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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峰疊

  “南朝皇帝陛下,孤有一事想要請教歸德侯爺,以及長公主殿下。”就在司馬紹心神動蕩之際,一道溫和得仿佛春風化雨的聲音,突然響起,正是安安靜靜坐在席位上的拓跋宏。


  他起身,直望著對麵的那對夫婦,雙眸中仿佛有斜斜的風雨在凝結,“數日前,孤同好友共遊金穀園,在金水河裏撈起四個被慘遭滅口之人。其中兩名仆從已死,另有一對母子堪堪活了下來。”


  說到這兒,他瞥了一眼宛如撞鬼一般盯著自己的昌順長公主,微微地一笑,然後轉頭,朝身邊之人點了點頭。那人得到指示,起身告退。但很快地,他又從殿外折返回來,身後跟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小胖子寶兒,緊緊地拽著母親的衣角,畏畏縮縮地跟在她的身後。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來過這麽金碧輝煌的地方,見過這麽多身著綾羅綢緞的貴人,一顆心在胸膛砰砰直跳,緊張得不得了。


  “侯爺————”琴夫人梨花帶淚地叫道。周圍貴人林立,多不勝數,她戰戰兢兢,心生懼意。但一眼瞥去,她就望見了歸德侯,未說話,淚先流。


  小胖子從母親身側探出了頭,欣喜若狂的表情浮現在他胖乎乎的臉蛋之上,他像是一枚出了筒的炮彈一般,直接射向歸德侯,嘴裏大聲地嚷嚷著,驚喜交加,”爹爹,爹爹,爹爹!”


  像是幼鳥投林一般,撲向歸德侯,緊緊地抱住了歸德侯的大腿。


  這出乎意料的一幕,驚得殿中眾人目瞪口呆,表情幾乎凝結在了臉上。


  這京城之人,誰人不知,歸德侯對昌順長公主,自年少之時,便是一往情深。數十年來,不納妾,沒有通房,守著公主一人,專一而深情,實屬皇室駙馬的典範。敢情這一切都是假象?

  小胖子激動地抱著歸德侯的大腿,可是,他剛剛一抬頭,便瞥見了對麵女人那一雙似笑非笑寒磣瘮人的笑容。他像是被烙鐵突然燙了一下般,猛地一跳,驚恐萬狀,像是撞見了鬼一般,“爹爹,她——她——她要——淹死我,要——殺——娘親———”


  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零零落落,像是被狂風吹過一般。整個身軀抖得厲害,像是風中的葉子一般。


  歸德侯臉色鐵青,他死死地瞪著溫文爾雅的拓跋宏,像是瞪著挖他家祖墳的仇人一般。在這一刻,似有萬般的思量湧上心頭。最終,他像是蒙受不白冤屈一般,驚慌連連地嚷道,“這——這——是誰家的——孩子?”


  一句話,很短,卻又仿佛很長,將所有的路,封得死死地。


  “侯爺,侯爺,你不認我們了嗎?”琴夫人臉色煞白,像是遭受最重大的打擊一般,不可置信地望著歸德侯,嬌柔的身軀搖搖欲墜,淚水紛紛下墜,像是淒冷的雨水一般。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歸德侯,瞧著對方越來越冷的臉色,心似乎在這一刻碎裂成灰。


  這便是自己的良人?一個轉身,所有的恩愛,消失得無影無蹤,望著自己,像是望著仇人一般,冷酷而無情!

  視線轉投到他不遠處的女人身上,衣著華麗麵容尊貴的長公主,嘴角咧著一抹諷刺的笑意,像是盯著一個老鼠一般,嫌惡地盯著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腳把她踩死。


  “好,好,好!”琴夫人蒼涼地一笑,像是出弦的箭一般,砰地一身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在應聲而倒的一刹那,頭破血流的她,猶自睜著一雙死也不會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一臉驚愕的歸德侯。


  “娘,娘,娘——————”小胖子淒厲地一聲喊叫,衝向琴夫人。


  垂死的女人,想要抬手,摸摸兒子的臉,卻根本是徒勞無功。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拓跋宏,見到對方對她一個微微地點頭,心中大石既落。


  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琴夫人將最後的眸光,定格在歸德侯的身上。這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裏,有深情,有想念,有回憶,有怨恨,有絕望————


  無需多說什麽,這個像是菟絲花一般的女人,用自己的壯烈的死,慘烈地告了歸德侯夫婦一狀。


  麵色鐵青的夫婦兩人,在皇陛下陰沉沉的目光之下,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是落水狗一般,灰溜溜地退出了大殿,將滿殿的低語,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地上的死人,被抬走。哇哇大哭的小孩,亦被人拉走。流了一地鮮血的地麵,被迅速地擦拭幹淨,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高座上的司馬紹,眼眸微微一轉,自帶風流的桃花眼,微微地睨到了一旁的宋貴妃身上。


  慣於揣摩聖心的貴妃娘娘,蝴蝶般的眼睫毛,輕輕地震顫了兩下,立刻就猜中了皇帝的心思。


  不是還有一個岑娘子嗎?她就不信,還扳不倒林芝縣主?

  “哎呦,岑娘子,你不要暈,不要暈,快,給她賜座,賜座————”她捏著刺繡精美的錦帕,佯裝驚嚇地叫嚷道,那裝千嬌百媚的麵容上,像是變戲法一樣,眨眼之間,露出驚嚇,意外,擔憂的種種表情。


  這突然的一句,將所有人的視線,全部地轉移到跪坐在地上的岑娘子身上。


  隻見,那個形容憔悴,衣衫寒酸的婦人,似是受不住長時間的跪坐,臉色煞白,額頭沁汗,身子顫抖著,像是軟軟的麵食一般,歪到在冰涼的地上。


  這一幕,立刻將人們的心思,拉回到了林芝縣主恩將仇報,給救命恩人招致殺身之禍的事情之上。


  貴妃娘娘一聲令下,立刻有伶俐的宮女,拿來厚厚的坐墊,將那可憐的婦人,安置到柔然的墊上。


  可是,這個女人剛剛被安置到厚實的坐墊上,正要叩謝貴妃,目光卻募地一頓,像是突然遭受重錘的打擊一般,整個人僵住了,表情有一刹那的凝固,然後便是震動,驚愕,狂喜。


  石邃惡狠狠的目光,像是鋒利的彎刀一般,煞氣十足地剜了岑娘子一眼,便抓著心有不甘的餘嵐,大踏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之上。


  話題已經被巧妙地轉移,想要再抓住歸德侯的把柄,治他的罪,顯然時機已過。不過,能夠將潑在王琳琅身上的汙水清理一番,幫那個女人一把,也算是報答她一二。


  至於歸德侯,他必不會放過,一定會將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放在石上烤,然後再讓他一片一片地吃下去,讓他在痛苦的煎熬之中,悲慘地死去。


  想到這兒,石邃的麵上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將視線投向了大殿的正門之處。


  那裏,一個身姿妖嬈,眼神蕩漾的半老徐娘,像是一朵盛放的野花一般,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搖曳著步姿,正漸行漸近地走進了大殿之中。


  “民女鳳三娘,見過陛下。”鳳三娘跪伏在地上,朝高座上的皇帝磕了一個響頭。


  她一舉一動之中俱是風情,但卻絕對不是賣弄風情,相反的,帶著一股不受拘束的野勁,倒是讓人在沉悶的宮廷裏,眼前募地一亮,耳目頓時一新。


  “民女岑珠珠,見過陛下。”她身邊的小女孩,有樣學樣,跟著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


  這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模樣周正,語氣憨厚,雖然流露出一種膽怯,但卻又有一種不經世事的天真與稚氣。


  “珠珠兒,珠珠兒,我的珠珠兒————,”岑娘子像是突然發了瘋一般,從坐墊上爬起來,衝了過去,將那懵懵懂懂的小女孩抱在懷裏,嚎啕大哭。


  她摟得如此之緊,如此用力,仿佛是摟著失而複得的寶貝。


  “娘——,娘———”小女孩像是被一根鋼箍圈住一般,小臉發白,呼吸困難,但是重見娘親的歡喜,使得她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隻是像是一隻紅著眼睛的小兔子一般,乖乖地依附在母親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時間,哭聲淒淒,悲悲切切,戚戚慘慘,引得幾位心軟的夫人和小姐,淚眼朦朧,淚沾衣襟。


  “你不是說,林芝縣主害得你夫君和孩子慘遭橫死了嗎?這個女孩又是誰?”謝老太爺拂著自己花白的胡須,冷著臉,沉沉地問道。


  他聲音洪亮,如同蒼雷灌耳,將那似乎將人耳朵撕開的哭泣聲,給徹底地壓了下去,碾成粉末。


  岑娘子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愕然地抬起頭,望著那氣勢驟然暴泄的謝老頭子,整個人不約地抖了抖,往後瑟縮了幾分。


  老爺子大半生征戰沙場,隱著骨子裏的煞氣,流淌的血液中的鐵馬兵戈之意,雙眼神中爆射而出威壓,根本不是一個婦人所能承受的。


  岑娘子渾身顫抖,像是一根藤蔓一般,緊緊地纏住了懷中的小女孩,似乎這個柔弱的身軀,是支撐她的所有力量所在。她嚅囁著嘴唇,蒼白著一張慘白的臉,想要說點什麽辯解,但是老爺子的氣勢與威壓太大,她就像處在颶風之下的一株小草,似乎下一刻便要被撕裂成灰。


  “謝老國公,容小女子來回答您的問題。”一道颯爽又不失嬌媚的聲音突然響起,正是跪在一旁的鳳三娘。她挺直背梁,飽滿豐盈的身軀,像是秋日的田野,有一種成熟且妖嬈的獨特風韻。


  “這個小女孩,正是岑娘子的親生女兒岑珠珠。約莫一年前,我經過滄源鎮時,機緣巧合之下,從火場之中救出了這個可憐的孩子。”鳳三娘側頭,對著小女孩微微一笑,乍泄出瀲灩的風情,還有一絲春水一般的溫柔,“珠珠,你還記得那個送你金色蝴蝶的姐姐嗎?”


  岑珠珠像是一個小樹苗,從母親的桎梏之下,掙紮著探出了頭,“鳳姑姑,你說的是送我這個手鏈的姐姐?”小女孩一邊詢問,一邊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帶著精美袖邊的冬裳,將小女孩的胳膊包裹得嚴嚴實實,但是那纖細的潔白的手腕之上,一隻雕琢精美的金色手鏈,被纏成兩圈,像是兩道金色的弧線一般,從衣袖之中露了出來。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輕震著雙翅,歪著腦袋,睜著黑色的眼睛,正停留在弧線上。精湛的雕工,富有想象力的創造,使得這個鏈子,像是夢境一般,顯得夢幻而瑰麗。


  岑娘子臉色一驚,再一緊,本能地想要按下小女孩的手臂,一隻手卻募地伸過來,將她蠢蠢欲動的手臂給死死地壓了下去。她著急地想要擺脫,卻驚覺這隻纖纖玉手卻仿佛有千斤之重,她根本撼動不了半分。


  鳳三娘對著岑娘子眨眨眼,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風情萬種的微笑。


  “大姐姐好可憐,她受了很重的傷,全身上下都是各種各樣的傷,後背心處還有一個大洞。洞周圍的肉,都腐爛了,長了很多蟲子。她一動不動,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散發著臭味,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死人。”岑珠珠童言童語,略帶天真稚嫩的聲音裏,還帶著哭泣的腔調。


  “可是,神醫老爺爺把她救活了。臨走時,她送給我這個鏈子,說是感謝我對她的照顧和陪伴。娘親從這隻鏈子上取走了七隻蝴蝶,所以我隻剩下有一隻了。”說道這兒,岑珠珠像是想到什麽一般,整個人一抖,轉向她的母親。


  “娘親,娘親,你去哪裏了?爹爹被那些官差放火給燒死了,燒死了!”哇哇的哭嚎聲,從孩子的喉嚨裏奔瀉而出,像是天坍地塌一般,那樣轟然一響,撕心裂肺。


  被遮掩起來的真相,猝不及防之中,被孩子一語道破,岑娘子臉色煞白,血色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刹那間,消退得一幹二淨。她的手痙攣般地抽到,想要去捂著孩子的嘴,但手剛剛伸到半空,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又瑟縮著將手縮了回去。


  ”這麽說,這位岑娘子剛才對林芝縣主的說辭,完全是誹謗汙蔑,無中生有!“謝老太爺重重地跺了一腳,皺褶滿滿的臉上,露出一抹爆炸一般的怒氣。


  老爺子一發火,殿中的氣氛,就更加地沉默與詭異了。除了岑珠珠稚嫩的哭聲之外,再無任何其他的聲響,就連絲竹聲,亦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座上的司馬紹緊抿著嘴唇,總是瀲灩著桃花風情的眼睛,此刻,漫上了一層深深的暮靄,透著一股沉沉之色。


  “哎呀,國公爺,您老就別生氣了,要是氣壞了身體,那就不好了啊!”宋貴妃擰著帕子,嬌笑一聲,如絲的媚眼一轉,似是有層層的漣漪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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