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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命運的齒輪

  脫下了那一身袒胸露乳風情萬種的紫色華服,換上了一套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淺色儒衫長裙,風三娘立刻從一個妖妖嬈嬈的青樓老鴇,變成了一個美麗嫻靜的良家婦人。


  隻是,這隻是外表給人的假象,她那時而不時拋擲而出的如絲媚眼,柔軟靈活宛如蛇妖一般的腰身,拎著一條帕子捂著嘴笑的嬌媚,無一不流露出她風流多情的本質。


  本來就心亂如麻的王琳琅,看著這樣的風三娘,不知怎地,竟在心底裏升起了一股怪異的羨慕。


  這個女人,縱然身處汙泥之中,但是活得肆意而風流,像是一朵開得在黑暗中的花,哪怕明天就要枯萎凋零,但今天必要愜意而放肆地舒展自己的花枝,吐露自己的芬芳。


  風三娘風風火火地拉扯著王琳琅,一邊急吼吼地走出紅袖閣的大門,一邊嬌笑著在她耳邊嘟噥道,“走,我帶你去找我家公子,以解你的相思之苦。”


  可是,她的這股得意勁兒,沒有持續多久,便如鼓鼓漲漲的氣球一般,被一個出乎意料卻又在意料之中的人,伸手一戳,戳出一個大洞,噗噗噗地冒著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便癟了。


  高官貴胄們所處的簪花巷,雖遠遠不及百年世族所在的烏衣巷那般地有名與幽靜,但這條巷道,處在繁華的朱雀大街的最東麵,與鬧市的喧囂不是太遠,卻偏偏遊離在繁華之外,透著一股別有韻味的超然。


  當她們穿行過朱雀大街,即將拐入東麵的一條副道之時,一道興奮的歡呼聲,伴隨著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一道小小的旋風一般,衝將了過來。


  “琳琅哥哥,琳琅哥哥,”屬於小嵐特有的清麗婉轉的聲音,像是夜鶯在歌唱一般,響在耳邊。


  王琳琅轉過身,果不其然,看見一個做貴族少年打扮的身影,已近在咫尺。那少年的身後,緊跟著一身異族打扮,身材高大威猛,滿頭小辮子亂飛的石隧。


  小嵐興衝衝地奔到跟前,一把抓起王琳琅的手。男孩子熱乎乎的手心,像是燃燒著的炭塊,既溫暖又熱烈,燙得王琳琅,微微地有些晃神。


  少年難掩心中喜悅,滿臉笑容,心裏如同灌了蜜一般,喜滋滋地說道,“琳琅哥哥,我又看到你了。你交代我的事,我每天都在好好練。不信,你問阿狼。是不是,阿狼?”表情之熱切,像是急於得到表彰的學生一般。


  一臉陰鷙氣息,仿佛叢林孤狼的石隧,先是用他那似乎吃肉喝血的侵略性目光,警惕地剜了風三娘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王琳琅有些哭笑不得。當時,將這兩個闖了彌天大禍的同伴,秘密送走時,看他們被人欺辱得實在可憐,便將教給了他們一套保命的步伐和拳法。可是,哪裏想到麵前這個如狼似虎的青年,竟是羯族少主,趙國的太子殿下?而北方大地,此刻似乎正在匈奴,鮮卑,羯,氐,羌這五個古代少數民族的壓榨之下吧!她在陰差陽錯下救了這個定時炸彈式的人物,真不知道是一段孽緣,還是一段善緣?

  “是你,是你————”小嵐突然臉色大變,用手指著風三娘,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一般。晶亮的眼眸之中,射出仇恨的火花,整個人像是炸了毛似的貓兒一般,尖叫一聲,露出尖利的牙齒,撲向了風三娘。


  “你還我師兄,還我師兄,”他哭喊著,撕打著,完全不複平時的溫順,像是在瞬時變成了另一個人。


  王琳琅一個激靈,像是被尖針刺了一下,一些雜亂的記憶,突然湧上了她的心頭。


  小嵐的師兄,是梨花戲園的餘弦,他是風三娘在臨河時的相好。後來,風三娘匆忙之中撤出臨河,返回建康。而用戲曲揭露盧門三角戀情的梨花戲園,失去了主心骨與靠山,成為一盤散沙。在地頭蛇盧家,和牆頭草黃老板的聯手夾擊報複之下,一夕之間慘遭毒手。大廈傾倒,裏麵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多少人零落凋零在汙泥之中。


  其實說到底,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應該是自己。若不是為了幫慧和報仇,仿照莎士比亞的《漢姆雷特》,整出《張冠李戴》這一出劇目來揭露盧家,也許梨花戲園還會好好的,不會有人死,更不會有的人生不如死。


  “你師兄關我屁事啊?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地,胡亂地攀咬人,你難道是瘋狗嗎?”風三娘鉗製住小嵐發狂一般的手腳,眯著眼,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然後微微地一驚,然後臉上便綻放出一抹風情萬種笑容,“喲——,這不是小嵐兒嗎?好久不見了,竟然長得這般標致了?小美人一個啊!”說罷,摸了一下那嫩滑的精致臉頰,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眉角眼梢,皆是風流與輕佻。


  王琳琅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該死的風三娘,像是一隻發情的孔雀一般,倒是無時無刻不在綻放自己的魅力!

  “勾引了我師兄,現在還想迷惑我嗎?你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心?虧得我師兄到死都沒有忘記你!”淚水從小嵐的眼角咕咕而下,他憤怒地嘶吼道。


  此時此刻,他直覺難受得厲害。師兄死了,到死也忘記不了這個女人,可是這個女人呢?她活得好好地,一身綾羅綢緞珠翠環佩,一如既往地風流多情,不知羞恥!


  亮晶晶的淚珠,在他的眼睛中滾動著,然後,那大大的,圓圓的,一顆顆閃閃發亮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滾下來,滴落在他的嘴角上,胸前的衣襟上,還有地上。


  “你師兄死了?”風三娘驚愕地叫道,猶如當頭挨了一棒,臉上的輕浮,在一刹那間,好像被突然刮來的寒風,吹得無影無蹤,“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小嵐低低地重複了一句,然後他抬起頭,那張仿佛瓷娃娃一般的精致麵容上,第一次露出一抹扭曲猙獰之色,“還不是因為你?你突然消失不見了,戲園子裏亂成一團。恰好在這個時候,盧家莊的大少爺帶人闖到園子裏,他將滿腔的怒火撒到大師兄身上,將他——將他——生生地打死了!”


  強烈的情感,像是泰山壓頂一般,向小嵐襲來,他的身軀不約地晃了一晃。在這一瞬間,他隻感覺自己手腳麻木,血液快要凝固,心髒也要窒息了。


  一隻手伸過來,將他顫抖的身軀,給牢牢地扶住,正是一臉陰霾好似地獄餓狼一般的石隧。他盯著驚愕不已的風三娘,有一道凶光從眼中一閃而過,然後,他步伐轉動,人影晃動,竟像是一道湍急的激流一般,朝毫無防備的風三娘,當頭卷起。


  他這突然暴起的一招,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琳琅在微微的怔楞之後,突然反應過來,依照這匹狼素來心狠手辣吃肉喝血的變態本性,風三娘恐怕有危險。她正要縱身越出,卻又突然停住了腳步,將小嵐一把扯在懷中,帶著他,風馳電掣一般地退在一邊。


  越是美豔的女人,越是最毒,卻也能勾起人心底最陰暗最暴虐之處,更別提石隧本就是一個心理極端扭曲的變態。他的右手抓著一把匕首,閃著寒森森的光,直紮向風三娘胸前大穴,左手兩指彎曲,呈鐵鉤狀,勾向風三娘那雙多情的眼眸。


  “三娘————”一道驚慌的聲音,像是一道驚雷般響起,一道淺灰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趕來。長臂伸手一撈,將風三娘扯到自己身後,同時手中彎刀閃電般揮出,企圖隔開了那把殺氣騰騰的匕首。


  砰———!

  兵器碰撞的聲音,尖利而刺耳,難聽至極!長生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彎刀,隻見那無堅不摧的刀刃之上,竟有一個豁口!他條件反射地看向對方的匕首,雖然灰不溜秋,普通至極,貌不驚人,哪裏想到竟然削鐵如泥?

  風三娘也傻了眼,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長生彎刀上的缺口,一雙風流多情的美眸,不由自主地投射到了對麵的青年身上,“哎,小子,我跟你近日無怨,往日無仇,你為何一出手便是如此殺著?”說罷,似是想到了什麽,若有所思地將仿佛能勾走人魂魄的眸子,慢慢地轉動著,轉到了精致如畫的小嵐身上。


  那孩子,雙眼似乎冒著火,像是看著仇人一般怒瞪著她,一大串字眼從他嘴裏噴湧而出,“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我師兄才死了多久,你就又找了一個相好的。虧得他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大口大口地吐著血,還不忘念叨著你擔憂著你,而你竟是———竟是————”


  竟是什麽,小嵐說不下去了,隻是拿著一雙含淚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對麵的一對狗男女。這該死的女人,像是一朵柔弱的嬌花一般,依靠在那個男人的懷裏,模樣之親密,像是一把鋒利的鋸齒一般,紮向了小嵐的心裏,然後在那裏來回地拉鋸,一時間,他心裏痛得了極點。


  他想,他師兄算是這個女人的什麽呢?什麽呢?難道是一件不能再穿的衣服嗎?而這樣的衣服,這個人卻擁有很多很多!

  聽到了這裏,長生哪裏有什麽不明白的?原來是懷中這個可惡的女人,欠下的一筆風流債!他抿了抿嘴角,露出了臉上的兩個標致性酒窩。隻是,這個酒窩,往常情況都是裝滿了歡樂,此刻,蕩漾的卻是滿滿的陰霾。


  王琳琅突然有些於心不忍。長生心性單純,赤誠,對待風三娘,一貫又是予取予求,將自己的一顆真心,完全地刨拿出來,獻到了風三娘的眼前。哪裏想到,竟————


  長生深深地看了風三娘一眼,麵色蒼白無力,神情複雜莫名。他默默地收起自己的彎刀,轉過身,大踏步地走開。


  “長生,長生,”風三娘心中慌亂,感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即將離自己而去。她驚慌地喊叫一聲,拔起腳步,就朝前方那道灰色身影追去。一邊追,一邊不忘回頭朝王琳琅喊,“小舞,你自己去找公子。”


  小嵐下意識地便要去追,卻被王琳琅一把抓住。


  她那一向明若秋水燦爛若星的眼睛,此刻緊緊地盯著小嵐,眼神如同柔美的月光一般寧靜,似波濤一般起伏,又仿佛同青煙一般縹緲,“小嵐,對不起,你師兄的死,其實,與我的關係最大。”


  她這一句話,如同石破驚天,震得小嵐一個激靈,呆愣地看著她,一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就連一旁的石隧,也驚愕地看著她,如狼一般凶狠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茫然。


  “盧家莊的莊主盧正生,與我師叔之間有滅門之仇。為了幫助師叔複仇,我編寫了一出劇目,名叫《張冠李戴》,交由梨花戲園演出,向世人揭露當年戴家被滅門的真相,最終導致了盧正生被自己的母親親手殺死,而他的妻子當場殉情。”王琳琅說得有些艱難,但還是一口氣說了出來,“盧家莊的大公子盧劍,大概是因為遍尋我們不著,就將一身的怒氣怨氣恨氣,全部地撒在了梨花戲園上,導致了你師兄————”


  說到這裏,王琳琅說不下去了,滿臉愧疚,心裏麵仿佛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著,沉甸甸地,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時,原本以為風三娘會將戲園子做好妥善的安排,哪裏想到當時化名姬安的蕭博安,身處險境,九死一生,風三娘在慌亂之中撤離臨河,根本就沒來得及有所交代。失去庇佑的戲園子,在強權的揉捏壓榨之下,一夕之間,灰飛煙滅。而園子裏那些無辜的生命,被牽扯其中,零落而凋零。


  思慮不周,考慮不全,會帶來這般嚴重的後果,真得是她始料未及!可是,再後悔,再內疚,卻沒有任何的用途,那些死了的人,不會活過來。而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遭過的苦,受過的罪,不是牆上的蜘蛛網,可以輕易地抹去,而不留下一絲的痕跡。


  “對不起,”王琳琅說道,蒼白而無力。


  小嵐的身子,激烈地抖動起來,像是大海上被風浪撕扯著的一葉小小的扁舟。淚痕斑斑的臉,像是一張白紙,沒有一定點兒血色。一股絕望的情緒,像是狂潮一般,湧上他的心頭,使得他一瞬間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我恨你,我恨你們。”他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小獸一般,瞪著一雙受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王琳琅,幾乎嘶啞著嗓子吼道。


  說罷,便一個轉身,踉蹌了幾步,便咚咚咚地沿著巷道跑開。淚珠摔落,撒濺了一路。


  做壁上觀的石隧,深深地看了王琳琅一眼,目光幽深,卻又犀利如劍。一眼之後,他竟咧著嘴,詭異地笑了。笑容寒磣,令人心悸。


  看著他踢踢踏踏地跟著前方那道瘦弱的身影,漸漸地遠去,王琳琅站在落日的餘暉之中,一瞬間,心亂如麻。


  命運的齒輪,一環連著一環。一旦一環有變,環環皆變。若不是那一處《張冠李戴》,也許小嵐,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年,生活在他師兄翅羽的護佑之下,過著簡單,辛苦,平淡,但又幸福的生活吧!


  可是,這一切,卻因為自己的摻和,而生生地被打斷。王琳琅舉起自己的手,望著自己指節修長長滿薄繭的手,產生了一種極度的迷茫。


  她想,這雙能夠砸天破地,使出擎蒼之力的手,本意是懲強扶弱,除暴安良,可是為何也會將他人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碎裂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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