二。她的雙手成拳,捏得緊緊地,青筋暴起,傳來了骨骼咯咯作響的聲音。
“小琅,”慧染擔憂地低喚了一聲,他的心突突地跳,手心裏都是汗。真害怕小琅怒極之下,暴起傷人!
“怎麽,還想打人啊?”那小二警惕地望著她,然後向後一跳,一把拉開了包房的門,嗓門一提,像是罵街一般高聲大喊,“有人沒臉沒皮,吃了白食,還要打人呐!打人呐!”
這小二的聲音,響亮宏大,如同穿雲裂石般鏗鏘有力,更似萬馬騰般氣勢如虹。很快,就有好奇的眼光,朝這邊望了過來。更有好事者,甚至跑到了包房門口,像是看大猩猩一般,看著一桌子空盤子之後的兩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眼睛裏滿是鄙夷和嘲諷。
兩輩子都沒有這般尷尬的王琳琅,隻覺得自己此時好似被突然扒下了全身的衣裳,被眾人像是看猴把戲一般圍觀著。她用潔白的牙齒死死地咬住薄薄的嘴唇,點點殷紅的血漬,已透過破了的肌膚,慢慢地滲出,而她自己卻絲毫不知。
似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製住洶湧在心中的怒氣。她的手指伸進衣領,輕輕地一個勾拉,數根吊掛在頸間的紅繩,便赫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內。待到看清那紅繩之處栓掛著的物事,有些識貨的人,嘴裏不禁發出嘖嘖的驚歎之聲。
王琳琅的目光,像是最溫柔的浪濤一般,一一地趟過這些還帶著體溫的玉石之上。
黑色的墨玉扳指,是師傅臨死時留給她的,是她最為珍惜的東西,勢必要陪她一生。
羊脂白玉雕成的飛鳳逐日玉佩,是簫博安那廝送給她的定情信物。若是拿出來付賬,那廝恐怕會活劈了自己。
瑩白色的麒麟玉佩,是每一個王氏嫡係兒女,所特有的身份象征,自出生時,便戴在身上。而這枚玉佩,她已經戴了十八年。就像王這個姓氏一般,雖然是師傅的賜予,但是已經融進了她的血脈,她的生命,再也無法割舍。
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枚粉色玉飾上。這枚色澤少見的粉玉,被雕成了一個形態可掬生動靈活的小兔子。
她的手,愛憐地摩挲了小兔子片刻,眼中劃過一抹猶豫和掙紮,最後一咬牙,將那小兔子玉佩一把扯下,按放在桌子邊上。那猶如冷泉浸潤過的聲音,森森地響起,“這玉佩夠頂這餐飯了吧?”
那小二也是見多識廣的,目光落在那小兔子玉佩上,貪婪之色一閃而過。這玉佩拿到當鋪當掉,少說也要弄個千兒百兩的,到時扣除這頓飯錢,自己還有一大筆油水可以撈。他像是看到大米的老鼠一般,猛地躥了過去,手臂一伸,正要將那玉佩攢到自己手裏。不料,一隻潔白的仿佛白玉雕成的手,從斜地裏插來,竟先行一步將那玉佩拿在了手中。
“你————”小二急了,這到嘴的鴨子,豈能讓它飛走?他猛地一撲,想要將那玉佩給搶回來。哪想那隻手,還沒有等他靠近,輕輕地一揮,一股大力蕩出,竟將那小二掀翻在地,一口血吐出,竟帶出幾顆牙齒。
“你這小二,嘴巴太髒了些,來洗洗。”話語剛落,一隻修長白皙的手,隔空輕輕一抓,桌上的水壺,徑自飛起,一道清泉自壺口飛出,如同瀑布一般傾斜而下,瞬時將那小二澆成了一個落湯雞。
圍觀的眾人,心中猛地一驚,再一駭,腳步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王琳琅瞪著這個一頭白發姿態閑適的男子,表麵上不動聲色,實則如臨大敵,手指不覺地抓住了懸在腰間的烏黑短棍之上。
慧染也認出了這個在密林中出現的神秘男子,胸口那剛剛愈合的五個手指洞,似乎在瞬間裂開,傳來隱隱的痛意。他眼眸微眯,不露聲色地走了幾步,悄悄地站在了王琳琅身側。
拓跋遲彈了彈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視線落在了手中的小兔子玉佩上,“丫頭,你這玉佩價值不菲,你就拿來抵一頓飯錢?”說罷,抬頭望向對麵的人。
“關你屁事?”王琳琅脫口而出。
“大膽,竟敢如此無禮?”拓跋遲身後的侍從,搶先一步,厲嗬出聲,滿臉陰鷙,似乎她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
“退下。”拓跋遲低低地嗬斥一聲,那侍從像是聽到指令的兵卒一般,立刻退後一步,像是影子一般,站在了他的身後。
王琳琅戒備地盯著麵前的白發男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渾身緊張得就像是拉滿了弓的弦一樣。
這個神秘的白發男子,大魏的清河王,實在是她自下山以來,遇到的最強大的對手。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高高地聳立在她的麵前,要想翻越過去,也不知何年何月。但是,輸人不輸陣,無論如何,她也不會不戰而逃。
拓跋遲細細地摩挲了那小兔子玉佩片刻,然後把視線投擲到麵前如刺蝟一般的少女身上。他的眸光,幽深而神秘,似是煙波霧靄在彌漫,令人根本分辨不出裏麵的情感。然後,他的目光,輕悠悠地蕩開,落在滿桌鋥亮幹淨的光盤子上,嘴角露出一抹清淺而古怪的笑意。
“好食量!”他的聲音,有一些漫不經心,不知是讚揚,還是在嘲諷。
王琳琅的心裏,頓時像吞了一口火炭,一陣陣灼熱的憤怒,挾裹著一種無法言語的難堪,使得她的目光,一時間,複雜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