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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相見不如不見

  不見麵時,牽腸掛肚,萬般相思。


  一見麵,卻各種針鋒相對,不依不饒,像是生死仇敵,不鬥個你死我活,永不罷休。


  這可真是相見不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當賀星推著自己主子,回到暫住的一家院子時,積壓在姬安心頭所有的情緒,似乎在他的視線落到牆角一叢含羞帶怯開得無聲無息的梔子花數時,全然地爆發了。


  一道銀色的長鞭,自他腰間奔騰而出,嘩啦一聲抽向那棵綠白相間暗香浮動的梔子花樹。


  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像是火山爆發,攜帶著岩漿一般炙熱的情感,轟隆隆地將那一株一人高的花樹,砸成了一地殘骸。


  撲哧————!

  一口鮮血,噴射狀噴出,宛如天女散花一般,在前方的地板,胸前的衣襟,撒上了無數斑斑駁駁的血點。暈染開來,像是開出了一朵荼蘼至極的血花。


  “公子!”賀星驚呼出聲,被眼前的一幕,驚得魂飛魄散,膽顫心驚。


  “公子!”


  “公子!”


  “公子!”


  腳步聲紛踏而至,驚呼聲不斷,幾名心腹像是箭矢一般,飛竄而至,將姬安圍在中心。


  一臉冰冷的文睿,提著長生,風馳電掣般從後院趕來。約莫是趕得急,長生手裏還端著一個未來得及放下的竹篩子。篩子裏滿是曬得半幹的藥材。


  可憐的長生,被衣領勒得臉紅脖子粗,差點喘不過氣來。


  與忠誠木訥的文軒不同,文睿性情冷酷,手段淩冽,是宛如殺人機器一般的存在。隻見他一個摜擲,長生腳下踉蹌,跌跌撞撞地向前猛衝了幾步,才險險地站穩了腳步。而篩子裏的藥材,卻像是落英一般,撒了一地。


  長生心中惱極,正要譴責這廝的冷酷無情,手段暴躁,卻一眼瞥見了自己公子,被他那一副口吐鮮血心似已木之灰的樣子,給驚得後背一涼,心中一顫。


  他將竹篩子匆匆地塞到一人手中,整個人像是猿猴一般竄跳過去,一把抓住了姬安的手腕,兩根手指搭放在脈搏之上。


  空氣似乎一下子靜止了,所有人的呼吸,似乎壓到了最低。唯有春風不解人意,卷起地上的殘花敗葉,在空中颯颯起舞。


  許久,長生皺著的眉頭,才緩緩地舒展開來。臉頰上的兩個酒窩,像是盛滿笑意一般,透著一股輕快的味道,“好了,好了,公子這段時間壓積在胸口的淤血,終於吐出來了,這是好事,好事!”


  好事個屁!隻要遇到了那個女人,公子跟本就沒有任何的好事可言!


  賀星暗暗腹誹,心中惡意滿滿,恨不得那個女人立刻胎死腹中,最好還是一屍兩命!

  “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姬安聲音喑啞壓抑,眼睛裏血絲彌漫,像是被困在籠中的獅子一般,有一種瘋狂的躁動,在血液裏汩汩地流動。


  主子曾經癲狂發瘋,像是惡魔附身的一幕,從每一個人的腦袋之中,點石火光地閃現而過。眾人不約地暗暗將神經繃到最緊,互相地對視了一眼,像是戰士尋找掩體一般,隱在重重的屋簷或陰影裏。


  偌大的庭院之內,隻剩下輪椅上的姬安,在一棵華蓋如傘的大樹之下,望著一叢被毀得支離破碎的梔子花樹,心痛得幾乎要窒息。


  原以為翻越過了萬水千山,前方會是茵茵綠草,滿地繁花。最心愛的人,會在那裏,與他攜手,從此歲月靜好,淺笑安然。哪裏能夠想到,到頭來,所有的一切,隻是一場笑話!

  笑話,對,一場笑話!

  他捏起衣裳下擺上沾染了幾滴鮮血的絡子,看著與五彩絲線交纏的縷縷青絲,眼睛裏泛起絲絲紅色血光。


  曾經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絕望!


  他就像是一頭受傷的猛獸,被人逼入了絕境之中。


  這一刻,心中湧起了滔天的巨浪與無盡的恨意。手指輕輕地一攏,然後再緊緊地一合,被摩挲得起了毛邊的絡子,瞬時變成了一小把彩沙,從他蒼白的指縫間,徐徐地漏下,落在地上。陣風吹來,那些沙,隨風而起,飄飄搖搖,消散在大地之上。


  姬安內心的這場颶風海嘯,也許除了他自己,唯有身後的這棵大樹知曉。


  這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靜靜地聳立在他的身後,默默無聲,目睹了隨同那彩沙一同濺落在地上的一滴淚,還有藏在那滴淚中的黑色絕望。


  這一邊是喧囂於塵的憤怒與逆流成河的恨絕,可是,在那一邊,重重的屋簷與華屋之後,則是若狂般的欣喜,和雷動般的歡喜。


  卻說老太君,一路心急火燎地趕回到了府中。


  在眾仆驚愕的目光之中,這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撅著屁股,在書房裏一陣翻騰尋找,終於在一個前朝的青花瓷瓶之中,扒拉出一幅畫軸出來。


  看著顏色發黃的畫布之上,一個明媚皓齒,既美又颯的女子,老太太的眼睛,漫上了一層水花。


  “娘————”像是一個小孩子似地,她嗷地一聲哭了出來,震得伺候在身後的婆子,險些嚇破了膽子。


  老太君雖然年紀大了,腦子一時清醒,一時糊塗。可是,她樂觀豁達,整天笑嘻嘻的,哪裏會因為什麽事情而哭?可是,現在,她卻鼻涕眼淚一大把,哭得傷心不已,委屈至極。


  這——這——要是讓王爺知道,還不得扒下她們身上的一層皮下來!


  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婆子丫鬟,幾乎是使出洪荒之力,才將哭得稀裏嘩啦的老太君給哄好。


  重新梳妝打扮過的老太君,像是捧著稀世珍寶一般,捧著那副美人圖,從內院奔到了正廳之上,眼巴巴地望著廳外。


  她坐了站,站了坐,像是屁股上長了毛似地,根本就是無法淡定下來,嘴裏咕咕噥噥地念著,“怎麽還不回來?還不回來?”


  終於,在她望穿秋水的目光之中,一道高大軒昂氣勢冷冽逼人的身影,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徐徐地轉過影壁,走了過來。


  許是看到了老母親,此人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身上囂張肆意的霸氣,像是潮水般迅疾地消退。他稍稍地側頭,低低地吩咐了幾句,幾名謀臣與下屬,領命恭敬地退了下去。


  “遲兒,遲兒,”老太太眉宇舒展,皺紋延展,笑得像是一朵花兒,“你猜,我今個兒在街上遇到了誰?”


  大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清河王———拓跋遲,此刻,褪去了身上所有的鋒芒與煞氣,像是老虎藏起了獠牙與爪子,如同一個普普通通的兒子一般,邁著輕快敏捷的步伐,迎了上去。


  “娘,”他將身材較小背脊微微有些佝僂的老太太,小心地攙扶到座位上坐下,“你遇到了誰?這麽地高興?”


  哪想老太太屁股一挨到座椅,就像是被釘子紮了似地,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遲兒啊,我跟你說,”老太太神神秘秘地湊到近前,“我遇到我娘了,她不僅替我付了飯錢,還一拳將撞向我的賊人給打了回去!”


  說罷,還有模有樣地,學著王琳琅的樣子,打出一拳。


  拓跋遲怔住了,臉色微微地一變。


  “你看,你看,”老太太急切地打開了手中的畫卷,“就是我娘,一模一樣,我不可能認錯。”


  畫中的女子,睜著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眸,正含笑地望著他。嫻靜柔美,卻又英姿颯爽,像是一朵傲雪的寒梅,靜靜盛開在寒冬之中。


  “遲兒,你說她為什麽不認我?我等啊等啊,足足地等了四十多年,等得頭發都白了,終於等到到了她,可是她不認我!”似是說到了傷心處,老太太的眼淚汩汩了往下流,一滴一滴地落在拓跋遲的手背上,像是火舌一般,燙得拓跋遲的靈魂都顫了一下。


  當年,父親領兵在外,卻遭人暗算,戰死沙場。還沒有從這一噩耗中走出來,他又接到了外祖母遭仇家陷害,慘死他鄉的消息。當時,母親臨產在即,被迫一夕之間長大的他,獨自抗下了所有。將外祖母身死的消息,瞞得個嚴嚴實實。隻是說,師門有要事召喚,外祖母回師門去了。而這一瞞,便一直瞞到了現在。


  這些年,那些背後下暗手的仇敵,早就被他挫骨揚灰,鏟除得幹幹淨淨。可是,他有愧啊!是啊,他有愧!不僅是對當年風華絕豔的外祖母,還是對如今跟她長著一模一樣麵容,卻被遺棄在外的女孩!

  外祖母被葬在無人知的深山峽穀裏,每年隻有他,還有四季的風,來祭奠她。那個身份高貴本該千寵萬嬌長大的女孩,卻流落在外,吃盡了人間的苦楚。


  “娘,別哭,別哭,”拓跋遲將頭腦不甚清楚,混亂了時光的老母親,輕輕地摟在懷裏,“我陪您去找她!”


  那個右臂有著彎月印記,身懷巨力的女孩,如今以這般強橫浩大的姿態回歸,就算他想回避一二,卻也是絕無可能了!


  如果一切都注定了無可避免,那就放馬過來吧!

  這一生,他又曾畏懼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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