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美麗的草原 失落了格桑花
爸爸告訴我,這種動物叫黃羊,是群居動物,以草為食,是草原上的奔跑冠軍。我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黃羊並不像羊,它比羊大得多,長得倒很像鹿。爸爸說,黃羊的確不是羊類,人們只是這樣稱呼它。那長角的是公羊,沒長角的是母羊。狼是它的天敵,但狼卻追不上它。黃羊發現狼以後,就會奔跑如飛的逃命,時速可達九十公里,可以不停頓地跑上一個小時,把狼甩得無影無蹤。但狼也很有本事,雖然追不上黃羊群,但它會專門拿跑不動的老弱病殘開刀。那些落後離群的老羊、弱羊、病羊、殘疾羊,就成了狼的美餐……因黃羊跑得快,牧民們便有了一句口頭禪,叫做「黃羊竄一竄,馬跑一身汗。」
爸爸又說,黃羊為了保護自己,還會換裝。它現在皮毛的顏色,到了冬天就全變了、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那時,它的冬裝就會變成毛色很淺、略帶淺紅棕色、全身長出了長長的白毛、腹部成了稍微帶粉紅的灰白色、臀部長出了白色的斑那很像眼睛。那時,黃羊的顏色就很接近枯草,一般不容易被發現。但是,不管黃羊怎樣變,它都逃不脫人的眼睛。因它肉味鮮美,人們就不停地獵殺它。一般情況下,在白天獵殺黃羊,如獵手的槍法不準,打傷了黃羊,它會沒命地奔逃,會一直跑到精疲力竭倒地死亡為止。只要沒打中黃羊的要害,獵手根本得不到它。
可是,黃羊有著一個致命的弱點,它非常喜歡光亮。了解黃羊習性的獵手會在晚上開著汽車跑到草原上,把車停在有黃羊的地方后,打開汽車的大燈。遠處的黃羊看到光亮后,就會擁擠著來到汽車前。這時獵手開始放槍,成批的黃羊就倒在了槍口下。那些受了傷的黃羊就像是著了魔一樣不願離開,等著獵手前去捕捉。
我在省城吃過黃羊肉,味道確實很鮮美。可是親眼看到這些漂亮的動物,聽了爸爸的講述,我反倒為吃過黃羊肉有些後悔了。
黃羊群站在遠處張望了我們一會兒后,就疾馳而去了,幾分鐘工夫就消失在了草原深處,草原又恢復了平靜。
黃羊走了,司機也將油門踩到了底,他那個樣子有些像是在和黃羊爭個高低,發了瘋的汽車終於跑到了青柏山腳下。
看著高入雲霄的大山,我有些發愁,這樣高的山,我們何時才能爬到山頂。我已經對那些滿山的柏樹、灌木失去了興趣,只想能早早到達山頂。
上了山的汽車速度慢了下來,它就像是一個人正在挑著重擔,一步一步地往前行,累得氣喘吁吁、非常疲倦了還不想停下來休息,想磨磨蹭蹭地趕到目的地。兩邊的景物十分緩慢的從我們身邊走過,讓人覺得時間放慢了,時光好像正在倒流。
百無聊賴的我,躺在車上,看著天上的雲,那雲也好像在看著我,譏笑著我,和我一個步伐地朝前慢慢地行走。
車速慢了,沒有了風,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我看著藍天和白雲,眼皮沉重起來……
不一會兒,我看見了黃曉雪和藍菜花、胖翻譯,他們立在山頂上,站在格桑花、雪蓮花叢中。我大聲地喊他們,向他們擺手,他們幾個張嘴回應我,可是只能看見他們的嘴在動,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我朝山上爬去,感覺手腳很僵硬,費盡了力氣才到了他們跟前。
山上那片格桑花、雪蓮花嬌艷地開放著,紅色、白色、黃色、紫色、粉色的花朵連成了一片。雪菊從厚雪中頑強地伸出了頭,向我們展示她的綽約風姿。黃曉雪頭上插了一朵粉色的格桑花,就像是把天上的彩星摘下來裝飾在了頭上,十分的水靈、鮮艷。藍菜花的頭上戴了一朵黃色的雪蓮花,那花就像是把一個燒麥扣在了她的頭上。
黃曉雪歡快地跑到了我的面前,把頭扭過來讓我看她頭上插著的花朵。那朵格桑花層次分明,閃著彩色的光,非常漂亮。我由衷地稱讚道:「真好看!戴上這花,你就像個天使……」
話還沒說完,藍菜花也跑了過來:「我這朵花好看嗎?」
我笑笑說:「你是燒麥沒吃飽吧?你戴上這花,如果再在臉上抹上胭脂擦些粉,就更像地主婆了。那時,只要你在長工門前一站,長工們就嚇得早早下地了。」
藍菜花上來要打我:「你怎麼不說黃曉雪像地主婆?你是偏心眼!」
「黃曉雪她哪裡像地主婆,」我打趣說:「她像地主家的丫環,是勞動人民,勞動人民都像天仙。」
那個年代,能有「勞動人民」的稱號是很光榮的。
聽了我的話,黃曉雪偷偷笑了起來。
胖翻譯看到這情景,也跑過來湊熱鬧,他指著藍菜花,用鬼子的腔調說:「你滴,地主婆滴幹活,八格牙路!死啦死啦滴!」他幾句話就把藍菜花給弄哭了。
黃曉雪上來指責了胖翻譯幾句后,就開始哄藍菜花,她把雪菊給藍菜花戴在了頭上,讓藍菜花也漂亮了起來,藍菜花高興地笑了。
我和胖翻譯正在看黃曉雪哄藍菜花,一群雪雞落到了我們面前。那些雞根本不怕人,我上前抱在懷裡了一隻。雪雞長著棕紅色的毛,身上還有黑褐色的斑紋,白色的脖子,白色的腹部,它長得有些像鵪鶉,就是要比鵪鶉大。
黃曉雪他們幾個圍了上來,都愛戀地伸出手去撫摸雪雞的羽毛。不一會兒,雪雞就掙脫了我,和雞群一起飛走了。
雪雞剛走,又跑過來一群岩羊。那隻領頭的羊用角輕輕地觸碰著黃曉雪的腿,黃曉雪用手抓住了羊角,騎到了羊身上。領頭羊馱著黃曉雪、帶著那群羊向山下跑去,我著急地跟在羊群後面追了上去。
羊群跑到了一處斷崖邊,那頭羊馱著黃曉雪跳了下去。我衝到了崖邊,黃曉雪和羊群都不見了蹤影。我大聲喊著黃曉雪的名字,想讓她從山下返回來。可是,從遠山傳回了我呼叫黃曉雪的回聲,卻沒了黃曉雪的絲毫音信……
我呆坐在懸崖邊,不知如何辦才好。正在苦悶,身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回過頭去,發現是黃曉雪站在我的身後在笑,她回來了!我正想問黃曉雪是怎樣從懸崖下跑了回來,胖翻譯跑到了我的跟前,伸手推了我一把,我差點掉下懸崖……
我突然驚醒了,是汽車剎車時的慣性弄醒了我,汽車已經開始下山了,我竟睡了這麼長的時間,還做了這麼個古怪的夢。
時間不長,汽車在一個急轉彎處停了下來,司機和父親下了車,他們站在路邊朝山下看去……我也跑了過去,看到一輛大客車摔到了山谷里,那輛車已經解體了,到處都是車的殘渣碎片、扭曲變形的車廂和人的屍體……從山上往下看,那輛車和黃曉雪他們坐的那輛車一摸一樣。山下站滿了人,他們正在那裡搶救遇難的人。
我不敢再看了,也不敢再想像了,只覺得心裡堵得難受,眼睛也濕了……
司機招呼我們上車,我是怎樣上的車、車是怎樣離開的一點都不知道。
汽車朝山下開去,又朝草原駛去,我沒有了一點感覺,人好像已經麻木了……黃曉雪的大眼睛,黃為民可愛的笑臉和他喊我「大哥哥」時甜甜的模樣不時地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媽媽搖著我說:「兒子,咱們到家了!」
晚上7點,我們全家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那是離曲東勞改農場場部90公里的農場19中隊。我們的車,停在了一個院子里,那是中隊部和家屬院的所在地。
這個中隊的辦公區和家屬區同處在一個院子里,四面是即將腐朽的圍牆,院牆大門上根本就沒有安裝鐵門或木門,讓人有一種很不安全的感覺。
中隊所有的幹部和家屬都很熱情,悉數出來歡迎我們。我數了一下,老少加到一起有幾十人。大家都手忙腳亂地幫我們卸車,9點天黑的時候(西北的夏天9點天才黑)家就算安好了。要命的是這個地方沒有電,這一晚上我們肯定要摸黑了。爸爸媽媽正在發愁怎樣打發這個夜晚時,一個熱心的鄰居送來了一個裝鹹菜的瓶子,用線繩製作了燈捻,灌進煤油后,瓶子就變成了一盞燈,這才解決了我家晚上照明的問題。
9點多的時候,中隊領導來到我家,說是食堂已經做好了飯菜,讓我們去吃。他們說,就算是歡迎你們的一次便宴吧,催促我們去用餐。
我們走進了院子里最亮的一個房間,那是食堂的一間不大的餐廳。從窗戶上看到,餐廳房頂上掛著一盞燈,把房間照得雪亮。我見過那種燈,那燈叫「汽燈」(這種燈和馬燈外形上有些相像,它配有玻璃燈罩、石棉紗罩,亮度超過電燈。就是使用不方便,要隨時給燈打氣,還不安全,一般在開大會或是聚會時才使用)。進到小餐廳里,我竟見到了胖翻譯、藍菜花和他們的父母,他們也到了19中隊!我們到了19中隊后,他們正在忙著收拾家,不知道我們也到了這裡,所以沒見上面。
我們幾個就像是久別重逢一樣,大家都很興奮,大人把我們幾個安排在了一起。
那張餐桌,是用兩個辦公桌拼起來的,上面蒙了個大床單,顯得挺好看,桌上擺滿了菜。我就記住了手抓羊肉、清燉氂牛肉、紅燒牛蹄、胡羊肉、紅燒野兔肉、滷雞肉、涼拌牛頭肉、涼拌牛肚、羊雜碎湯幾樣菜。
在城裡時,食物都是憑票供應,肉食每月只能買一次,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肉。看到這麼多肉菜,口水都流了下來。
我見過的最多的一次肉是在幾年前,那是爸爸媽媽把肉票省下來后,放到一起,一次買了好幾斤羊「碎肉」(羊胸腔里那層隔膜,也叫羅肌肉)。因「碎肉」不好吃,那種肉幾乎沒什麼人買,一斤肉票可以買一斤半碎肉。爸爸媽媽積攢肉票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解饞。把那些「碎肉」煮熟了后,讓我過了一下肉癮。這次過肉癮,是我長這麼大的第一次,能吃上這麼多的肉,感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